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噩梦醒来是早晨 |
| 正文 | 昨天下午是例会。各公司总经理汇报上周工作进度和本周安排，听取总部领导指示。 他刚从机场归来，主持会议。 A总汇报有关医院肿瘤治疗中心的情况：所有设备出租费用如期收缴；甲医院的伽马刀需要更换放射源；乙医院还要增加一台头部肿瘤治疗设备；丙医院设备订货合同已经签订，本周需要支付首期款； B总汇报房地产新项目选址和规划情况：目前规划初稿已经完成，作为新兴的信息产业基地，除了研发用房以外，还要建设配套生活用房，白领宿舍，公司总部别墅，预计一期投资若干元； C总汇报了资金使用和回笼情况。 作为行政和法律事务总监，我汇报了目前几起诉讼案件的审理进度和庭外和解情况。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没有意外。 他很满意。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份”计划“，说：春暖花开了，我打算周末组织全体员工去山区踏青旅游。不知是否可以？ 他对着”计划“扫了一眼，问：去哪里？ 狼牙山。 要多少钱？ 八千多块。 他说：不超过一万，你办吧！ 我大喜过望。 走出会议室，知道春游计划的同事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的脸。我用手做了个”OK“的手势，立刻看到大家按捺不住的喜悦。一个小伙子悄悄在我耳边说：我已经向媳妇请假了..... 我们都笑了。 作为天津金融街的地标，高达六十八层的写字楼像个巨大的鸟笼，把人们罩在里边。我们在四十八层。全封闭的环境让人压抑，一人一台电脑坐在小格子里让人难于交流，每天西装革履衬衣领带让人正襟危坐，耳语般的谈话环境更是让人感到窒息。 要去春游了，爬高山，看瀑布，吃野餐、烧烤......想起来就那么惬意。 我偷着笑话自己：怎么也像个小孩子？ 晚饭以后看电视，换了几个频道，都是离谱的电视剧：一个手持弓箭的女孩儿射倒一大片手持现代武器的日本鬼子；一个高大英俊的男间谍或一个美丽的女间谍从容与敌人周旋...... 关掉电视，拿起《汉魏六朝诗选》，躺到床上，读嵇康、陶渊明。 夜间一点半醒了，想起春游的事，想到一首宋词：“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这是怎么了？ 翻个身：“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坏了，又要失眠了！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可气！又不是上学的时候要考试，怎么课本、诗集都出来了？ 蓦地，想起网友的调侃，你们去狼牙山干什么？不是学五壮士吧？于是，一首小诗蹦出来： “三月桃花满枝头， 绿草茵茵溪水流。 当年壮士斗敌寇， 拼将身躯易自由。 数年身在楼中困， 腿酸脚软渐白头。 今朝携手登绝顶， 不是跳涧是春游......" 哈哈！ 真的失眠了。明天还要上班呢，不行！ 于是，我默默数着：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稀里糊涂又上班了。 同事跑来告诉我一个消息：他病了，很严重，是..... 我如五雷轰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来了—这是他的妻子，抱着婴儿。婴儿胖乎乎的小脸蛋白里透着红，好可爱啊—这是他最爱的儿子！我把孩子抱过来，用自己的脸贴着婴儿的小脸蛋儿。孩子笑着用小手抓我的眼镜，抓我的脸。我看到他妻子眼里掩盖不住的悲伤。我劝慰她，她轻轻地摇头。 一个瘦弱的老太太来了，一步三摇。她走到门前，扶着门框喘息—这是他的母亲。我的心里一阵酸痛：老太太命苦啊！他的老父亲因为肺癌晚期已经住院，怎么能让老太太再承受一次灭顶之灾？ 我跑上前，扶着老太太坐下。老太太一言不发，仰着脸，热泪长流。我忍着自己的悲痛，给老人倒了一杯水。 他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捂着小腹，到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我问：是真的吗？ 他点点头。说：医生确诊了，腹腔已经长满了......院长亲自担任治疗小组的组长，制定手术方案。 我说：那就抓紧治吧！ 他摇摇头： 我们这样的关系，人家不能不尽力。但是我决定不治了！因为这只能是折腾人，折腾钱 .... 我说：不行，你不能这样，只要有一分可能，也要治！有这么多的医疗资源，这么棒的人脉，这么多的钱，你怎么能放弃治疗？ 他说：晚了，一切都晚了！可是，我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我含着泪问他：我们就干这一行，你为什么不检查？不早治？ 他说：我没想到啊，我没有时间！ 是啊！谁能想到，他身材高大，健步如飞，大脑时刻在高速运转，随时都可能飞到国内和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去寻觅商机；他忙于工作，无暇享受生活和锻炼身体。一次，他脚踝摔伤，一直红肿到大腿，但还是一拐一拐地出门；他到外地签订几千万元的合同，晚上却睡在洗浴中心；他去香港参加董事会，当天就往返，至于那繁华的都市长得什么样，根本无暇观看；他虽然资产上亿，从不讲究吃穿，如果错过了工作餐，就买两个驴肉烧饼或者喝一碗羊汤...... 他，是在商场纵横驰骋的老板，是我朝夕相处的同事，也是我肝胆相照的朋友。 我们相对无言。 我看见他的眼泪从眼眶慢慢流到紧闭的嘴角。想起这些年共事的感情。想到今后的日子，想到他白发的母亲和可爱的宝宝，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热泪盈眶，掩面痛哭。 我醒了。眼窝里还有泪水。 阳光从没有遮好的窗帘缝隙透过来。又一个春天的早晨来到了。 这是一个噩梦，但胜过哲人名师给我讲授的一堂课。 我知道，我们应该善待生活，善待自己。 我要让他和我们一起去狼牙山春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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