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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下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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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和1977年两年,也就是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曾经数次往返于家里和资中县城之间,当过菜贩子。因为资中县在我们沱江下游且在纬度的下方,老家人赶资中城都习惯称为“下资中”。

农历的二三月,历来是文人笔下的百花争艳、草长莺飞、浪漫无比的季节,但在我儿时的农村,就正是过“大荒月”的时间,头年的红苕已经吃完,来年的粮食又没有收,即通常说的青黄不接,很多家庭吃了上顿没下顿,或者仅以牛皮菜之类的杂菜当主食,吃了也等于没吃,大人、娃娃只有饿着肚子熬日子,男男女女,成天蔫纠纠的,面带菜色。

我家在资阳的东南边缘,虽属资阳,却离资中县城更近,单边陆路48华里,老一辈人是经常靠双脚赶资中城的。那时,有去过资中城的人回来说,外地人也可以到资中城里那些本来专供城里人买菜的蔬菜公司门市自由买菜,而且享受城里人一样的低价!对于成天掰起指头过日子人们,比较差价,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那时是生产队集体劳动,农民们被死死地拴在土地上,一举一动都得向生产队长请示,无故旷工者不仅是扣工分的问题,还要遭批评,如果敢搞什么贩卖一类,那是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我三哥和同队里的几个同龄小伙子撒谎去挑过两次菜,黄瓜海椒莲花白,很多时令蔬菜都有,三五分钱一斤,一家人当主食,吃得很是高兴。再后来,有的人开始把买回来的菜拿到邻近乡场上去卖,能赚对半。大人们下一趟资中,赚个六七块钱,很是可观。后来,三哥他们的行为被队长发觉,一通警告后,再也不敢了。

于是我们几家小娃儿们商量,利用周末两天,到资中城去贩菜。那时候,家家户户娃娃多,我们一个院子,同龄娃娃一抓一大把,也没见哪家把娃儿们看得有多金贵,我们把想法一提出来,即得到大人们的一致同意。

我们全都有些兴奋莫名,大概是在76年春天,第一次行动之前,我们作了些简单准备,一人备了一挑能够挑五六十斤重的箩筐,向去过资中的人打听路线,哥哥们说了一大通,我们听得一头雾水,又去请教民国时就在资中城里做木工活的二木匠,二木匠只给我们说了五个字:“跟到洋桩走!”

所谓洋桩,是指的清末民初开通电报时,架设的成渝电报专线的木桩电线杆,基本顺着成渝古驿道架设,古时的人去资中,确是走古驿道的。第二天,天不见亮,我们四五个娃娃每人怀揣两个作午餐的油粑粑,沿着那桐油刷过的漆黑的电线杆就出发了。成渝古驿道古称东大路,虽然已经废弃了几十年,但一路上还依稀可见当年旧迹。房前屋后的田边路多由青石板铺就,比一般大路要宽得多,上山下坡的路则随山就势,开凿出一丈多宽的石梯,石梯上还能见到马蹄留下的迹印。那时的我,已经开始有点小文人的小资情调了,面对这杂草丛生的古驿道,遥想着当年商旅游子络绎于道,八百里加急驿马传书的忙碌场景和“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的古风,感慨万千,这点感慨甚至长埋于心,长大后,总想重走成渝古道,写点东西出来。

我正遐想时,一行的有娃儿大叫一声:“怕是没有对哦,咋个一路上见不到啥子人喃?”有娃儿大名叫崔有贤,因为耳朵有点聋,别人说话他听不大见,他也就不多话。他突然叫的这一声,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再看脚下这条茅草路,越看越不像通往县城的通衢大道。这时已是日出东方,我们有点慌了,赶忙找户人家问路,他们见了这群挑箩筐的娃儿,都如桃源中人一般看着我们:“这条路几十年没得人走了哦!”于是给我指点,怎么走,在哪个地方与现在的正路会合。

无意之中玩了一次穿越!因为耽搁了时间,后面的路我们不得不加快速度,直走到资中的文江渡时,我们才坐下来,在场背后的山上歇脚。这时,随着一声气笛长鸣,团团白烟下面,一列长长的东西儿从沱江边的高岩下飞驰而过,见过世面的三娃给我说,这就是火车!这是我第一次远距离看到火车,很想数一数究竟有多少节车厢,但只数到第七节,火车就进了洞。歇脚时,有娃儿已经把口袋里的油粑粑摸出来看了几遍,我们全都制止他“这是要到中午才能吃的!”他又只好一次次揣回去。

沿山迤逦而下,走进文江渡场镇,这是一个沱江边的古码头,因水运而兴镇,场镇不大,房顶飞檐翘角,古色古香,第一次贩菜回来后,我把这古镇详细写进了我的作文,受到老师一顿狠狠的表扬。我们边走边遥看河对面铁路,期待还有火车再来,无意中见河坝里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在教一个女生投掷一个像农村人的芊担一样的东西,我们感到特别好奇,都放慢了脚步,询诸路人,说这叫投标枪,是一项体育运动,这女子是要去参加比赛的。当时真感觉得这世界不懂的东西还真多。

我们是从城北谷田坝进入资中城的,当时眼中的资中城还真是一座古城,街道两边的古建筑不少,全都是穿榫斗拱封火墙老黑砖房。因为父亲幼时随祖父在资中城做过卖烧饼之类的小买卖,以前关于资中城的传说已听得比较多,什么辛亥年杀端方、重龙山、君子泉、百步云梯、滴水弹琴、骆成骧中状元、船城称号的来历、本大老爷的故事等等,已有一个心中的资中城。但平生第一次进县城,还是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畏首畏脚的,有着千般好奇想去印证,但又害怕逛昏了头找不到路。三娃比我大一岁,平时也爱充胆大冲壳子,他叫我们原地不要动,他要去逛一圈资中城,绝对找得到回来,可谁知,出去一会儿,又逛回我们原地来了,我们说:“三娃,你咋个又回来了?”羞得他很不好意思。我们几个穿着一身蓝布衫的农村娃在三娃的带领下,沿着几条大街简单逛了一下,前提是不能走迷路。见趾高气扬的城里人,自卑得不行。

简单“游行”之后,我们找到蔬菜公司,每人挑选了几十斤各种各样的菜,时间已是午后近两点了,一行人早已饿得头昏眼花,我们打算把随身带的油粑粑拿出来吃,但几个土娃儿还是感觉在那些洋气的城里人面前这么吃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决定再忍一忍,出了城再吃。

在出城的一个山尖上,我们每人干哽了两个油粑粑后,开始了正式的返程。这时,去时的新鲜感和对县城的憧憬没有了,烈日当空,初夏的日光已有几分毒,大家已经没有心情再叽叽喳喳,唯有疲乏,唯有闷头走路。走上几百米,又停下来歇肩。一路上,聋哥有娃儿天生慢性子,我们在前面赶路,他始终在后面慢慢追,他赶到时,我们已歇完肩,起身走了,如此这般,他一直在追赶我们。

路上有一个地方,土地名叫元兴庵,是一条很长的山岭埂,住家户都在两边的沟下,人在岭上走,很有些吓人。在岭埂的中途,有一四合院式的建筑,是一所小学和知青点。另一印象是,那岭硬上是全是些大鹅卵石,当时感到十分不解,用今天的知识考察,这里古时应该是一片湖泊或海洋。我们去时经过这里没什么感觉,回来时,走到这里,天已擦黑,空气中雾露飘洒,凉凉的,沁人颈项,朦胧之中,一边是满山发亮的鹅卵石,另外就是知青场里的洁白的瓠瓜花,在雾露之中开得特别耀眼。正行走在一路的瓠瓜花丛中,快要走出山岭时,猛见远处一个黑影向我们走来,不刮风不下雨的,此人披蓑衣戴斗蓬,我们一行人马上把手中的担子放下来,屏气凝神,看他要干什么,只见他走到一个岔路口,摆下一个碗,然后烧起纸钱,在空中划几圈,再插上几支香,在明晃晃的纸钱火光中,把一碗水饭打倒,又转身慢慢下山去了。作为农村娃,我们都晓得,这家人一定遇到什么难,在这里送鬼!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来这么个插曲,我们一个个被吓得心头咚咚直跳。心中老是纠结于他那鬼会送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会不会跟着我们来?以后的路,大家都不作声,直走到资阳境内,远远见各家各户手执电筒来接我们的大人,气氛才一下子活跃起来。

至今还记得,第一次下资中挑回去的菜,母亲弄到石岭场去卖了,赚了两块多钱,颇有成就感的。每一次往返近100里路回来,就等于是走完一次长征,下一周上学,一个星期脚都是跛的。

那以后我们还下过几次资中,甚至有同院子的那一两个打得蛮的女孩子也加入其中,那场面有点像陕北人走西口,我已经成了老手了。记得更惊心动魄的一次是,我们几个人返程中快走到文江渡场镇时,见一群送公粮的农民交完粮嘻嘻哈哈回去,这时,一个中年疯子突然向我们追来,本已人困马乏挪不动步的我们经此一吓,大家挑着担子一路飞跑,直到跑过文江渡场镇,那疯子才停止追赶,我们丢下担子,全部瘫软在地,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亏了慢性子有娃儿,居然还慢腾腾地返过去找他那几根跑丢了的黄瓜!。

1978年,我考上了闻名远近的伍隍中学,住校,再也没下过资中挑莲花白了。加上后来国家政策放松,大家日子好过了,包括大人们都不再去干那种徒步100里的事儿了。两年贩菜的经历,定格于心。后来,我工作了,站讲台,给学生忆苦思甜,一班城里学生听得不耐烦:“说那么远做啥子哦,社会吗是进步的噻,如果永远都像你们那时那样子就不正常了嘛”。一群鬼蛋蛋儿,享受了改革开放的成果却早已视为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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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2:4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