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木扣子 |
正文 | 大部分的下午四五点,我会从城市的另一端赶过来。到一家很普通的冰品店。 要一杯冰水,靠窗,远远的看一个男人,衣服上有我喜欢的木扣子的男人。 有时候我会穿的像个痞子,宽大发旧的仔裤,肥硕的衬衫。 有时候像妖精,浓妆,乱糟糟的发型,以及廉价而又看似华丽的衣服和配饰。 无论哪一种装扮,在街上都会有人指点。 我想他会喜欢。即便不曾说过一句话,没有留名字。 台风季就要来了,我继续着这一件让人无法容忍一厢情愿的赴约。 除了喝一杯冰水,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实质性的意义。 很少一部分时候,他会朝我笑笑很礼貌的问一句:“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总是表情淡漠,眼神顽固懒懒的看着他,不说话,凝滞几秒,从他身边擦过去,我想我是没有话想对他说的。 记得汀说过,嫣,你走路的样子像鬼一样,没有声音,没有灵魂,孤零零的美。 他也会害怕吧,我想,但事实并不是,我像往常一样从柜台上倒了一杯冰水回来,继续一分钟之前的冷漠姿势,懒懒的望向窗外。这时候他却总是会摊开手掌,解嘲一笑,“你可真奇怪”,我慢慢转过头,他已经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店里的生意不错,大概是因为他吧,但他是我的。 暮色微起的时候,去坐返程地铁,混乱并且喧嚣俗气,这个时候会出现幻觉。 总是这样的场景,地铁载着我开往天堂,或者地狱,我看不清楚。脚下是断裂的浮萍,头顶是割裂的暗云。 但每次都会安全到达,我想我是疯了,当踩在地面上的时候我竟然会失落,那种感觉就像隆冬里的窗子被凿开大口,漏进了风。 期待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快感。 当城市被诡异的黑暗和妖艳的色彩包裹,我便开始我的工作。 不过是文字,我是一个以文字谋生的女子,但我并不喜欢,它会让我感到无休无止的绝望,无边无尽的荒凉。我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的禁锢于我而言都是一种无法驾驭的惶恐,却只有我不喜欢的文字,是唯一不被限制自由的。 所以选择了。 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在电台,只干了一个月。 你的文字很优秀,赏识我的经理无可置否的说,只要你不怕这些东西会把你写的残废掉,我会重用你。 我知道他是为我的前途担忧:那些减肥药、美容胶囊一律得按照公司的倾销式模板写,然后在晚报上大幅刊登。 我是这样一个自恋的人,终于还是走掉了。 我不想和世俗同流合污,即便我也是俗人。 后来一直到现在,我会把稿子不定期用邮件发过去,收件人是我没有听过的但却又熟悉的杂志社,然后每个月遥远的城市会定期的汇一笔钱过来。 汀,你还是高估我了,我没有很优秀,我只是很自由。 有时候这笔钱会让我变成一个富人,但很多时候,我只能买得起廉价的化妆品。但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木扣子衬衫永远是最贵最好的。 我喜欢木扣子,这是母亲给我的第一个玩具,睡觉的时候总会捏着她衣服的扣子,有原始纹路的那种,它会让我觉得温暖和安全。 我爱过一个女子,有木扣子,但我杀了她。 毕业不久,我们一起合租。她有柔软轮廓,及腰长发,衣服和裙子上有一排圆圆的木扣子,笑起来像小猫,在一家小公司里做文秘,有会摸她头发的男朋友。 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公寓像家。 周末的中午,她会探头进来问我想吃什么,她会准备很干净的菜。 慢慢的觉得房间有了这个女孩子的气息,有时独自跪在地上擦地板,有时洗衣服,一边轻轻哼着歌。她喜欢放些轻松的音乐,通常是爱尔兰的一些舞曲和歌谣,然后做完事情后,就一个人坐在阳台的大藤椅上看小说,她是那种看上去特别干净的女孩,没有任何野心和欲望。 我想,我是爱上她了。 我也没有欲望,可是我的野心让我腐烂。在这个俗气的南方城市,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朋友和工作。 我的野心,只是想逃跑,去北方。或者更远的地方。 辞掉电台工作的那天晚上,汀做了很多菜,我抽烟喝酒,她在一旁默默的看着,眼神充满怜惜,嫣,你很可爱,也很优秀,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汀,跟我走吧,去北方。 旭求婚了,婚期在下个月,嫣,但我可以跟你去旅行。 我沉默,表情僵硬。狠狠的灌下半瓶酒。过往如凶狠的恶浪覆天盖地的压了上来。 我没有母亲,三岁的时候,她跟一个我全然陌生的男人定居国外,听别人说,他们很幸福。这么些年,父亲游离在各色的女人里面,她们如同苍蝇,一直陪伴我到十七岁。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像母亲,父亲也越来越恨我。 大学之后,我执意搬走,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父亲没有阻止,只递给我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一大笔钱,我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我不懂的荒凉,我接过来,转过身,甩手从背后扔到他身上。 我不需要钱,像她们一样。我要的,你给不了。 从此开始了我艰难的青春,没有亲人,没有爱和温暖。 直到遇见汀,可是亲爱的,你居然告诉我你要嫁给别人了,你是我的。 处理好拖拉了三个月的稿子,我决定打电话过去给旭,那个要娶汀的男人,号码是她在洗澡的时候我找的。见过旭一次,很配汀。 旭,我想见你。 汀出事了吗? 是我想见你了。 在一个喧闹的酒吧,那天我像个妖精,其实不必这样,旭对汀说过,嫣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喜欢并且沉溺的女子。 我只是不想再拖延了,他们的婚期就在下个星期,我没有时间了。 一切在意料之中,他喜欢并且沉溺,早上我拉开窗帘,阳光落在旭的脸上,真是英俊。我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一脸平静的离开。 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汀你看,世界多脏,他给你的七年,就这样轻率的给了我,男人就是这样,所以,你必须跟我走,只有我,才能给你一辈子。 希望在台风季节来之前,一切都能结束,汀,我会带你走。 两天后,旭打来电话,我已经向暖暖坦白,嫣,你是这样一个让人不能罢休的女子,如果我可以停止你的漂泊,你会跟我走吗? 旭,你错了,我爱的是汀,要离开的人是你。 一个星期后,旭出国了,我和汀去机场送他,看得出他很愧疚,甚至像曾经一样摸汀头发的时候,眼里有晶亮的液体。 旭看了我一眼,如果你选择,我可以留下。 我微微的摇摇头,只说了一句,不见。 汀,我们的男人走了,你只剩下我,跟我走吧,去北方,那里有刺眼的阳光。 我抬起头,飞机隆隆的走了,我的灵魂,也有一瞬间的抽离。 毕竟,旭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男人。 汀变得比以前更安静,会长时间的沉默或者发呆,只是在看我的时候,瞳孔里放大的是不可思议。 她应该是恨我的,可是你不应该这样,只有我才是真的爱你。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有木扣子。 汀突然就笑了,继而大哭,拉开门逃了出去,窗外的雨正大,台风季节了。 我没有追,在这个城市她已经无所依靠,所以,一定会回来。 我开始着手打点我们去北方的行李。 宿命总是强悍的,也是我无法控制的。 汀死了。在公寓前面的那条桥上,发现了她木扣子的衬衫,一个手机,屏幕是她和林。 他跳江了。 我杀了她。 没有去成北方,我继续单身留在这个俗气的南方城市。 每个月会在公寓下面的取款机里,收到一笔钱。我没有计较过多少,文字本来就很廉价,只要可以养活我。 只是心情好的时候会在想,我源源不断的稿子都去了哪里?给我汇钱的人长什么样子? 父亲总是会突然发个简讯,永远只有三个字,钱已汇。 我永远的沉默,我想我是没有任何话想对他说的,就像少年的时候他没有一句话想对我说。 我当然会把钱返回去,我不需要别人。 这样做,是唯一的方式可以告诉他,我还活着。 旭会寄来一些明信片,问我,还有汀,我没有告诉他,汀死了。 她是我的,你不会有机会悲伤。 没有汀,公寓又变成公寓。长时间的失眠让我越来越瘦,幻觉越来越严重。深夜和凌晨交接的时候,我会服用大量的安眠药和抗抑郁药。 相比出现幻觉,按时吃药,会让我觉得更安全。 无意中在冰品店里看到他,衬衫上居然是圆圆的木扣子,暖暖喜欢的。一种钝重的失落和渴望,开始翻腾在血管里。 于是,这半年,我每天睡觉起来,奔波两个小时,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坐到这里。 只是为了见你的扣子,汀,我多么爱你。 他应该辞职了,在又一年台风季来临的时候,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不曾轻描淡写的说过一句话。 也很庆幸,我没有伤害到他。 陌生人,愿不再相见。 这么久,我第一次回家,父亲没在,保姆很是意外。 我没有多说什么,上了二楼。 什么都没有变,墙上是我十七岁的照片,床头是三岁时候的全家福,拉开柜子,满满的全是白色的木棉裙子,带木扣子。这是母亲,这么多年寄给我的所有,每一件都是新的。 父亲会经常帮我收拾房间吧,我想。 我把身体慢慢的平铺在床上,抱着一堆的裙子,手里紧紧的捏着木扣子。像十七岁一样,放松的姿势。 阳光透过窗子,散开在我身上,仿佛又出现幻觉,又像是十七岁那年做的一个梦。 我、汀、旭、还有不曾留下名字的他,在汀死的桥上,说着什么话,大笑大闹。然后,汀跳下去了,旭跳下去了,他也掉下去了。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紧接着又看到父亲挽着一个女人,母亲和陌生的男人在拥吻……… 就要死了吧,幸好,在我十七岁的床上。 和被我杀死的我们的孩子。旭的,汀的。 命运,终究是一场无处可逃的追杀。 我相信,悲喜劫数早已如同纹络一般,盘旋在血液深处。 木扣子也拯救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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