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享乐主义的“独木桥” |
正文 | ——读王尔德《道连?格雷的画像》 “如果我能够永葆青春,而让这幅画像变老,要什么我都给!是的,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我愿意拿我的灵魂换青春!”道连?格雷发下的这个愿言在没有梅菲斯特的帮助下竟然悄然实现了,而这就是这部小说的主题。 道连?格雷正处在白玫瑰一样纯洁的少年时代,他的好朋友、画家贝泽尔将此时的他定格在了画布上,在贝泽尔的好友亨利勋爵的点拨下——“青春!青春!除了青春,世上的一切毫无价值!”——道连对有限的青春产生了无限的留恋,所以他发出了上述的誓言。生活就像一片漂在时间这条河流上的叶子,只要时间在流动,生活也会随之前进。道连慢慢地感觉到“空气里像是有一种诱人的毒素”,他渴望新奇的感觉,于是他一步步走入生活中,试图发现一切新奇事物,试图寻求刺激的感觉,这一点本无可厚非。在这个旅程的第一站,他喜欢上了一个小剧场的女演员西碧儿,因为西碧儿如他一般美丽而单纯,而且在戏剧表演中她完美极了,他感觉生活的全部希望便是西碧儿,于是他告诉了成为他好朋友的亨利勋爵,并邀请贝泽尔和亨利两人去剧场看西碧儿的演出。然而此时的西碧儿发现自己爱上了道连,她觉得戏剧中的爱情是虚幻而不真实的——“在我不懂得爱情的时候,我可以演爱情戏。现在爱情像火一样在我心中燃烧,我没法表演。”——所以那场演出她演得糟糕透了,道连没有细心地理解她内心的变化,相反,他认为艺术表演的美才是西碧儿美的所在,如果艺术美不存在了,那西碧儿就成了“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的三流女戏子”。于是,他抛弃了西碧儿。等到回家看到贝泽尔为他所作的画像所发生的变化时,道连震惊了,因为画像的“嘴角流露出些许残酷”,这也就说明他的誓言或许正在实现。在经过一系列思想上的冲突与斗争后,他决定要抗拒将来出现的诱惑,他要回到西碧儿身边,当他如此忏悔的时候,他感到空气变得温暖而清新,此时他的天良处在制高点。第二天,亨利勋爵却告诉他西碧儿已经在昨天夜里自杀了,道连无限懊悔,但是亨利的一番话“开导”了他,减轻了他的内疚,他如释重负。于是他决定: “永不憔悴的青春、无法满足的欲望、神秘奥妙的享受、如醉如狂的快乐和更加疯狂的堕落——一切都将为他所有。而他的耻辱的重荷将由肖像承担:就这么着了。” 为了防止任何人从画像中看到他灵魂的种种恶行,道连将画像锁进楼顶无人使用的阁楼中。于是他开始放纵青春:研究香精、珠宝、织绣等奢侈之物,追求奢华浮靡的生活;他被传言去偏僻地区的下流处;被传言结交盗贼和伪币铸造者……所有这些有损高尚道德和崇高天良的事情他都乐于尝试、冒险,即使有人对他表示轻蔑,他也不在意,因为画像承担了他所犯的一切罪恶,而他拥有的始终是“诚恳热情的态度、天真可爱的笑容、无限美妙而且像是永不消逝的青春。” 他的好友贝泽尔以至高的道德准则劝诫他,然而道连已经品尝到生活的“甜头”了,而且已经深深地迷醉于此,那些崇高的劝勉让他心生厌恶。道连将贝泽尔带到阁楼去看那幅画像,画像中的人此时已头发稀疏、嘴唇淫邪、眼睛浑浊、面容狰狞,这一切都让贝泽尔震惊并深深地懊悔,他引用《圣经》中的话“哪怕你的罪恶殷红似雪,我也能把它们洗刷得洁白如雪”希望道连能够迷途知返,贝泽尔的高尚反而更加激起了道连的厌恶,于是在极其强烈的厌恶感下,他把善良的贝泽尔杀害了。接着道连又要挟曾经迷恋他后来又摆脱其不良影响的化学天才坎贝尔,让他将贝泽尔的尸体销毁了。本以为可以“坦然”的道连非但没有解脱,罪恶的阴影却始终徘徊在心中,这更加激发了道连内心深处的更可怕的邪恶,他认同亨利勋爵的那句“通过感官治疗灵魂的创痛,通过灵魂接触感官的饥渴”。于是他打算去偏僻郊区的一个下流地方吸食鸦片,就在那个地方,他被寻仇的西碧儿的弟弟韦恩捉住,在死亡面前他惶恐不安,因为死亡以为着享乐的终结。虽然他暂时逃脱了,但死亡的威胁却时刻跟随着他,直到后来韦恩被打猎的人误杀之后,道连才如释重负。从这以后他开始忏悔过往堕落腐朽的生活,他无限缅怀自己白璧无瑕的少年时代,于是他决定与过往的罪恶一刀两断,而画像以及它代表的自己的半死不活的灵魂是一个阻碍,因此他要毁掉画像,然而当他试图毁掉画像时,却杀死了他自己。画像的所有丑陋与衰败全部又回到了道连身上,而道连长久保持的青春也悄然回归到了画像上。 对于道连来说,当他发出那豪迈的誓言时,画像便与他成了一体,他无法销毁画像,正如他惧怕死亡不愿自杀一样。画像承担了他灵魂的罪恶,而他本人承担了肉体的青春,灵魂与肉体本不可分,所以在他试图消灭罪恶的灵魂时,便杀死了自己。灵与肉这一对矛盾而互相依赖的存在,曾引起多少人的思考啊!新古典主义诗人蒲柏的《论人》中说: “犹豫不决,要灵还是要肉, 生下只为死亡,思索只为犯错; 他的理智如此,不管是 想多想少,一样是无知……” 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目录便是“灵与肉”。不管关于灵与肉的探索有多久渊源和多少支流,至少在王尔德这里,灵与肉是难以分开的。或许王尔德试图表达这样的观点——永远不要拿自己的灵魂作赌注,因为灵魂的背后是上帝,没有人可以赢得了上帝。 王尔德在1894年2月12日写给拉尔夫?佩恩的信中说:“这本书(《道连?格雷的画像》)会造成毒害,或者促成完美,道连?格雷并不存在……贝泽尔?霍沃尔德是我认为的我个人的写照;亨利勋爵在外界看来就是我;道连是我愿意成为的那类人——可能在别的时代。”在我看来,其实贝泽尔和亨利是王尔德的不同侧面而已,而道连则是王尔德做的一个实验,一如小说中亨利勋爵将道连视为自己的试验品。王尔德在自己的小说中实现了自己的“白日梦”,即使弗洛伊德这一观点不会得到王尔德的认可,但仍可以从他在小说中借亨利的口说出“另一类诗人却把他们不敢身体力行的意境都写成了诗”窥见王尔德的想法,他让道连代替自己再虚构的小说世界中体验了另一种人生。荣如德先生在《译本序》中说:“在文情斐然的字里行间未必不能发现道德家尖刻审视的目光,甚至在他唯美派或花花公子的面具后面潜伏着一个天生的清教徒也难说。”这或许是王尔德本人与他的作品之间微妙关系的最好表述。 如果说贝泽尔所严格恪守的道德准则以及他对美的追求是王尔德在精神世界慰藉自己灵魂的至宝的话,那亨利毋宁说更是王尔德在现实世界的完美诠释。亨利勋爵奉行“新享乐主义”生活,然后这种享乐并非沉沦与堕落,“新享乐主义的目的就是体验本身,而不是体验结出的国事,不管它是甜是苦。扼杀感觉的禁欲主义固然与之无缘,使感觉麻木的低下的纵欲同样与之格格不入。”或许这便是王尔德所“唯美主义”追求的实践形式,因为无视美的事物、扼杀对美的感受是不可取的;而践踏美更不可取。如果借用西方文学理论来进一步阐述的话,那么纵欲主义就类似于俄国形式主义所说的机械的、无意识的行为,这种行为虽然接触现实,但并不能发现美,诚如托尔斯泰所说:“我在房间里擦洗打扫,我转了一圈,走进长沙发,可是我不记得是不是擦过长沙了。由于这都是无意识的习惯动作,我就记不得了,并且感到已经不可能记得了。因此,如果我已经擦过并且已经忘记擦过了,也就是说如果我做了无意识的动作,这正如同我没有做一样……如果许多人的复杂的一生都是无意识地匆匆过去,那就如同这一生根本没有存在。”纵欲钝化了对美的感受,因此必然是王尔德所发对的,所以当道连以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亨利:“假如我告诉你说我杀了贝泽尔,你将作何感想?”亨利立刻回应道:“一切犯罪行为都是庸俗的”,这便是王尔德对纵欲的看法。这样说来,王尔德的享乐主义便像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采用一种陌生化的态度来对待生活,打破感知的自动性与机械性,重新体验生活,从而获得审美的快乐和诗意的体验,而这种诗意体验绝非纵欲。 然而,“新享乐主义”走在禁欲主义与纵欲主义之间的独木桥上,很难避免跌入纵欲主义,(由享乐跌入禁欲似乎很难)王尔德用道连进行了实验,结果便证实了这一结果。既然提倡“新享乐主义”的王尔德都无法在小说的实验中完美实践“新享乐主义”的真谛,那么试图实践“新享乐主义”的其他人又怎能不失足落入纵欲而懊悔的深渊呢?这也就难怪会有人将这本书视为一本不道德的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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