标题 | 父亲的身影 |
正文 | 今天偶然在书柜找书时,看到了那本《简明英汉词典》,不由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的身影。不见父亲已有近五年了,梦中的身影依然清晰,梦中的面容还是那样慈祥。 爸,你在那边还好吗?那里有你爱散步的河畔小径吗?清晨,你还爱在河边的柳树下吹笛子吗?你平时还爱人物写生吗?那里有你爱吃的卤鸭,糖醋鱼吗? 人常言,不惑之年易怀旧伤感,我偏不信,但今儿我却伤感起来。看着自己永远长不大的儿子,不由想起了你的“唠叨”,我的“叛逆”,不孝,这轮回使我苦笑不得,好生后悔。 还记得那是1978年我读初一的时候,我近视了,不能看清黑板。在元旦节那天,你骑上那辆跟你多年的,破的不能再破的自行车,天还没亮,冒着深冬的大雾,带上我,从我们小镇去往几十公里外的乐山县(当时还是县)配眼镜。由于走的是捷径山间小道,绵绵冬雨侵泡过的路变得异常湿滑,为了不让车倒下,父亲不顾穿的棉布鞋,尽量用脚垫在泥泞里,不时,你的双脚全是水稀泥了(现在想起来你的鞋早已湿透了),遇到好路时,咧咧寒风把我的小脸、小手冻得通红,很痛,我不停地叫冷。你只好支好车,把你自己挡风的毛围巾取下来,严严实实地裹着了我的头、脸(我自己围有围巾的),又把自己的手套脱下给我戴上,笑着问我:“还冷不?”。看着你上坡推车的背影,头上、身上满是白白的霜花、露珠,由于冷、累似乎显得有些佝偻了,我慢腾腾地跟在后面,而你还孜孜不倦地讲着一个个科学家的成长故事,津津乐道说着十万个有趣的为什么。。。 后来,从母亲那里才得知,你为了这个家,每天都是这样,不论刮风下雨,天蒙亮就骑着车,去往十几里外,你被下放的村小教书了。你总是这样为我们遮风挡雨,一路泥泞奔着。 走了很久,好不易到乐山城了,配好了眼镜,吃过午饭准备返回,天上却飘起了细雨,吹起了风,使本来寒冷的大地愈加寒冷了。 我们回走时,看到了新华书店门前排起了老长的队,你一打听才知道正在售《简明英汉词典》,这本书当时很稀罕,编的很好,英国人编的,只有我的英语老师有一本,定价是:4。20元。(千万别小看这四元两角,当时对我的家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数字了,“右派”父亲只有20元的工资,母亲也只有30元多点,还要养活我们三兄弟。)。你知道我很喜欢英语,你毫不犹豫架好车,把我叫到书店里等,自己冒着刺骨的寒风细雨加入到室外的队伍中去了。我坐在长凳上,透过橱窗看外面,长长的队伍中只有你没有伞撑,任凭密密的冬雨淋在你的头发上,任凭刺骨的寒风无情的吹在你身上,身子也在飕飕发抖,而我却毫无办法。你不时焦急地望着前面的队列,不时微笑地望了望我,意志很坚定。也许等的太久了,我不觉睡着了。后来你进来叫醒了我,我睁眼看到你兴高采烈拿着书,用围巾使劲地擦着全湿的头发说:“买到了,买到了,排后面的两个还没有了呢。”说话中不经意带着几分自豪,但说完就不停地打着喷嚏,当时的我分明注意到了,可我还是无动于衷。我接过书,高兴得手舞足蹈,我兴奋地翻着书,我很高兴我有了梦寐以求的好书。但我还是没有想到,你回到家就病倒了。我好后悔,当时我为什么一定要买那本书呢? 这本书一直伴我读完了高中,尽管后来好书愈来愈多了,我还是把它传给了儿子,儿子不用了,我就把它珍藏在书柜里至今。 再后来,我成家了,有了心爱的妻,住进了厂里分的“鸳鸯房”,和父亲你分开了。你却总放心不下我,每周骑车到十几里外的三线厂看我,总忘不了叮嘱,总没完没了的唠叨,当时的我很想说:爸,你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都懂,我已经成人了。后来的经历告诉我:我很庆幸我没说,我确实没有长大。 可是,好光景不长,随着我儿子的呱呱落地,市场经济也很快把计划经济推到了悬崖边缘,我们厂濒临倒闭,我的小家开始了艰难的日子:起码的衣食都成了问题。那段日子里,我的情绪跌到了最低谷,很消极,失望,对未来很恐惧。你跑我们厂更勤了,除了“借”给我全家最俭省的基本开销外,其他全无,当时你的工资完全可以给我更多,那时我总这样想。清楚记得,你每次来得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们孩子最重要,不能饿到、冻到,营养要跟上,大人没关系,接着又开始了没完没了长时间的“唠叨”。一句话,教诲我狠下一条心,与其等死,不如冲出去找路。当时落魄的我怎样听得进去,我想告诉你,我最需要的是面包,不是无用的话语,我恨过你的“自私”,好几次都不想理你。到最后,看见我没出息的样,你干脆拉我出去,来到厂里的后山散步,一路上像对朋友般向我讲起了你的成长故事,讲到了你13岁初中毕业就开始到离家很远当学徒,讲到你如何在学徒期间,一边帮老板劳作,一边自学完高中课程,于50年考上了四川师范学院;讲到了你工作不到两年靠自己的努力当上了县中学副校长,不到四年就当上了县教育局副局长兼干部文化学院院长,那一年你才25岁;讲到了58年你如何被错划右派;讲到了你在被错划右派的二十几年里,遭到的不胜枚举的不公正甚至是屈辱;而你又是怎样正视着这一切,艰难的走过了那二十几个春秋,说到动情酸楚处,不禁使我潸然泪下。。。你坚定的告诉我,人只有靠自己。就这样,还是在你的鼓动下,我走了出来,现在看来那应该是我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一路艰辛走到了今天的安居乐业。抗争中奋斗的心酸经历告诉我,那次的促膝相谈影响了我一生,不,准确的说,父亲,是你影响了我一生。 随着为生计的漂泊、奔波,对小家的照顾,我变的很少回老家看你了。平时,电话短暂的形式问候中,我让你出来走走,你总说:“我很好,我没事,你们忙,我不来了。”我小家的境况一天好过一天,你却还是,若没要紧事,也没来过几次。我几次想抽时间好专程陪你好好出去看看——你最喜欢的黄山,但总没能了愿,还总为自己找到了“忙,以后再说”的理由,原谅了自己。 我就这样放任地麻木着、糊涂着,一直到了2007年4月8日,得知你患胆管癌晚期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切都晚了。我和三哥伴你病床边七天的不合眼,没能唤回你对人世间的眷恋,对亲人的眷恋,你就这样悄悄的走了。。。 父亲,你就是一个这样的男人,善良、正直、简朴、包容、自尊、自信、自强、博学多才。你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戴着“右派”帽子的几十年间,常常将无奈的痛深埋心中,无视政治生命的有无,无视世间的无端歧视,因为你知道,即使整个世界都没了,你还有我们——我的母亲、我们兄弟。你总用你不伟岸的身躯艰辛、倔强、坚韧地,为我们撑起一个安详,温馨的家,流露在我们面前的总是慈祥的微笑,教会我们的是诸多人间的高尚品质,让我们兄弟在这个温馨的家中简单、快乐、幸福地成长。 如今我的儿子也长大了,应该可以放飞了,但我还在一遍遍地向儿子重复着你的故事,一遍遍地重复着你的唠叨。。。尽管他现在不很懂,但我想,终有一天他会懂的。 思雨 2012年4月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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