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哭嫂娘 |
正文 | 嫂子,嫂子呀,你咋会英年早逝,离我们而去呢?嫂子,我的嫂子呀!每每想起你,尤其想起你对我和弟弟嫂娘般的亲劲儿,我都禁不住地要流下眼泪,哭出声来。嫂子,嫂子呀,今天就让小弟我再来哭哭你吧——我的嫂子!我的亲亲的嫂子! 嫂子,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嫁到咱家与哥哥成亲那天,还是我去压的花轿门①,拿的门帘子呢。 嫂子,那时的你哟,咋看都是漂亮的。你一身都是红的:红袄、红裤、红鞋、红头绳。脸也是红扑扑的。两只眼睛大大的、圆圆的,眼圈好象也是红红的。用村姑们夸你的话就是:不高不低儿,重眼双皮儿。可耐看了。 当时,我慢慢地把你的红盖头掀起一条缝,只见你的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我又摸了摸你那鲜嫩的手背,你悄悄地往我手里塞了俩糖。我高兴极了,当即便剥开填到嘴里。心想,我这嫂子真好! 嫂子,你过门到咱家那阵儿,我还不过十来岁,弟弟也才五六岁。那时候,家里可怜,妈的针线、茶饭又不好。所以,我弟兄俩长那么大,除了冬天有个前后漏风的烂靴穿,一般一年到头都没穿过鞋,都是打赤脚。衣服穿的也是松松垮垮,不象样子。你一过门,就给我和弟弟洗旧衣,做新衣。你的手又特别的巧,你既会剪,又会缝。那时候,咱家没有缝纫机,你就全靠手工缝。每逢过年之前,是你最忙的时候,你不但要给左邻右舍送来的布料剪裁,还要为公婆、为哥哥、为娘家赶制新鞋,缝制新衣。有时晚上还要挑灯夜战。为了节约灯油,在咱家,一盏灯下,往往是:你做衣,我学习,妈纺线,爹编篾货,弟在旁边逗小猫做游戏。 嫂子,你做衣的时候,我总爱看着你飞针走线的样子。看的久了,你总是咪咪笑着说:白看了,看看眼痛。于是,我嘻嘻笑着扒在你面前朗朗地读起书来。要是遇到不会做的算术,你就对我反复讲,有时也给我列些式子,直到弄会为止。要是遇到不会写的字,你就用手指头在我的小手心里写。我的手心挨到你的手指尖儿,就痒得吱吱地笑。这时,你也咝咝地笑。妈和爹看咱姊妹俩笑得恁开心,也跟着嘿嘿地笑。弟弟不知道全家为啥都在笑,他在一边也逼着小猫苗呜苗呜地笑。 嫂子,你说,那时候咱家该有多幸福,该有多快活呀! 嫂子,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你用巧手为我织的那件五颜六色的花毛衣。——这件毛衣是用好几种颜色,用好多种图案精心编织而成的。而且你还在这件毛衣的前胸织了一个“幸”字,在毛衣的后背织了一个“福”字。你让我穿上,还左看看,右看看,不停地拆,不停地改。我上学穿在身上,同学们都说我穿这件花毛衣,像个妮儿。这件毛衣,我一直穿到当兵前,小得穿不成了,才脱下来给了大侄子。 那时候,你做衣服,衲鞋底或者打毛线累了,妈总劝你歇歇,直直腰。这时,你就拿过一个你在高中时学过的粗麻黄纸歌本来。你喊住我和弟弟:“来,嫂子教你弟兄俩唱会儿歌。”这时,弟弟扒在你的后背上,我扒在你的一只腿上,一只拨罗盖还跪在你的一只脚上。听你教我们唱歌,你教了我们好多好多好听的歌,像《绣金匾》、《绣红旗》、《南泥湾》、《红梅赞》、《春天里》和《歌唱二小放牛郎》等,后来我们都能跟着你合唱。我记得,其中你最爱教我们唱的就是《洪湖水浪打浪》,只听你轻轻地教我们唱道: “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么是家乡啊……” 嫂子,那时候,你的嗓音真的像小蜜蜂一样,细细的,甜甜的,可好听了。 嫂子,那时候,咱家都是弱老力,一年挣的工分少,分的细粮也就少,每人每年只能分到六七十斤小麦。所以,上顿是红薯,下顿还是红薯,反正顿顿离不了红薯。时间长了,你的胃总是做酸水,总是呕吐。妈开始还以为是你有“喜”了。后来看看不是。妈便在做“红薯馇”②时,专门给你串了一碗杂面条,叫我给你端去。第二天,我又把一碗杂面条端到你的面前。这时,你问我,你咋不吃哩?我说,妈先给你串了一碗,正在糊面里。你听了,当即把那碗杂面条端到灶伙倒进了锅里。妈问,咋了?你说,我喜欢吃“红薯馇”。事后,妈还瞒怨我“嘴不管风”。嫂子,我真后悔,不该告诉你实情。我真想多给你端几次杂面条,多喊你几声“嫂子”。 嫂子,我知道,你过门到咱家,福没享住,委屈可受了不少,而且再大的委屈你都能忍受。不知道内情的人,都说你嫁了哥哥这样的大学生,又是个在县城工作的工办教师,一定会有享不清的福。可你连哥哥一点光也没沾住。按当时你高中毕业的条件,完全可以在哥哥身边找个代课教师的职位,或者在城里干个临时工什么的,至少也应该在哥哥身边做做饭,洗洗衣,与哥哥做个恩爱夫妻。然而,你一样也没实现过。嫂子,不为别的,这都是因为我跟着哥哥上学,而误了你的前程;这都是因为我跟着哥哥上学,而使你和哥哥不能同枕共眠,厮守一起。嫂子,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呀!嫂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能不委屈吗?但是,你没有委屈。你也没找任何关系,而是凭着自己高中毕业的学历,在村里代帽中学教起了数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嫂子,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年一个冬天的半夜里,你要生产,而且是个难产。邻居们用一架竹床把你从乡下抬进了哥哥的学校里。当时,哥哥慌着给你和抬你的邻居们烧茶做饭。此时你才有机会睡在我的脚头,也是哥哥刚刚睡过的被窝里。嫂子,你蹬着我的光屁股,我听见你还轻轻地说了一句,小屁股还怪热哩?第二天天不亮,你住进了医院,在那里你生下了个大胖小子,就是我的大侄子。嫂子,随后你听信了妈的“多子多福”的糊涂观念,接二连三地生儿育女,最后因生第四胎是个双胞胎,而不得不放弃了民办教师的岗位。要不,你也会按你的教龄转为国家正式教师。现在也正退休在家,儿孙满堂,颐养天年了。 嫂子,我苦命的嫂子啊,我没福的嫂子啊,你放弃从教以后,又在街上的河沟里临时搭建一个小窝棚,做起了代销点之类的小生意。后因修建公路,小生意也做不成了。加之其它原因,我听说,你常常借酒浇愁,而且一天要喝好多次。嫂子,当时我在法院工作,当我看到你到法院找我时,我吓坏了。我哽咽着只喊了一声:“嫂子……”就说不出话了。 嫂子,你正是人到中年,风华正茂的年龄。可是你当时脸色青中带黄,肚子胀得多高,走路已很困难。我和妻立即带你去医院检查住院。嫂子,此时,我恨不能倾其所有,为你做好吃的,端好喝的。但是,你此时什么也吃不进了,什么也喝不进了。一切都已无济于事,一切都已太晚了。 嫂子,我的嫂子,你咋恁快就不中了?我记得,你好象连一句应该说的话都没对我讲。我始终在想,嫂子,你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你肯定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诉。嫂子,即便是“三江水也洗不尽你满腹的委屈!”嫂子,那你就说嘛,你咋不说呢?嫂子,是不是因为民办教师的事,而使你不开心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嫂子,你有教学经验,等你病好了,咱再去教学也不迟。或者,是不是因为哥哥惹你生气了?那你就不会吵他几句,骂他几声,咬他两口,或者你叫我和弟弟把哥哥打两捶也成。说嘛,嫂子,你咋不说呢?嫂子,我从来没听见过你叹息一声,怨言一句。嫂子,你咋有恁大的忍性呢?嫂子,天大的事你都能忍住,天大的事你都能包容。 嫂子,我的嫂子,你的离去,小弟我从城里哭着把你送到家里,从家里又扶棺哭到你长眠于此的坟茔。嫂子,我苦命的嫂子,村人哪能知道,一个小叔子竟能为一个嫂子佩戴重孝,伏地痛哭呢?村人哪能知道,一个嫂子对一个家庭的奉献和对她的小叔子们嫂娘般的恩情! 嫂子呀,嫂子,我的嫂子,小弟我叫你你咋不应?嫂子,嫂子,你若不应,我就永远地喊你叫你: 嫂子,嫂子,我的嫂子! 嫂子呀,嫂子,我的嫂子,你若不应,小弟我就永远不停地喊你叫你,直到把你喊醒…… 二00六年十一月记 ①当时的“花轿”,是用牛车搭的拱棚形“花轿”,不是人抬的那种花轿,而是用一犋牛拉上走的“花轿”。 ②在我们老家那里,一般是红薯煮八九成熟的时候,丢进面条,有的还糊些红薯面,条件好的也有糊好面、包谷糁的。 正在加载中...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