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词典首页

请输入您要查询的文章:

 

标题 《你的天堂,我的地狱》【二】超感人的一部言情小说!
正文

第16章

这一次,佳南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异常认真的说:“我哪里比得上?她可以不化妆就来上班,我要是不化妆的话……这里都是皱纹。”

柏林凑近了一下,仔细观察她的眼角,摇头说:“哪有这么夸张。我认识你的时候,还以为你高中毕业呢。”

佳南只是笑了笑,一言不发。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年轻女孩子来这种场合工作,就是不自重。”柏林又看了一眼安琪,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身边的朋友许是喝多了酒,声音渐渐喧杂起来,佳南躲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听着柏林乱七八糟地说着笑话,喝完了手中的饮料,又看看时间,站起来说:“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柏林紧跟着她站起来:“那我送你。”

旁边一桌忽然开始起哄,接着砰的一声,似乎是开香槟的声音,暗色之中,不知道一块什么东西,飞速地向佳南脸上打过来。

佳南下意识的拿手指捂住鼻子,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又酸又涨,接着指间温腻腻的留下液体。之前做手术的时候,她都是昏昏沉沉的,于是从未这样清醒地体验到鲜血快速的从身体流失的感觉。整个人顿时懵了,只要微微仰起头,鲜血就倒灌着流进喉咙里,衣襟上也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柏林伸手抓了茶几上的纸巾递给她,佳南甚至腾不出手去抓,只是徒劳的用手捂在嘴巴上,明显能察觉出黏腻的血液顺着手指一直流到手肘处。始作俑者是柏林的一个属下,此刻怔怔的看着,几乎已经吓呆了。不知谁将顶灯打开了,光亮顷刻间泼溅下来,沙发上、桌面上的斑斑血迹越发显得怕人。

“去医院——”柏林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倒翻了。

他回头一看,是陈绥宁随手将冰桶里的冰倒在湿巾上,抓起来放在佳南鼻骨上方,沉声说:“自己拿着。”

佳南被冰块激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冷颤,接着身子一轻,已经被人腾空抱了起来。她有些惊恐地看着陈绥宁近在眼前的侧脸,他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用很快的语速说:“捏住鼻子,不要抬头。”

佳南用力抓紧了冰块,敷在鼻子上,听到他又问了一句:“左边还是右边?”

一旁的柏林微微一怔,却听到佳南瓮声瓮气的回答:“右边。”

陈绥宁皱了皱眉,冷声说:“我们马上去医院。”他并没有顾忌周围的目光,抱着她大步走到门口,司机已经将车子停在门口,拉开了后座车门。

偏偏想将她塞进后座的时候,佳南的小腿却横亘在门边,试了两次都没放进去。陈绥宁有些急躁,顺手扯掉了她脚上蹬着的高跟鞋,将她的膝盖一曲,塞了进去。自己转身走到车子另一侧,看到追出来的柏林,略微点头说:“我会送她去医院。”

车门砰的一声甩上了。陈绥宁坐在佳南身边,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拨开她的手,替她摁压住鼻子两侧。

冰镇和挤压并没有让血流的速度放缓,佳南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襟,米色的上衣已经沾满血迹,她听到他的声音:“别怕,马上就能止住。”

时光倏然静止了。

佳南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迷惘,也有些迷离。

那时他们去青海湖看漫天遍野的油菜花,她却因为上了高原反应,鼻血怎么也止不住。陈绥宁半夜抱着她,坐在120急救车上,一路赶到医院。

那一次她足足流了小半脸盆的血,只觉得浑身无力,软软靠在他身边,忍不住想哭。他替她摁压着鼻子,低声说:“别怕,马上就能止住。”

那一晚到了医院,却只有急诊科的医生,因为一时间找不到出血点,只能往她鼻子里塞棉团。一层一层压实了塞进去,佳南痛得指甲狠狠掐在他手臂上,他却默不作声,等到血真正止住的时候,他的手臂上一块块全是掐破的皮肉。而医生也郑重地说:“下次如果再出血,可能要动个手术了。”

那时她吓得大哭,所幸后来在医院观察了一整天,并没有再出血,从此以后,便再也不敢去高原了。即使她那么想去西藏,最终也还是放弃了。

陈绥宁的手一直不曾放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她脸上的妆都花了,加上满脸的鲜血,头发纠结,狼狈不堪。可唯有一双眼睛,许是因为害怕的缘故,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盈盈水水,叫人怜爱。陈绥宁心中蓦然一动,于是很快转开了眼神。

车窗半开着,雨丝不停地飘落进来,佳南的手指被冰块冻得没了知觉,整张脸也似是面具一般,她颤声说:“我自己来。”

陈绥宁慢慢松开手,侧脸望向车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速极快,赶到最近的医院,不过十多分钟,已经有医生在门口等着了。

陈绥宁靠在车椅上,此刻理智已经渐渐恢复,他看着她有些艰难的推开车门,并没有伸手帮忙。最后是有经验的护工一把将她抱上了了急救床,推去里边了。

急诊室外,护士手中拿了表格走过来说:“家属吗?麻烦在这里签个字。”

医院的灯光惨白惨白的,他的身形挺拔,靠在雪白的墙上,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没有接过那张纸,只对护士说:“她两年前发作过一次,是在高原上。那时医生说再出血的话,一定要找到出血点,再动手术。”

护士一一记下来,又说:“在这里签个字。”

陈绥宁却在不经意间退开半步,微微侧头说:“我不是家属。”

恰好急诊室里有人探头,说了一声:“准备下,马上做个小手术。”

护士抬头看了看他:“那你去联系家属。”

陈绥宁下颌朝一个方向轻轻一扬,淡漠说:“来了。”

沈容急匆匆地赶过来,看到陈绥宁,停下脚步,打招呼说:“陈总。”

急诊室门被拉开了,护工推着佳南出来,她就这样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像是床单的颜色,如果不是胸口轻微的起伏,真像已经死了一样。

陈绥宁微微直起身子,唇角抿成一条直直的线。

而沈容快步走去她的身边,俯□,低声说:“小姐,现在去做个小手术,很快就没事了。”

佳南睁开眼睛,不知低低说了句什么话,沈容便安慰她:“不会和上次一样的,你放心。”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沈容一回头,看到陈绥宁站在不远的地方,黑影幽寂,目光微微向上望着廊上的顶灯。他并不确定陈绥宁是不是听到了刚才自己说的话,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他依旧是冰冷的神色,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沈容松了口气,向来恭谨有礼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难掩的情绪,他完全能理解她此刻的恐惧,就像那个时候……她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失去了孩子,却没有向任何人说起的原因。对于许彦海来说,那是难堪的耻辱。但对于佳南来说……那大概是她,永远不愿意提及的一块伤口。

这个时候,医院门口十分清冷。细雨扑在脸上,陈绥宁一低头,看见车座和绒毯上全是斑斑血迹,说:“明天这辆车好好送去洗洗。”

司机答应了一声,又问:“陈先生,去哪里?”

这个问题却让他想了很久,似是很难回答:“先开着吧。”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扶着手机光滑的边缘,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开,又再合上。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翡海此刻已然寂静的路上,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做,陈绥宁顺手拨了一个电话。

助理小孙接的,沉默了片刻之后,陈绥宁依旧什么都没说。

“陈总,许小姐没事吧?”最后小孙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却恍若不闻,隔了一会儿,似乎才想了起来:“刚才在金樽陪我喝酒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对方心领神会:“好,我立刻去查。”

陈绥宁挂了了电话,暗夜之中,他忽然有些懊悔刚才的冲动,甚至理不清那一瞬间……他为什么要走过去抱起她。他望着窗外夜雨,心头却莫名地焦躁起来。

回到家已经近凌晨一点了,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踏进书房,陈绥宁有些意外地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他随手将毛巾扔在一边,挑了挑眉梢问:“怎么还不睡觉?”

舒凌整个人蜷在沙发里的一堆靠枕中间,手里捧着热牛奶,懒洋洋的指了指桌上那杯热腾腾的液体:“你也喝了再睡。”

陈绥宁皱着眉打量她,隔了一会,提醒说:“你怀着孩子。”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困。”舒凌站起来,不以为然,“无聊就编了段程序玩玩。”

陈绥宁握着马克杯,在书桌后坐下,随意说:“你去睡吧,我还要看点资料。”

舒凌却没走,她的双手支在书桌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喂,你今天怎么了?魂儿不在身上。”

陈绥宁淡淡抬起眉眼,不动声色说:“什么?”

“你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一一点给他看,“全是血迹,都没洗干净。怎么?去打架了?”

陈绥宁怔了怔,低头去查看自己的手肘,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你脾气大,我惹不起。”舒凌耸了耸肩,“我去睡了。”

她走到门口,到底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补上一句:“陈绥宁,每次你摆这张脸给我看,我猜……就是因为她。”

这一次,陈绥宁倒不再沉默了,简单的说:“没错,她出了点事,进医院了。”

舒凌停下脚步,回过头:“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陈绥宁翻着文件,并不抬头。

舒凌的左手不自觉抚着自己的腹部,定定看着他许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怅然叹了口气。

第17章

OME季度会议结束后,滨海山庄恢复正常运营。

工作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忙碌,只是员工内部,却有几个话题讨论得热火朝天。而刚刚出院第一天上班的佳南,在跨进食堂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这种注目礼。

说实在的,许佳南是许彦海的女儿,这个新闻并不算什么。真正令同事们议论不休的,却是那个晚上,陈绥宁亲自抱着她,送去了医院。可见两人的关系着实不一般。连带着陈绥宁结婚前与佳南那段若有若无的关系,也被好事者翻了出来,悄声议论着。

佳南要了份早餐,看到往日熟悉的几个同事,走过去坐下来。她平时脾气算是很好,加上公布了身份,也丝毫没有改变态度,同事们倒也没有因此疏离她。立刻有人问:“你身体好了么?”

在医院做的止血手术算是极小的手术,后来又观察了两三天,马上就出院了,佳南如今觉得自己对这些生理上的痛苦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她笑了笑说:“没事了。”

“许助理,你和陈总很熟吗?”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佳南正埋头喝粥,极自然地说:“算是熟吧。”

同事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佳南索性大方地说:“我们很早就认识,他像我哥哥一样。”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佳南一点都不心虚,面不改色心不跳:“你们不会信了那些绯闻吧?当然是假的啊。”

眼见她这样坦白,同事们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无关痛痒的聊了聊别的,便各自上班换岗了。

这天上午,开完晨会后,陆嫣就将佳南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甫一踏入,佳南就觉得有些不对。原本放置着的工作名牌,此刻被取下了,茶色桌面便显得空落落的。而书柜也被清理一空,仿佛在静静地等待新主人。

“陆经理,你这是……”佳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坐。身体好了吗?”陆嫣招呼她,笑着说,“前两天太忙了,没顾得上去看看你。”

“哦,没事,都好了。”佳南连忙说,“那个连小手术都算不上。”

她依旧有些怀疑的看看四周,问:“你要换办公室吗?”

“不,具体来说不是换,这间办公室以后就是你的了。”陆嫣笑盈盈的将一杯茶特地给她,“我想这几个月的工作已经证明了,你有能力坐在这里。”

佳南这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淡淡笑着的女上司,一句“为什么”脱口而出。

“的确是事出突然。因为……我怀孕了。医生关照说,我这个年纪生小孩,最稳妥的还是静养。”

眼前的女人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但是的确,并不年轻了。阳光从她身后落进来,她发丝微卷,淡笑的时候,眼角不经意间,已经有了细纹。这大概就是所谓“女强人”的代价。曾经的青春奉献给事业,刚砺的棱角被岁月磨平,而她在这样的时刻选择回归家庭。

“真的吗?”佳南在惊讶之后,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为什么不早说呢?恭喜你。”

“之前是想等到你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再甩手不干。”陆嫣苦笑了笑,“不过看起来,宝宝没那么听话。”

“啊,没关系,没关系。”佳南此刻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说,“孩子和身体最重要。其实陆经理你愿意这样耐心的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件事我还没对你爸爸说。”陆嫣沉吟了片刻,“恐怕董事会那边也没那么容易通过。”

佳南也知道,如果没有父亲的全力支持,只怕陆嫣也无法这么快卸下重担。此刻她反倒安慰起她来:“没事,我去和爸爸说。”

陆嫣的眼神颇有些神色复杂,她看着年轻的女孩,不知为何,心中竟起了浅浅的愧疚感。

中午吃饭的时候,佳南照例坐在几个熟悉的同事之间。不知为何,她刚一入座,几个女生原本叽叽喳喳的在说话,顷刻间就住嘴了。

佳南拨着红烧肉,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呃……没什么。随便聊聊工作上的事。”

佳南摆出一副“我不信”的样子,撇了撇嘴说:“什么八卦不能分享?”

原本就是年龄相近的女生,她这样一说,有个同事就笑嘻嘻的说:“我们也别猜了,问问许助理,没准还是第一手消息呢。”

佳南眨眨眼睛:“什么?”

“听说金樽一个来工作第一天的小姐,第一次陪客,就被人看上……脱离苦海啦。”同事神秘兮兮地说,“而且你猜,谁是金主?”

佳南低下头,扒了几口饭,头也不抬:“谁?”

“陈绥宁啊!”

许佳南放下筷子,认真的问:“真的吗?”

其实这几个同事是客房部的,不过是听娱乐部的朋友说起而已,八卦得似是而非,一句“真的吗”,便没人接话了,只说:“我们也是听说啊。不过都说那个女孩很漂亮,那天还是素颜陪客的。没准陈总就是喜欢这类型的。”

那个女生,答案对于佳南来说,呼之欲出了。

安琪。

只是她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去关注陈绥宁喜欢了什么人,又抛弃了什么人。说真的,她甚至觉得半年前的自己那么可笑,为了一个近乎冷血寡情的男人……竟然要死要活。至于他那晚送自己去医院的举动,佳南也不再费心去多加揣测——或许是他一时兴起,又或许只是这个男人的手段,始终给她忽近忽远的错觉,然后在她松懈怠之时,又狠狠地羞辱她。

第18章

许彦海因为身体关系,大多数时间都在家中静养,只有极重要的事,沈容才会带着公务向他请示。当天下午,陆嫣去找他的时候,他便坐在花园中,手边是一杯刚刚沏好的毛尖。她见到他,总是带了几分敬畏的,连说话声音都放低,仿佛那年刚刚毕业,进入滨海工作,强势而威严的老板总让她仰望。

许彦海静静听完,只说:“你觉得佳南她一个人能行么?”

“换执行经理是大事。”陆嫣沉吟了片刻,“董事会那边,我会准备好,应该没有问题。”

“我是问你,你真的觉得她可以?”

“许总,佳南是你的女儿。你不了解她?”陆嫣不落痕迹的将这个问题奉还。

“她是我的女儿,我可能会看不明白。”许彦海冷静地说,“我需要你的意见。”

“我只能说,如果滨海一直这样平稳运作的话,佳南绰绰有余。”陆嫣想了一会,字斟句酌,“但是碰到大事的的话,她还有些稚嫩。”

“碰到大事……”许彦海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比如说呢?”

“这我真说不好。不过,谁不是一点点摸索过来的呢?”陆嫣笑了笑,“佳南起点高,又愿意努力,在我看来,这两点足够了。”

许彦海靠回椅榻上,淡淡一笑:“起点高?不……佳南她,会做得比任何人都艰难。”

陆嫣有些惊讶:“怎么会呢?”

许彦海却看了她一眼,目光垂落在手中茶盏上,若有所思。

数日之后的滨海山庄董事会议上,陆嫣详呈了自己的情况,同时推荐许佳南接替自己的工作。佳南不是傻子,她也看得出来,自己毕竟年轻、缺乏经验,如果不是父亲坐镇,全力支持,只怕自己没那么容易坐上代理总经理的位置。

说真的,她并没有陈绥宁的自信和才干。当年陈绥宁留学回来,他的父亲陈培文立刻将他推上了OME海外业务执行董事的位置,底下也是议论纷纷,多数元老并不看好这个年轻人。然而短短的一年时间,陈绥宁雷厉风行的决断力让人刮目相看,海外业务增值远远超过国内业务,不过花了三年时间。期间陈培文重病,OME也就顺利的过渡到了陈绥宁手中。

虽然不能和他相比,可是至少勤能补拙吧?佳南这样安慰自己。这半个月每天连续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佳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两侧的路灯如同闪着微光的泠泠秋水,将林荫道渲染上了几分柔媚。她忽然踩了刹车,就近停在路边,小跑着走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花店门口,眯起眼睛,看到年轻的店主坐在柜台后,心不在焉地上网,还不时往外张望。

因为这家花店就在家门口,她常常去买花,一来二去和老板熟识了,今天还是第一天看到他家开得这么晚。

“买花吗?”店主站起来招呼,“这么晚?”

“加班。”佳南看了看两侧的花桶,零零落落的,其实没剩多少花了。她随手摘了几支,递给店主包起来,“难得见你这么晚还不打烊。”

店主指了指地上一大束香水百合,无奈的说:“客人订好的。钱一早都付了,可就是不来拿。我说给他快递去,他又说来不及,还说是要送给喜欢的女生的,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你可真负责。”佳南接过自己那捧算是杂七杂八的花,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哎,来了!”店主站起来,满脸笑容,“等你好久了。”

“真不好意思来晚了……”莽莽撞撞闯进来的那个年轻人一开口,佳南就愣在那里,声音这样熟悉。她下意识回头望过去,那人可不是柏林么。

店面有些狭小,店主又站在柜台后,一时间递不出去,佳南便居中递了一把。

柏林穿着白色衬衣,或许是加班的缘故,原本挺括的衣服也显得松松垮垮的,下巴上是淡淡的青色胡茬,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倦。他却没接过来,反而抓了抓头发,有些尴尬地说:“本就是送给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佳南迷惘了数秒,才想起来,今天还真的是自己的生日。不过因为家中习惯总是过农历生日,对于这个阳历生日,倒是鲜有人提起的。她接过来,一大束抱在手里,听到店主很快活地说:“原来是要送你啊!”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听在佳南耳中,却分外的暧昧,她说了句谢谢,低下头,很快的走出店门,身后是哗啦一声卷帘门落下的声音,瞬间,天地静默。

柏林跟着她出来,并没有说话。朦胧黑夜,两个人影,一束鲜花。很纯粹的感觉,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佳南停下脚步回身:“你也加班吗?”

“恩。”柏林点了点头,似乎一时间还有些尴尬,“那个……你收到了,那我先走了。”

漆黑寂静的夜里,这个男人的轮廓却比往常更明晰,仿佛触手可及。

“你饿不饿?”佳南脱口而出,“要吃宵夜吗?”

他忍不住笑了笑,黑夜之中,这个笑容异常的生动活泼:“要啊。”

“那……你去我家吧。”佳南踌躇了一下,“我会做。”

深夜邀约,她原本是担心对方会多想的。不过柏林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几乎立刻吹了声口哨,欢欣鼓舞着说:“太好了。”

他回自己的车,提了一个小小盒子出来,讪讪对佳南笑了笑:“蛋糕。”

搁置在干冰上的一个不大的冰激凌蛋糕,或许再晚上几分钟,就要融化了。柏林叹口气说:“其实我没想到突然加班,不然也不会这么仓促。”言下似乎深以为憾,于是佳南莞尔:“那你也一定没想到,我也加班。”

他坐上佳南车子的副驾驶位置,却淡淡地说:“我想到了,但是男生可以等女生啊!”

佳南突兀的踩了刹车,转头看着他,用很轻却坚定的说:“柏林,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们不合适。”

柏林靠在椅座上回望她,并不惊讶,只是一字一句的说:“是因为陈绥宁么?”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是洞悉了一切,这样的表情,让佳南觉得似曾相识。她的双手稳稳地扶着方向盘,隔了一会儿,才安静地说:“是。”

“我猜到了。”柏林低低地说。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佳南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而柏林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一个再尴尬不过的场景,变得轻松自然起来。他抓抓头发:“现在能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吗?通常又饿又困的情况下,一个人会做出很糟糕的决定。”

他们果然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到了公寓,佳南手脚利落的做了鸡蛋面,两人就着蛋糕很快的吃完了。柏林不得不竖起大拇指:“我小看你了。”

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佳南倦涩地揉了揉眼睛:“还好,我以前挺喜欢做菜的。”

“那你让我留宿一晚吧?”柏林伸了个懒腰,“实在懒得走去拿车了。”

翌日是周六。

佳南没开闹钟,一觉醒来,已经近中午了。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忽然发现客厅沙发边的地摊上坐着一个人,激灵灵的顿时醒了。

这一天的天气这样好,客厅里铺满了阳光。他就这样随意的坐在驼色的地毯上,往茶几上的玻璃瓶中插花。是佳南自己买的那束,小小一把什么都有,鹅黄色康乃馨,红玫瑰,满天星,枝叶未修,杂乱,却生机勃勃。

柏林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心灵手巧,总是显得杂乱无章。可他胜在有耐性,一支一支,插得不对再重来,阳光在这个男人的脊背上镀上暖暖的一层金色,而他的一举一动,让这幅本该静止如油画般的画面变得生动起来,以至于站在一旁的佳南,也觉得温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满意的将水晶细颈花瓶整理好,放置在茶几中央,这才懒懒的回头,目光准确的找到了佳南站着的位置,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早上好。”

“早上好。”她微笑着回应。

柏林站起来,下巴上有着青擦擦的胡渣,衬衣也是皱的,多少还有些狼狈,可他的表情很舒然:“嗨,昨晚的问题,我们现在可以讨论下了。”

佳南微微红了脸:“可是我现在很饿。”

“那么你听我说吧,很简单。”他专注地看着她,“去意大利的飞机上,你睡了多久,我就看了你多久。我想,这辈子,就是你了。”

他的语气顿了顿,走过去,慢慢将她拉进怀里,下巴蹭在她的头顶,柔声说:“所以,别拿过去的事当借口。佳南,我们试一试吧?”

他的怀抱很温暖,就像此刻的阳光。可佳南僵直地站着,莫名想起了第一次与另一个人这样拥抱的场景——仿佛是一种电流,窜至全身,酥酥麻麻的。那一次,初始之时,也是这样的温暖,可最后,却遍体鳞伤。

最终,是柏林的声音慢慢将她拉回现实中来:“如果你不回答,我当你默认了?”

思绪慢慢浮落下来,像是被蛊惑了,许久之后,她听到自己说:“好,我会试试。”

第19章

“试试”这个词,含义有很多种。而柏林选择的,是最温和的那一类。

两个人工作都忙,能够重叠起的休闲时间并不多,他并没有用那种最强势的方法影响一个人的生活,不过常常约着去吃个饭,看个电影。他选择的约会方式很亲民,会吃路边的小摊,也会去看折扣场的电影。他也不像陈绥宁那样,有收集名车的癖好。以前陈绥宁兴致来了,自己开车出门,结果车子停在路边,十有八九会遭人围观。而柏林对自己那辆普普通通、公司配的车很满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尽量“低调”。

佳南在周末接到柏林的电话时,正在办公室里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此刻他远在地球的另一端,说话声音也闲闲的:“今天加班吗?”

“加班。”她言简意赅地说,“今天有一场发布会。”

“哈,我知道那个。”柏林忽然说,“是那个爆红的新人,名字很俗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Angel。”佳南不得不纠正他,有些好笑,“挺清新的小姑娘,干吗说人家俗气?”

“清新?”柏林嗤笑一声,“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她是在哪里了?”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要出门了,回头打给你。”

她挂了电话,有同事在门外探了探头,问:“许经理,可以出去了么?”

“哦,好。”她随手拿了桌上的文件,“一起去看看吧。”

此时已经是初夏了,走在太阳底下,天气微热,佳南看到山庄门口排了长长一条队伍,全是等候着的影迷。她皱了皱眉头,低低对身边安保部的同事吩咐了几句,又问:“安琪到了么?”

“早到了,在准备着呢。”同事笑着说,“对了,今天陈先生也在,中午到的,在套房休息。”

“陈绥宁?”佳南停下脚步,脸上虽然没有意外的表情,到底还是迟疑了一瞬。

同事笑得有些暧昧,“嗯”了一声。

佳南抿了唇,尽管什么都没说,脸色却微微沉了沉。

其实今晚的发布会是一部偶像剧的开机仪式,当然主角是剧中的女主角安琪。佳南看见工程部的同事还在调试着现场设备,一张放大成海报的剧照分外显眼。

照片里的少女只穿了简单之极的白色背心和牛仔裙,头发扎成一束马尾,粉黛不施,甚至看得清鼻梁上有一颗很可爱的小晒斑。

“哎,许经理,你觉得她像谁?”忽然有同事插了句话,打断了佳南的思绪。

“谁?”她下意识的问。

“你啊!”同事眯起眼睛,点评说,“你看,特别是眼睛和嘴唇,像双胞胎似的。”

佳南不由认真的去打量海报上安琪的眼睛,她不笑的时候眼睛圆圆的,好似桂圆,若是笑起来,却弯弯的像是月牙。至于嘴唇,照片上安琪其实没什么表情,可上唇却那样自然地翘起来,很有几分俏皮的模样。

佳南歪着头看了许久,笑着说:“好多人都这么说。”

“哎,星探当时也该挖掘下经理你的。”同事半开玩笑。

媒体记者大多已经进场了,佳南从偏门退出去,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走向了后花园。

这花园是客人专属的,员工条例中明令禁止工作人员进入,而除开早上,大多数客人并不会来这里散步,有时候,来这里散步,更像是属于佳南独自一人的小小特权。

这个时候,夕阳西下,漫天云霞自西边开始陈铺,火烧云仿佛被浓墨渲染了,烧得人眼眸深处都飞起一丝黯红。

花园中间是放置着桌椅,有时候她会在这里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喝完一罐咖啡。然而今天,这里并不是她一个人。

看到那道人影的时候,她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只是比起过去,佳南多了份从容,略略颔首向陈绥宁打了招呼,十分自然的转身离去。

“许经理,现在你们这里都不提供客户回访了吗?”陈绥宁清冷的声音将她叫住,生生将她钉在原地。

“如果我没记错,陈先生是中午入住的吧?VIP客户回访我们一般安排在您离开前进行。”她顿了顿,“另外,像您这样主动要求回访的客户,真的不多呢。”

陈绥宁一只手随意的插在西裤口袋里,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我是站在客户的立场上问的。”

佳南微微蹙眉,却没有再争辩,只说:“好,我会要他们注意改进。”

她打算转身离开,最后却还是抿了抿唇,说:“陈先生,今天你来这里,并不大妥当。你也知道现在狗仔的本事。”

陈绥宁微扬了眉梢看着她,似是饶有兴趣的“恩”了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你是说我和安琪的关系?”

他这样直言不讳,反而令佳南有些难堪。其实她并不想戳破这件事,毕竟他家中还有怀孕的妻子,而他此刻做的一切,真真切切的,让佳南觉得不齿。

“你真觉得,没有我的同意,那些报纸会乱来么?”他懒懒地说,目光在她微微撅起的唇上停驻了数秒,“另外,还有一句忠告,你听不听?自以为是的善良,其实就是愚蠢。”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算不上聪明的。佳南只是回头看他,淡淡笑了笑,很快的说:“是我多事了。”

他依旧闲然坐着,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而远处是粉丝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Angel的名字隐隐可闻。他低着头,表情都隐匿在黑暗中,很轻的唤她的名字:“小囡……”

她的脚步顿了顿。

“你觉得她和你像么?”他低低笑了起来,语气中竟似有些眷恋。

佳南恍若不闻,转身离开。

而在她身后,陈绥宁却静静地抬起头,那道快速离开的背影一直嵌在眸色深处。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两个小时之后了,助理一直在客厅等着,见到他就说:“陈先生,她在书房等着。”

陈绥宁顺手松了松领结,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里宽大的黑色皮椅能完全的容纳起少女纤细的身影,她盘膝坐着,正低头读着手中的一本书。因为刚刚洗过澡,只穿着一套海蓝色的睡衣,长发落在从肩上两侧落下来,灯光下望过去,她的侧脸异样的宁静柔和。

陈绥宁并没有出声去打扰她,向来沉静的双眸中,竟难得带了几丝温柔。

安琪一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浅浅的笑了笑,双眼完成很好看的弧度,而双唇也因为这一笑,可爱的撅起来。

像是心底有丝火星被点燃了,适才眼底的那抹温柔刹那间褪去,陈绥宁直起身子,大步走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安琪的下颌上,将她的脸抬起来,狠狠、迫切地吻了下去。

第20章

安琪先是往后瑟缩了一下,可陈绥宁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无法躲避分毫。或许是察觉出她的害怕,他的动作轻柔了许多,一点点的侵占她的呼吸,而手臂横在她的腰间,几乎将她半抱到自己怀里。

安琪终于慢慢的放松下来,她的手臂圈在他后颈处,悄悄张开眼睛,她的睫毛又弯又长,轻柔地擦过对方的脸颊,那种触感痒痒的,陈绥宁忍不住弯起了唇角,他将她凌空抱起来,自己转而坐在椅子上,将她放在了膝上。

姿势这样暧昧,他却并不急着下一步动作,只是用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抚在她的唇上,喃喃地说:“你还想要什么?”

安琪怔怔的看着他,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总是冷静、强势的,包括他将她带出了那个自己都觉得羞耻的地方,居高临下的告诉自己,其实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她为什么不选呢?家中重病的父亲,还在上高中的弟弟,而她自己,艺术系第一年的新生,拿什么去负担这么多?于是她索性笑了笑,自暴自弃地说:“你能给我什么?”

那个男人漫不经心地抚弄着袖扣,甚至没有看她:“你想要什么?钱?”

她想起半个月前,为了筹措父亲的医药费,四处去广告公司试镜,却屡屡碰壁,直到被人介绍到金樽工作的头一晚,遇到了他,又被带到这间高档会所里,于是索性豁出去了:“我想当明星。”

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小动作,眼角微微勾起望向她,带了笑意的眼神一直停留她微微撅起的唇上,仿佛……她提的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那个时候,安琪并不知道,她遇上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三部戏约,每一部,都是制作精良的大戏。

几乎是在一夜间爆红,用安琪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

她自然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事实上,从她搬进以往从不敢奢望的公寓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可奇怪的是,他所要求的却那样少,今天这样突兀的吻她,是第一次。他的吻技这样好,几乎叫安琪沉醉下去,可她却直愣愣的睁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英俊得无懈可击的脸,像是要找出一个答案来。

陈绥宁顺着她的腰肢渐渐往下的手忽然停顿下来,他稍稍离开她,用一种异常冷静地目光审视这个面色渐渐潮红的女孩,有些嘲讽的勾起唇角:“你在想着别人。”

“我……没有!”她慌乱的否定,可另一张年轻而朝气蓬勃的脸,却不断的在自己脑海中闪现。

陈绥宁依旧淡淡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脸颊,低低的说:“不要再我面前撒谎。”

安琪不安的动了动,似乎想要辩解什么,最后却还是一言不发。出乎意料的,陈绥宁并未生气,只是略嫌冷淡地将她推开,然后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等等!”

陈绥宁站在门口,顿下了脚步。

他的身后,安琪正咬着嘴唇,一颗颗的解开睡衣的扣子。

他半侧着身子,靠着门,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少女的身躯变得□,灯光从顶上倾泻而下,肌肤如同雪融般细腻。

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脸已经红得要滴下血来,用力咬住下唇,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陈绥宁依旧站着没动,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自己,直到她攀上自己的肩膀,踮起脚尖,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去吻他的唇。

柔软的唇瓣即将触到之时,安琪忽然小声说:“你喝酒了。”刚才的吻太慌乱太突然,直到此刻,嗅到了淡淡的酒熏味,她忽然明白过来,他并不是为了自己才等在酒店,只是凑巧罢了。

陈绥宁怔了怔,房间的电话恰好响了起来。他揉揉眉心,走到书桌边,拿起了电话。

“陈先生吗?这里是滨海山庄餐饮部。刚才宴席上,您好像讲自己一件外套留在房间里了。”

他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一会儿会有人干洗好之后替您送过去……”

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嘈杂,他却敏锐的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倏然沉了下去,他的手指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许经理在么?”

过了好久,直到有人重新开口。

“是我,陈先生。”

“我后悔了。”他直截了当地说。

对方只是沉默。

“不过如你所说,我虽然恶劣,还算是守信用。”陈绥宁的目光触上安琪幼嫩的脸颊,低低笑了声,“我们打个赌吧许经理,一个月之内,你大概会求着……要回到我身边。”

电话那边的女声清冷:“你醉了。”

这三个字近乎咬牙切齿,仿佛她最想说的,是“你做梦”三个字。

陈绥宁无声地浮起一丝笑,却将电话挂了,再也没有理会房间内另一个女孩,径直离开了。

而寂静的书房里,安琪犹自怔怔的,她看着陈绥宁离去的背影,又一次觉得……其实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男人。她以为他深沉如海,喜怒不形于色。可就在刚才,他打电话的时候,那样旁若无人,表情亦不加掩饰。她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情绪,却能体察出,似是冰层下的水流,异常激烈。

隔了很久,她一件件的穿好衣服,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有人来敲门,彬彬有礼的询问:“安小姐,司机已经到了。”

她明白,这是他无声地逐客。安琪坐在后座,车子驶过门口,因为前边有人走过,车速便放缓了。她看到那个年轻女人,十分面熟,今天的发布会之后,经纪人还介绍她们认识了,说是她是这偌大山庄的经理,许佳南。

其实安琪一直记得她,在自己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便十分友善的对自己笑了笑。接着就是包厢里混乱的一幕,许佳南被陈绥宁抱去医院。

此刻她的思绪异常的清晰,想起陈绥宁适才说起的“许经理”……这个夜晚,女孩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个模糊的身影,如梦初醒,悚然心惊。

第二季度滨海山庄的财务报表已经出来了。

数字并不理想,没有达到董事会的预期,她倒没有因此质疑自己的管理能力,只能说一切都是天灾——翡海作为全国著名的海景旅游城市,却因一场海滩污染,导致这个季度旅游业异常惨淡,相关产业业绩下滑也是情理之中。

佳南对着一堆数字,坐在书桌后,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秘书打电话来提醒:“许经理,该去机场了。出租车已经叫好了。”

她早就与柏林约好要去机场接机,只是没想到一路堵车,最后赶到机场,将将是飞机到港的时间。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戴着墨镜的柏林,短短的头发,黑色双肩包,推着行李车,正四处张望。

佳南立在出口处,看着他因为发现了自己,一把摘下眼镜,眉眼飞扬,她忍不住莞尔,遥遥对他挥手。

因为大半个月没见,回去路上柏林异常的聒噪,几乎称得上“喋喋不休”。佳南好脾气的听着,直到车子驶入市区,交通明显开始不顺畅,停停开开数次之后,柏林靠着后座,开始打瞌睡。

她不由侧过头,仔细的打量他。

单眼皮的男生,假若五官不错,会显得干净。他的鼻子上有小小的晒斑,因为疲倦,眼镜下边是大片的青黑色。领口胡乱的皱着,因为他只爱穿水洗过的棉布衬衣,于是绝不会像商务精英们那样,袖扣锃亮,领口笔挺。就好比他一直很满意自己那辆半新不旧的美国车,据说那是他“少年时期最热爱的车型”,因为可以开得肆无忌惮。

佳南的脑海里一条条的列举着柏林的优点,却又不无怅然,她爱过一个人,知道真正的爱一个人,就是深入骨髓,没有为什么,她努力到现在……却依然不能全心全意的去爱他。

“喂,为什么偷看我?”柏林几乎靠在她的肩上,懒洋洋地说,“是发现我比走前更帅了么?”

“不是。”她有些尴尬,“晚饭我不陪你了。明天董事局开会,我还要准备一下。”

“需要帮忙吗?”他体贴地笑笑。

“不用。”

他头一次凑过去,吻了吻她眉梢:“去吧。”

佳南微微侧脸,不经意间避开了:“你呢?”

“我?我得回趟公司。”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随意的说,“老大还等着我呢。”

回到公司,柏林径直将行李拖到了二十楼,扔在了秘书室里,推开了门。陈绥宁倒还坐着,一脸悠闲的打电话,伸手示意他稍微等等。他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的四下打量。

陈绥宁的电话有些长,又或许柏林是真的累了,等他再沙发上眯了一会儿醒过来,看到陈绥宁正站在自己身前,表情略略有些嘲讽。

他警觉的打量了下自己,果不其然,听到对方说:“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癖好。”

“呃?”

“粉色?”陈绥宁指了指,转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有人跟我说你的车太寒酸,下次考虑换一辆粉色限量的?”

“该死——”柏林看着自己无意识拿上来的粉色雨伞,嘟囔了一句,“我把她的伞拿来了。”

陈绥宁目光清锐地看着他,微微一笑:“女朋友去接机了?”

柏林难得犹豫片刻后,却答非所问:“先说正事。”

十五分钟后,他言简意赅地将项目汇报完毕,总结说:“大致就是这样了。这个项目不是不能上马,只是技术上的难关没有那么快能攻克,成本控制会比预计的难度要大。”

陈绥宁双手交叠在膝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柏林,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有些东西……你就是难以放手的,哪怕会让你付出很大的代价。”

柏林皱眉,莫名的觉得他是意有所指。

而对方只是淡淡笑了笑,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放手去做。财务上的问题不需要你去考虑。”

柏林离开之后,陈绥宁靠回椅背,顺手拉开了手边的抽屉。里边空空荡荡的,只放着一个倒扣着的相框。高楼窗外,雨声凉凉,光线靡暗。他不知专注地在想些什么,眼神异常的冷酷,手指却在相框的原木边缘轻柔地摩挲,始终不曾将它翻转过来。

第21章

翌日,滨海山庄的季度会议召开。

佳南去会场之前,并没有料想到,对自己来说,这个会议竟成了一场彻底的噩梦。

她脚步沉重的踏出会场时,第一个念头是要拨电话给因故未来的父亲。手机捏在手里,还没摁下通话键,却意外地响了起来。

简单的听了几句,佳南脸色已经大变,匆忙开车回家,刚进客厅,就看到熟识的医生和护士在进出忙碌,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她也顾不上向一声询问,径直上二楼,走向许彦海的卧室。

推门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佳南看见父亲躺在床上,一个护士正弯下腰替他插针。她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可是许彦海非常警醒,立刻睁开了眼睛。

“爸爸,你没事吧?”

“今天的董事会怎么样?”许彦海的目光并不像病人,依旧十分犀利,“他们为难你了?”

董事会开完至今不过两个小时,秘书的会议纪要可能还没发到自己邮箱,父亲却已经知道了会上的内容,佳南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不过此刻她小心的掩饰起了自己的情绪,俯下身说:“没有,挺顺利的。”

许彦海冷冷哼了一声:“邵勋没有说什么?”

佳南踌躇了一下:“他质疑了下这季度的数据。”

“质疑”已经算是程度最轻的词了,事实上,邵勋在会议上,可以说毫不留情的猛烈攻击,并且直截了当的职责如今的山庄管理混乱,而这一切和许佳南这个代理总经理有直接关系。

卧室里安静了片刻,忽然那台心跳仪剧烈的跳动起来,医生很快赶过来查看,佳南被推在一边,呆呆看着医生给许彦海注射了一针药物,仪器便恢复了平缓。

“许先生不能受到刺激了。”医生威严地说,“工作上的事,等他情况稳定了再说吧。”

佳南站在床头,窗外的阳光淡薄的洒进来,他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肌肉似是有些松弛了,而鬓边的头发被光线一打,银白一片。佳南刹那间,有了想哭的冲动。

这一天对她来说这样艰难,先是董事会上遭遇的抨击,再然后是父亲的病又一次复发,而她……此刻一片混乱,想不出任何可以解决的方法。

就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光线渐渐西移,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佳南回头,看见沈容站在自己身后,对自己招了招手。

她跟他一起退出房间,楼下的起居室里,阿姨已经端上了两杯咖啡,一叠文件端端正正的放置在桌子中央。佳南看到封面上写着绝密两个字,是滨海山庄的融资方案。

“你看看吧。”沈容沉声说,“这是一年前的文件。”

其实佳南看这样的文件还有些困难,幸好这段时间接触得多了,多少能抓住脉络,翻到最后的时候,她的眉头皱起来,窥出了几分端倪。

一年前,许彦海雄心勃勃,一心要扩张滨海酒店。滨海酒店度假集团引入了国外博列洛资本,融资不少于十数亿港元,因为事先签署了协议,国外资本不会插手酒店管理,这样一来,即便许彦海本人持有的股份被稀释,这也不失为一桩满意的买卖。许彦海因为身体原因,一度搁浅了扩张计划,而这半年时间,博列洛确实遵守承诺,并未插手滨海的管理,直到这一次,佳南看着那个名字,脸色异常的肃然。她的确意想不到,去年为父亲和博列洛居中牵线的,竟然就是今天在董事会上炮轰自己的邵勋。那么可以想见,真正令他有恃无恐的,还是第二大股东博列洛投资方。

佳南渐渐理清思路,顺手端起手边的咖啡,啜饮了一口:“爸爸他为什么又犯病了?所以才没来开会?”

“正准备来开会,忽然就犯病了。他怕你工作分心,就没告诉你。”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

沈容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却一字一句的说:“小姐,情况大概比你想象得更糟糕。”

佳南的手顿了顿,微微挑起眉梢看着他,轻轻叹息:“本来今天会上,邵勋提出要我退出管理层……我以为是最糟糕的事了。”

“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邮件。”沈容沉声说,“在开董事会之前。”

他调出一份文档,将电脑推了推。佳南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的站起来,椅子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佳南失声:“谁发的?”

“是谁发的,还不一目了然吗?”沈容无奈,“许先生这一次……真的性急了些,无异于引狼入室。”

“所以说,这些都是真的?”她用一种极缓慢的语速说,“利用内幕消息操纵股市,违规贷款?”

沈容沉默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的手脚渐渐发凉,明白这是一种默认。

“你要知道,做生意……并没有完全的黑白对错。”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佳南避开了这个话题,伸出手指,摁了摁眉心的地方,“爸爸他……会坐牢吗?”

“资料掌握得这么翔实,要是动手,不会等到现在。小姐,他们要的,只怕是滨海山庄。”

“滨海是爸爸的心血,我绝不会拱手相让。”佳南打断了他的话,异常强硬的说,“一定还有周旋的余地。”

到了凌晨,许彦海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佳南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折腾了半天,终于还是拨出了电话。

沈容的声音同样清醒,大约还在工作。

“我会去找别的股东谈谈,看他们会不会站在我这边。”佳南直截了当地说,“但是,我不想一直被瞒在鼓里。”

“什么?”

“只有博列洛的支持,邵勋绝对不敢这么做。这件事和陈绥宁有关系吗?”她蓦然想起陈绥宁曾对她说过的“你会回来找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沈容沉吟了一会儿,说:“小姐,你知道我们滨海山庄的事务,这是你父亲一手创立的,OME从来不插手。”

“那么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佳南踌躇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或者我爸爸。”

“陈先生和你父亲在之前因为集团事务而有些不和。但是说‘恨’的话,我确实不了解。”

佳南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皱眉想了想,没有再问下去。

这一夜近乎未眠,早晨探望完还在睡觉的父亲,佳南便出门上班。接下来的几天,她一口气拜访了数位滨海山庄的大股东,只是结果并不乐观。两边眼看要势成水火了,大多数人便持了观望态度。每个人心中都打着小算盘,真到了决裂那那一步,手中的股票,便会随涨船高。而另一边也没有停下动作,有风声说邵勋正在联络股东重开股东大会,讨论滨海管理问题。

真正让许佳南觉得焦头烂额的是,她手中持有的支持股并不能保证自己取得绝对优势,更何况对方手中还持有许彦海的把柄。

她也不是没想过一个替代方案,就是请陆嫣重新出山,毕竟邵勋提出反对自己的意见时,一直在拿自己与陆嫣经营时的数据做对比。然而陆嫣以身体不好为理由,婉拒了这个邀请。佳南拿着只剩下忙音的话筒,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一时间觉得茫然失措。

沈容的电话是此刻打进来的。

“小姐,你和柏林很熟么?”

佳南一愣。

“他和你说过自己的事么?”沈容放缓了语气,“例如家世之类的。”

“……他是OME的技术总监。”

“不,不是这个。”沈容沉声说,“他从来没说过么?博列洛创始人是柏林的祖父,现在掌管的是他的伯父。”

佳南的呼吸一滞,良久,才涩声说:“什么?”

沈容笑了笑:“小姐,这段时间你不是和柏林走得很近么?”

点到即止的话,他只说到这里。佳南自然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可是拨打出那个号码之前,她却踌躇了许久。

她与柏林认识至今,一直在用一种极为轻松的方式相处,无关金钱,亦不牵扯利益。而这个电话拨过去,或许……那种关系便再难复原了。

这个电话一直到她下班的时候,都没有拨出去。然而佳南并没有想到,这天柏林来接她下班。

回家路上,她到底还是假装无意的提到了博列洛的名字。

柏林却沉默着开车,直到等红灯的时候,才慢慢的说:“我不是很懂管理,回笼资金,寻求中小股东的支持可行么?”

佳南抿唇,并没有直说己方的资金压力,只说了句:“我们在这样做。”

柏林点了点头,便不再提起了。

一直到吃完饭离开,佳南将他送到电梯口,叮的一声,他跨进去,又将毫无防备的佳南也扯了进去。

佳南趔趄了一下,一句为什么还没有出口,发现柏林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光滑镜面上的两个人,表情有些古怪。

电梯的速度很快,似乎只用了几秒的时间,便已经在底楼停下来。

柏林没有跨出去,侧过头,微微垂下眼睛:“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第22章

柏林低低的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他的后背靠着电梯,修长的身形显得有些慵懒,神情亦是前所未有的忧郁,一字一句的说:“我早就和家族决裂了。”

佳南心跳微微一快……他知道自己那番话的含义。

“佳南,博列洛现在的主席是我伯父,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他勾起眼角,笑了笑,“我真希望自己能帮得了你……可是我自从读大学离开了家里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打算回去。”

佳南看着这样阴郁的柏林,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而柏林慢慢张开五指,电梯明净的灯光下,他的手指修长,却徒劳的,拢不住光线。

“离开的时候,我对他们说,只凭着我自己一双手,也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毕业,我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工作。”

“他们希望你回去?”

“不……他们只是想证明,我那句话是错的。”

“直到有人欣赏我发布在网上的一个程序的源代码,然后和我联系,问我愿不愿意加入研发小组。于是我答应了,一直到现在。”柏林笑了笑,“陈绥宁破格提拔了我。”

佳南看着他此刻有些寥落的侧脸,又想起平日里嬉笑乐观的他,实在难以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

“佳南,真对不起。我也希望我能帮你,但是我和博列尼……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叹了口气,“还有,我伯父做事,有时手段很绝。你要小心。”

佳南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好,我知道。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随口问问……”

他看着她的目光异常的幽邃,良久,才点了点头。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电话响起的声音分外刺耳。佳南有些窘迫的接起来,看到来电显示,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匆匆听完,她只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

许彦海的病情又有反复,有新的脑溢血情况出现,已经陷入半昏迷,临时被转送往医院。柏林在送佳南去医院,将车子开得飞快。他感知到此刻她的忧虑,她在车座上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就连眼睛都是紧紧盯着前方道路,几乎不眨。

她的模样古怪而僵硬,柏林忍不住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小小的手掌冰凉,他便微微放缓车速,低声说:“伯父不会有事的。”

佳南依旧一言不发,到了医院的停车场,她拉开车门,也没有等柏林,径直走向电梯。

黑夜之中,红色的电梯楼层显示分外刺眼,像是小小的血手印,晃得佳南有些难受。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边的两个人让她顿了顿脚步。

陈绥宁的手正揽在舒凌腰间,两人正低声说笑着什么。而舒凌的小腹凸起,身形比起以前丰满了许多。

他们在此处见到他大约也是觉得意外,陈绥宁扶在舒凌腰上的手先是下意识的松了松,跟着,却将她揽得更紧一些,眉梢微微扬起,含笑招呼了一句:“许小姐?”

“借过。”她实在没有心情在此刻寒暄,只点了点头。

她等他们走出电梯,毫不犹豫的摁下了关门,眼看着那对男女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消失,只是全身无力的靠在了电梯壁上。因是夏日,凉凉的金属面,仿佛让自己所有的力气一并消逝了。

而停车场内,匆匆跑来的柏林却撞上了陈氏夫妇,错愕着停下脚步,招呼说:“老大,舒工,你们怎么在这里?”

陈绥宁松开手,似乎并不意外见到柏林,只说:“她来产检。”

柏林“哦”了一声,便快步走向了电梯。

偌大的停车场,就只剩了两人,

舒凌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绥宁褪去最后一丝笑容,面无表情地去取车,忍不住叫住他:“喂,新欢旧爱聚会,你什么感觉?”

他回头看她一眼,薄唇抿得像是一道冷淡的光。

“新欢旧爱?”

“你别误会。”舒凌忍不住笑,“你是旧爱,柏林是新欢。”

他没有接话,一言不发的倒车,而舒凌拉出安全带系上,饶有兴趣的看了陈绥宁一眼:“说真的,我也觉得柏林比你好。年轻阳光,最重要的是,脾气比你好。”她想了想,又补充说,“你一张扑克脸,别摆给我看。”

陈绥宁将车子驶出车库,忽然淡淡地说,“你是真心在帮她打抱不平呢?还是害她?”

舒凌无辜地眨眨眼睛,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你不是决定放过她了?”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狭长明秀的双目中隐匿着一丝戾色。

“我是放过她了,不过……她要是主动回来找我呢?”

舒凌忽然有些同情起许佳南了,良久,才说:“你……是早计划好了的?”

车速极快,两侧路灯流成光海,映在陈绥宁的眸色深处,而他只勾了勾唇,不置可否间,心底竟隐隐有些难以平静。

第23章

佳南没有听任何人的劝说,在医院陪了整整一晚上。直到晨曦微露,许彦海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睛,就似乎有许多话要对女儿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比划着唇形,喑哑的发出了几个音节的声音。

佳南俯身:“爸爸,你要说什么?”

清晰得能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在砰砰跳动,她终于听清,父亲吃力的说:“囡囡……让你难做了。”

她拼命忍住眼泪,用力的点头:“没有……爸爸,我没有难做。”

许彦海顿了顿,似是喘了口气,才说:“如果实在……撑不下去,爸爸不会怪你。”

佳南的目光怔怔的落在他龟裂、蠕动的唇上,良久,才听到父亲又说:“如果他们逼你,你不用管山庄……也不用管我——”

话音未落,医用仪器尖锐的响了起来,医生与护士很快就过来了,她反而被推到一旁,只有手上残余着父亲的体温。

此刻病房里有许多人,可是许佳南独自一人站着,只觉得,自己被推到了……一片孤望无立的,悬崖之上。

是啊,将她逼到绝境,山庄可以放手不管,可是她怎么放心父亲的那些污点资料掌握在对方手中?

天渐渐地亮了,在注射了数种药物之后,许彦海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而佳南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走到病房门口,却意外的看到柏林坐在长椅上。他亦是一夜未眠,脸色不见得好,却在见到她的刹那站起:“伯父没事吧?”

柏林笑起来的时候,似乎法令纹特别的深,却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表情总是极有感染力的。然而这一次,他只是淡淡看着她,眉宇间全是温和与关怀。

佳南停下脚步,想到他就这样默默在病房外守候了一夜,被焦灼与无力煎熬的心境终于有那么片刻,稍稍的柔软下来。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走上来,揽住她的腰,低声说,“去洗个澡再上班。”

她并没有挣开,稍稍回头看了一眼病房,便被他的力道带着往外走。

清晨的交通还不算堵,柏林开着车,缓缓地说:“钱方面……你不用太担心,缺口有多少,我帮你想办法。”

佳南微微苦笑,事到如今,她对于山庄、或者说现金缺口倒不是非常担心——她只是在隐隐恐惧,对方掌握了父亲的犯罪证据,就等同于抓住了己方的命脉——那仿佛是一种游戏,一种从山庄开始入手的游戏,对手只是在……游刃有余的戏耍自己罢了。

“柏林,我很怕——”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佳南轻轻仰头,靠在了座椅上,“我总觉得,他们的目标不是山庄……而是……”

柏林侧头,极为敏锐的看了她一眼,沉声说:“什么?”

佳南到底只抿唇笑了笑,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很快的说:“没什么。”

尽人事,听天命。

接下来的数日,许佳南真正用来激励自己的,无非只有这样一句话而已。

筹集资金,与中小股东沟通……这些都不难,可她却始终无法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像是在视野的尽头,露出沉沉的天色,一场暴风雨即将席卷到来,开了整整一日的会,佳南回到办公室刚打开邮箱,便显示有新的邮件。她点开,只看了一眼,顿时胸口一紧。

对方显然是失去了耐心,又对己方的情势了如指掌——既知道父亲的病情,也了解自己这些天的努力,甚至不再提出之前让她自己引退的建议,指明要召开特别股东大会,公布许彦海的经济犯罪资料。

办公室外是山庄的小径,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她就这样呆呆坐着,看着电脑屏幕,而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佳南的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一个画面,父亲被人从病房里带走,而他的身体……不可能再经受任何的刺激了。

叮铃铃

电话响起来,佳南看了看号码,是柏林。

她原本不想接,可是声音却不折不挠,一直在折磨她的神经。

“喂。”最终她还是接了起来,

“佳南,我多少凑了些钱,你应该用得上。”

电话那边柏林报了一个数字,其实算是一个叫人咂舌的数字了,佳南怔了怔:“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没什么,卖了些集团的股份。”他轻描淡写地说,“希望能帮上忙。”

“哦不,不用了。”佳南慢慢的说,“现在用不上了。”

她本应该说谢谢的,可她说不出口,爸爸随时会进监狱这个想法沉甸甸的压在她胸口,迫得她难以呼吸,于是她有些仓促的挂了电话,慢慢将整个身子伏在了办公椅上。

半睡半醒的时候,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先是爸爸躺在床上,翻看着报纸,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病情竟突然家中,一下子晕厥过去了。跟着画面转换,一个年轻男人含着冷酷的笑意,对自己说:“一个月之内,你大概会求着……要回到我身边。”

那时他是在电话里说的,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此刻,这一幕这样惊心动魄,几乎让她立刻惊醒过来了。

一个月……佳南忍不住想,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不过半个月,她已经被现实打趴下,再也没有余力在他面前挺直腰杆了。

无论怎么挣扎……或许,结局早就注定。

佳南的手一寸寸的接近桌上的电话,麻木的摁下一个个数字。

已经是凌晨,可对方很快接起了电话,声音清醒地可怕。

佳南打了个寒噤。

“我等你这个电话,已经很久了。”他轻声笑着,像是此刻等到了自己的猎物。

“那么,我不用将事情再向你复述一遍了。”佳南有些艰难的说。

“不,来龙去脉我很清楚。”陈绥宁轻松地说,“你现在还有五个小时,可以过来找我,我们来谈谈条件。”

“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他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顺便等你。”

第24章

佳南开着车,驶出酒店的大门。灯光微微晃动着,和对面一辆车的光线,交错而过。

那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车速正慢慢的放缓。

佳南看不到车内那人是谁,心底却莫名的酸涩起来。

仿佛预知了,这是在和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擦肩而过。

再睁开的时候,她收敛起了所有感情,只是用力的,踩下了油门。

去医院已经算是熟门熟路,驱车过去,不过花了十分钟。许彦海的病房在高层护理区,一整层也不过寥寥几间房间。

佳南轻轻推开了病房的房门,几丝光线逸泄出来。

果然,套房会客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身形俊秀挺拔。

他真的在这里。

尽管做足了心理建设,佳南的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他的身影依旧俊逸挺拔,淡淡抬起头来,对着佳南笑了笑:“等你很久了。”

“我爸爸呢?”佳南失声,蓦然间声音暗哑下去。

陈绥宁只是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她噤声:“医生刚刚打过镇静药物,他在睡觉。”

佳南绕过茶几,悄悄拉开内室的房门,一片黑暗中,躺在病床上的人呼吸十分平稳,正在安睡。她又往前跨了几步,站在病床前,努力地分辨着父亲的沉睡时安详的表情。

只有在这里,她才真正的觉得安心。哪怕如今许彦海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不知道外面的风雨飘摇。而她呢……还揣怀着小小的幻想,希望能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

有热度渐渐地逼近,佳南浑身一激灵,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绥宁已经站在站在身后,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腰。

他的手掌就暧昧地按压在她小腹往下的地方,薄唇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将一种渴望无声地传递给她。

她倏然间涨红了脸,却又怕吵醒父亲,僵直着身体,用手肘努力撑开他。

黑暗之中,陈绥宁微微勾了勾唇,低声说:“出去?”

两人出来之后,内室的门无声地关上了。

陈绥宁反身,将佳南抵在薄薄的门板上,低头径直吻向她的颈间。

因为是盛夏,她穿的是一件丝绸质地的短袖衬衣,触感滑滑的,他却觉得一粒粒去解开这样不方便,伸手用力一撕,珍珠纽扣便滚落了一地。

佳南骇得睁大眼睛,低声说:“你干什么?”

他低低喘了口气,笑:“你说呢?”

“陈绥宁,你——你让我来谈条件——”她微微侧开身子,想要逃避他的手掌。

“条件?这就是你的条件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深处满是嘲讽,“就像在荷兰的时候一样,你还有得选么?”

佳南的手原本扣在他的手腕上,拼命地阻止他的动作,听到这句话,却不得不软软地松开了。

他轻松地扯下她穿着的及膝裙,一把将她抱到沙发上,慢慢的解自己的扣子。

自下往上的看着那张冷酷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佳南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片洁白的墙壁。

这是她父亲的病房。

爸爸就躺在里边,而他……却逼她在外间迎合他。

她的手因为屈辱而在颤抖,想要狠狠地扇一巴掌在这张英俊的脸上,却走投无路的看着他俯□,炽热的身子慢慢的俯压上来。

“放心,你爸爸他现在起不来。”他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恶劣的补充一句,“只要你别出声。”

“不要在这里。”她断断续续的说,“不要在这里……哪里……都可以。”

“宝贝,来不及了。”陈绥宁半支起身子,他上身的衬衣松开了大半,独独将手上的腕表给她看,“四点五十分。如果我没算错,早上八点,你的员工、各家媒体,都会收到那封公开信。到时候,你爸爸就会从这里被带走了。”

她怔怔的看着那个时间,指尖泛起了寒意。

他的手绕过她光滑的后背,从容的解开她的内衣,一边却轻松的说:“你起码给我两半个小时,来处理这件事。你知道……现在再换个地方,就来不及了。”

或许是因为已经重重的吻上了她的唇,陈绥宁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而他的另一只手分开了她的双腿,不等她回答,毫无耐心、却又迫切地进入她的身体。

她已经太久没有与他这样接触,那种被穿刺的感觉,痛得她想要叫出来。可她不敢,只是微微抬头,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他的双手扶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声诱惑说:“你也可以叫出来,我想你爸爸听不到的。”

佳南的目光一直遥遥的注视着内室那扇紧闭着的门,哪怕她知道父亲不会起来,可她还是这样一眨不眨的看着。接着,似乎有凉凉的液体滚落下来,一直流进鬓角里,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他花了多长时间才尽兴,只知道他从自己身上起来时,外边的天色已经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佳南看着他穿好衣服,接着自己站起来,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穿好。一转身,他的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这个时候,她之于他,恐怕已经没有任何尊严的底线了。

她索性无所谓的笑了笑,声音微哑:“你还满意么?”

陈绥宁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颌,慢慢的说:“我更喜欢你以前的样子——而不是刚才,就像是一条死鱼。”

她的脸色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良久,才说:“你答应我的呢?”

他淡淡一笑:“我自然会做到。”

他抬腕看了看时间,转身离开之前,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房卡,扔在佳南面前。

“以后你就住我那边。”

佳南跨上前一步,捡了起来,她一仰头,只看见他的离去的脚步。

“陈绥宁——”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如果恨我,恨我爸爸,为什么不干脆将他送进监狱?”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一,邵勋和博列尼背后捅了你爸爸一刀,这件事与我无关。”他并不转身,只是冷淡地说,“第二,如果我真的恨一个人,送他进监狱算是仁慈的做法。我更喜欢像刚才那样……”

佳南慢慢站了起来,房卡勒得她的手掌边缘出现一道淡淡的白痕,声音涩得可怕:“什么?”

他笑了笑:“一个男人神志不清的躺在病床上,他的女儿却在外边‘委曲求全’,算不算很刺激?”

病房门关上了。

佳南就这样站着,直到护士清晨来查房。看到她衣衫不整的站在一旁,吓了一跳。

“小姐,你没事吧?”

佳南摇了摇头,随手在衣柜里拿了一件父亲的外套披在身上,看着护士走进内室。

她等到护士重新出来,声音带了丝颤抖:“他还好吗?”

“很稳定。”护士看她一眼,到底还是说,“你真的没事吗小姐?”

“他昨晚睡得好吗?”佳南有些慌乱地问。

“满安稳的,现在还没醒。你可以进去看看了。”

佳南后退了小半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仿佛害怕自己狼狈的模样会被父亲看到。她去卫生间拿冷水冲了冲脸,下楼去停车场取车。

回到自己的公寓,洗澡,换了一身衣裳,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佳南看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她惴惴不安的回拨过去,是沈容打来的,

他的声音有些兴奋:“小姐,我刚刚收到邵勋发来的信件。看他的意思,似乎是愿意和解。”

胸口那块大石慢慢的移开了,仿佛是隔离出了一大片呼吸的空间,佳南按捺住狂跳的心跳,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今天下午可以先见个面,商谈一下具体的事宜。”沈容有些不解的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态度全变了。”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尽快安排见面吧。”

下午的会议进行得异常顺利,邵勋一改之前有恃无恐的模样,收敛起了之前咄咄逼人的语气,相反,提出了一份相当让步的方案,除了继续保留许家的管理权外,他们也默契的对于许彦海的事保持沉默。当然,前提是许彦海稀释了一部分自己的股权,这样滨海的第一大股东与第二大股东之间的差距变得极小。

佳南自然知道,若是还有一次争端,那么情况恐怕只会比这一次更加糟糕。不过眼前这个可以让自己休缓的契机,她只能牢牢抓住。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佳南在会议室门口看到邵勋,后者胖胖的脸上堆着笑,和蔼可亲地说:“你爸爸现在好些了吧?”

她也笑得无懈可击:“好多了。”

寒暄了几句,各自上了车,佳南看着后视镜里一脸假笑的自己,忽然觉得这样陌生。

“现在去哪里?”

司机的话打断了佳南的思绪,她回过神,想起早上陈绥宁的助理发过来的那个地址。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报出那个地址,下班的晚高峰,车子堵在车流中,开得有些慢。佳南的头靠在车窗上,睡睡醒醒,才发现短短的一段路,司机竟开了一个小时。

她曾经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看过这座公馆的广告,保安工作做得极其森严,她刷了门禁卡进去,电梯到顶层,发现是单户住宅。

陈绥宁并没有给自己钥匙,她犹豫了一下,便在密码锁上摁下一串数字。

滴的一声,门打开了。

佳南并不意外,声控灯自动打开了,整间屋子装饰得很简洁,因此也显得空旷。

她径直去了主卧,打开衣柜,里边整齐地放置着数套还未拆开的女式睡衣。她随手翻了翻,发现尺码比自己的略小一号。

一怔的时候,客厅传来了动静。

佳南赤着脚就出去,而陈绥宁刚刚进门,一只手正在解自己的领带,看到她便赞许地笑了笑:“很乖。”

佳南就这样靠在门边,目光却落在CD架上,上边全是日本的一些少女音乐,她看了许久,才说:“这里还有谁住过么?”

陈绥宁随手将西装扔在沙发上,走到她面前,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轻笑:“嫉妒?”

佳南讽刺地笑了笑:“谁?”

“安琪。”他很无所谓的告诉她,“不过你放心,她不会再来了。”

佳南脸色僵了僵,不自觉地侧开脸,他的唇便落到她的脸颊上。

陈绥宁的眼神蓦然变得冷肃下来,用手指扣住她的下颌,冷淡地说:“许佳南,你最好不要摆出这样的脸色对我——你要知道,你和她没什么两样。”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刹那之间,没有知觉了。中央空调徐徐的吹过冷风,扫过自己的后颈,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场角力中,佳南知道,其实自己毫无筹码。

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空洞:“你老婆呢?你不是很爱她么?”

陈绥宁放开她,微微一笑:“不错,所以我们的关系最好低调一些,免得她难过。”

“关系?”佳南咬了咬唇,望进他深如海的眸色之中,自虐般的笑了笑,“什么关系?”

“怎么称呼都没关系。”他放开她,径直走向书房,“情妇?”

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佳南用力的握拳,最后却无力松开,只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身体的某一个地方,像是被刺穿了,一点点的滴下血来。

“那么……我这个情妇,要做多久?”她像是在问自己,声音低不可闻。

可他竟听见了,回头看她一眼,带着几分残忍,笑了笑说:“到我厌倦为止吧。”

第25章

书房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偌大的房子里,佳南觉得冷,她转身去了浴室,将水的温度调到最高的一档,站在花洒下,一动不动。直到指尖的皮肤都被泡得浮起了白色,她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草草地将头发吹了吹,便躺在了床上。其实殊无睡意,墙上的时钟也显示着,现在只是晚上十点而已。

佳南却关了灯,强迫自己躺下,重重的闭上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却愈发的清醒。直到有人打开了房门,接着床的一角微微下陷了数分。她下意识地往一侧挪了挪。

陈绥宁并未躺下来,却重新绕到她的那一侧,俯□来。

“既然没睡着,那么我们来做些别的事?”他低声笑着,微凉的手指由她的腰测,慢慢往前滑移。

佳南身子一僵,她并不敢去阻拦他,却哑声说:“今天不要了……我很累。”

他依旧慢条斯理地去解她的睡衣衣扣,一边用牙齿啃啮她的颈侧:“很累?你知道……这次帮你,我付出了什么代价?”他的动作倏然停住了,伸手将床灯打开,狠狠扣住她的脸颊说:“许佳南,有买有卖才才叫做交易——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佳南就这样躺着,下颌微微抬起,目光平静地让陈绥宁想起了两汪泉水。她仿佛是完全理解了他的话,勾了勾唇角,低声说:“我知道了。”然后一颗颗地解开睡衣的扣子,直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她肩上锁骨处。那时他觉得她最美的地方,异常柔美的肩部线条,薄薄的,却又不会显得太干瘦——有人说那叫做蝴蝶骨,而她……的确不负这个名字,像是伏翼未动的蝴蝶,宁静且美丽。

陈绥宁从善如流的俯□,慢慢地在她的肩膀处烙下自己的痕迹。

而佳南闭上眼睛,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蹙眉,于是努力舒展表情,仿佛在享受此刻的温存……宁静的夜里,只有彼此低低的喘气声,享受,或者折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直到佳南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本不想去在意,可那个声音却十分执着,足足响了半分钟,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陈绥宁停下了动作,半支起身子,将那支手机拿了过来,他看了看那个名字,似乎轻轻笑了笑,将手机扔在佳南身上:“接。”

佳南身上出了一身薄汗,被冰凉的金属外壳一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来电显示让她彻底的清醒过来。

这一次,她并未听他的话,条件反射的,想要挂掉这个电话。

然而陈绥宁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么,拨开她的手,替她摁下通话键,眼睛危险地眯了眯,用口型说:“接。”

她仰头看着他,而他因为咬着下颌的关系,侧脸异常的冷酷。

佳南别开目光,不得不控制自己的呼吸,低声说:“喂。”

“我刚听说,对方和你们和解了?”柏林的声音还带几分宽慰,“太好了!”

她“嗯”了一声,想要支起身体,可陈绥宁却异常“体贴”地去亲吻她的脸颊,那个吻顺势而下,挪移至她的耳垂,技巧娴熟得可怕。

她努力地侧头避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常一些:“谢……谢。”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佳南实在无法说下去了,合上电话,又将电池滑了下来,手机咔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而几乎与此同时,陈绥宁的眼中掠过一丝锋锐的光芒。

“你还要我怎么样?”佳南静静地开口,呼吸却越来越沉重,仿佛是一种积蓄着的能量,正在用她难以控制的速度爆发。

而陈绥宁半支起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既然和我在一起了,还要和别的男人联系……很不敬业?”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了,自己翻身下床,或许是因为激动,小腿磕在床头柜上,趔趄了一下。

陈绥宁收敛起笑容,冷冷看着她摔在地上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疼痛,又或者她已经没了力气,佳南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双膝,在地上瑟瑟发抖。从陈绥宁的角度,看得到她微微抽动的双肩,和拼命压抑着的低泣声。他紧抿着唇,坐了起来。

其实他现在有很多话可以说,侮辱的,讽刺地,每一句,都会让她哭得更大声一些。可他却莫名的沉默,幽邃的目光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然后站起来,从背后将她抱了起来。

佳南没有动,她的声音还有些抽噎,却显然是在极力的控制情绪。

“我会和他说明白。”

陈绥宁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将她抱回床上,随手披上了外袍,走去了露台。

这个夏夜十分闷热。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听不到知了的声音,他点燃了指尖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清洌的烟味在喉间反复缭绕,直到渗透至五脏六腑。他有冲动想回头看一看,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扇明净的玻璃罢了。可他却站着,背影挺直,只是不愿。

城市仿佛万千丈红尘,一色铺陈开,染得夜色异常璀璨。

这样的一片盛世繁华都在自己脚下,一步步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心中……包括屋里的女人——可他并不觉得快意,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他甚至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们初始的时候,整天腻在一起,却比现在,快活了那么多。

不知站了多久,一支烟渐渐燃到尽头。他终于转身,推开房门,径直离开了这间公寓。

佳南很惊诧,哪怕已经这样绝望了,她还是能睡着,并且准点的,在早上七点半醒过来,照例先是去看过了父亲,再去上班。

回到酒店,一切如常,仿佛之前的风波都不曾发生过。

佳南工作到午休,秘书打电话进来,说是有人找她。

她并没想到,柏林是带着一大袋药来看自己的。

甫一见面,他便伸手去探她额头,略略有些担心:“是不是病了?昨天怎么把电话挂了?”

佳南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他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尴尬的笑了笑。

佳南低了低头,刻意没去看他的表情:“谢谢,昨晚太累了,我没病。”

她今天穿的并不是酒店的制服,而是一件墨绿色的高领无袖上衣,愈发衬得下颌尖尖的,肤色雪白。柏林的目光在她的颈间停顿了一会儿,倏然便沉了沉。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佳南有些不自然的抚了抚自己的脖颈,低声说:“柏林,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吧。”

柏林却笑了,表情愈加显得沉静温柔:“为什么?”

她没有勇气说出那样不堪的理由,便顿了顿,低声说:“没什么,不合适。”

“不合适?”他咀嚼着这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许佳南,发生了什么事?”

佳南依旧微笑着,眼神却似乎有些涣散了,隔了许久,她才用很缓慢的语速说:“柏林,你可以不要再问么?我真的只剩下一点点东西……骄傲,尊严什么的……你可以,给我留下一些么?”

她转身离开,走得速度这样快,仿佛慢上一秒,就再也难以克制情绪。

而盛夏的烈日中,柏林站在门厅的地方,影子拖得很长。周遭人流涌动,而他就这样站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日子还是这样过。

工作愈来愈顺利,却没有惊喜,没有期待。佳南每天都住在那套公寓里,有时候陈绥宁会回来,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回家陪妻子。

偶尔佳南坐在飘窗上,望着脚下的城市,想起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只是希望见到他,每一分每一秒。可是如今,她变得恐惧,怕见到他,怕到提早半天知道他会回来,她便坐立难安。他与她并肩躺着的时候,佳南侧头看着他,他的侧脸的轮廓隽然如刻,呼吸亦是平稳,只有在这个时刻,她才会有冲动,想远远地躲开,或者将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吧。

可到底还是不敢,佳南悄悄地坐起来,披了外衣,走到客厅里。

屋子里没有开灯,她捧了一杯热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发呆。

以前自己是多么厌恶黑暗呵……哪怕睡觉,也总要开上一盏灯。可现在,她愈发的喜欢躲在黑暗中,将呼吸压得很低很低,这样,没有人会发现自己……而且,她现在的身份,似乎也只适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夏日的天空亮得早,没过多久,那种浓稠的墨蓝色便渐渐地稀释开了。

手中的温水早就变成了室温,佳南正准备回到卧室,一抬头,一道修长的人影倚在门边,目光不轻不重的落在她身上,似乎这样彼此静默着,许久许久了。

她浅浅笑了笑:“你……起来了?”

陈绥宁走到她面前,微微低下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就这样坐了一夜?”

佳南后退了半步,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说:“不,我出来喝点水。”

陈绥宁似笑非笑:“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床边有一杯水吧?”

佳南怔了怔,避开他的目光,深呼吸了一口,便抱住了他的腰,低声说:“现在还早,再去睡一会儿吧。”

其实她并不确定这一招会不会奏效。然而陈绥宁的反应,让佳南觉得松了口气,他并没有推开她,只是将手松松扶在她的腰上,一道回了房间。

安静的躺下来之后,佳南朦胧间终于有了一丝睡意,她翻了身,往床的一侧缩了缩,却听见陈绥宁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传来:“许佳南……”

“嗯?”

“你一直在讨好我。”

睡梦之中,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佳南并没有分辨得很清楚,于是喃喃的说:“什么?”

他却不说话了,伸手将她抱了过来。

佳南不安的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黑暗之中,陈绥宁却并没有再闭上眼睛。她在自己怀里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整张脸都埋在自己胸口,这样……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于是他轻微的动了动,将她的小脸自胸口挖了出来。窗外晨光渐渐落进来,他看到她眼下乌沉沉的青色……其实,她一直失眠,他总是能感知到的。

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碰触了一下,陈绥宁心底倏然滑过一丝涩然。她有多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

他没有再吵醒她,只是放轻动作起来。离开之前,又回转进卧室,将手探进她的枕头下,摸出了她的手机。

第26章

这一觉醒过来,佳南望向床边的电子钟,愣愣地看着那个时间很久很久,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她不是在手机上定了闹钟么?

急急忙忙的去翻手机,却发现原本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电池被拆了下来,静静地搁置在桌上。她没有多想陈绥宁为什么拆了自己手机,因为自己已经迟到了,也误了周一早上最重要的例会。

车子一路开往山庄,倒恰恰避开了周一最可怕的上班高峰,佳南踏着一双高跟鞋一路疾走到办公室,恰好撞到秘书从电脑后抬起头,有些错愕的望着她。她自知此刻形容有些狼狈,只能轻轻咳嗽了一声,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迅速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惯常的办公椅上,也不知为什么,佳南只觉得心浮气躁,于是起身将空调打得大些。

“许经理……出了点事故。”秘书一脸慌张的进来,“门口的保安和人起了争执,有人被打伤了。”

佳南只觉得匪夷所思:“是客人?”

“不是……是媒体的人。没有预约,保安不让进。”秘书有些尴尬,刻意避开了佳南的目光。

“……这几天又入住了明星?”佳南揉揉眉心,有些困惑。

“不是。”秘书生硬的笑了笑,忽然没头没脑的说,“报纸在您桌上,您自己看看吧。”

佳南有些疑惑地走到办公桌边,拿了份报纸,翻开了数页,刹那间呼吸变得困难,身子像是被定住了。

过了很久,空调吹得自己头痛,她才伸手去够桌上的电话。

手指还在颤抖,拨出第一个号码前,她很快又摁掉,重新拨出一串号码。

接电话的是父亲的私人看护,她先问:“爸爸醒了吗?”

“早上清醒了一会儿,现在又睡了。先生的情况您知道的,就是这样,哪怕醒过来,也有些意识不清。”

以往听到这句话,她总觉得失望,可唯有今次,佳南竟松了口气,将电话搁断之后,转而拨了第一次的号码。

手机响了许久,是很轻柔的女生吟唱,陈绥宁却只是拿在掌心中把玩,并没有要接起的意思。

舒凌头痛地摁了摁额角:“想接就接,不想接就挂掉。你这是什么意思?”

“吵到你了?”他如梦方醒的样子,将电话摁断了,浅浅一笑。

“你真会折磨人。”舒凌叹了口气,抬起眉眼望着他。

陈绥宁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慢条斯理地说:“对不起。”

“嗯?”舒凌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上一本极大的物理工具书,如今她剪了短发,又因怀孕,脸上线条圆润上许多,看上去很是可亲。

“这几天你别出门了。”他想了想说,“还有你爸爸那边,去解释下,免得他又大发脾气。”他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一字一句的吩咐。

“怎么?”舒凌将书扔在一旁,指了指那些杂志报刊,“不是……你做的?”

陈绥宁抿着唇角,并没有回答,只说:“我出门一趟。”

陈绥宁径直推开许佳南办公室的门时,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表情,足足数秒之久。

她回过神来,几乎是铁青着脸色走到他身后,将门重重的关上了,然后将那份《北都周刊》扔在他面前:“这是什么?”

标题是“陈绥宁偷食,与旧爱旧情复燃”。

接下去狗仔的偷拍堪称一流,两组照片:一组是许佳南与陈绥宁出入公寓,另一组是有着身孕的舒凌独自回家。事实俱在,且图文并茂,许佳南第三者的身份着露无疑。

他从容不迫的坐下,似乎并不屑于看这样一份八卦杂志,只说:“我也很意外。”

佳南冷冷笑了一声:“意外?对你陈绥宁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意外的事?”

窗外阳光烂漫,却仿佛被吸入了他深邃的目光中,深不见底,他仰头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低低地说:“很多。“他的话中似乎还有些另外的含义,可是此刻的佳南并没有去分辨,她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陈绥宁轻轻勾着唇角,是微微笑着的样子,没有辩驳,只是眼神中倏无温度。

“许佳南,我们的协议当中,有提到过双方必须为这件事保密么?”他闲闲问她。

佳南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看,这样一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也免去了一些麻烦。”他扬扬下颌,微笑着像是循循善诱。

佳南想了很久,似乎才明白那个人指的是谁,刹那间脸色发白,低声说:“所以,真的是你?”

陈绥宁没有承认,却也没否认。

“你想要让谁知道?”她的声音渐渐嘶哑。

“你我心知肚明。”

佳南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她定定看着他,眸色变幻了许久,终于轻轻笑了起来:“你……为什么逼我越来越恨你呢?”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接的,对他说出了“恨”这个字,他亦沉默下来,眼眸中的一点黑愈来愈浓。

“你不会以为……我将你留在身边,是舍不得你吧?”陈绥宁冷冷说,“许佳南,那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早说过,只是没有玩够。说真的,每次你的反应,都让我觉得有趣。”

佳南垂下长睫,呼吸有些紊乱,她不得不平复了许久,才慢慢的说:“好,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情妇。接下来呢,还有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支着自己的下颌,淡淡的说:“捡起来。”

她便像木偶一般,走到那本被摔散的杂志前,蹲下去,一页页的捡起来。

因为穿着极为贴身的白衬衣与及膝裙,她一弯腰,便露出纤细的一截腰线,原本服帖的衬衣也往前掀起来,令陈绥宁想起他曾经在酒店的套房见到她,几乎一样的动作,一样令他怦然心动。

在许佳南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自后边抱住了她,手掌扣在她腰上——那里的肌肤触到一片炙热的烫,是他掌心的温度。

她又羞又气,却不敢动——自己已经太过了解他的习惯了,她越是挣扎反抗,他便越是乐在其中。于是索性一动不动,任由他微凉的手指顺着腰后那个弧度慢慢的往下探,一直触到裙内。他的手臂慢慢的用力,将她身子转过来,与自己相贴。另一只手抚开她的长发,低头去触她的唇瓣。

佳南仰着头,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和越来越近的黑色眸子。

他在离她的唇一分毫不到的地方停下,用一种近乎轻柔诱惑的声音说:“陪我去一个地方。”

佳南在心底冷笑,她能拒绝么?于是只是沉默。

陈绥宁似乎克制了自己动作,只在她的鼻尖轻轻吻了一下:“我给你两个小时,准备一下。”

司机将佳南送回公寓,东西收拾到一半,陈绥宁才回来。佳南将所有的行李扔在床上,也不曾回头,正将手机充电器放进行李箱,却听身后男声闲闲说:“手机不用带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径直伸手,将那团电线扔在了一旁。

他的掌心擦过她的手臂,肌肤相触,只觉得她浑身都是冰凉,手指便轻轻顿了顿,眉心微皱,重申了一遍:“衣服和人就好。”

佳南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微抬眉眼:“我需要知道爸爸的情况。”

陈绥宁唇角勾起来,脸色倏然间便是一沉。

佳南的目光落在雪白床单上那一团手机线上,轻轻笑了笑:“对了,没事……这世上不会有你不知道的事。”她甚至不再说话,只是从善如流的重新收拾,将电脑、手机甚至MP3都拿出来。

房间里只有空调嘶嘶的送风声,她看上去完全没有开口的欲望,倒是陈绥宁依然站在原处,唇角动了动:“相机不带么?”

她不抬头:“本来就没带。”

“怎么?不喜欢拍照了?”

佳南手下的动作却缓了缓,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我们如今这样……还要带相机?”

她只是微笑着吞下了后一句话,没错,以前的自己喜欢拍照、拉着他玩自拍……可是现在,满目疮痍的现状,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回味?

陈绥宁抿紧了唇,黝黑的眸色中辨不出喜怒,只是微微侧开了脸。

夏天的衣物本就换洗方便,他们带的也轻便,一道下了电梯,进了地下车库。佳南条件反射的往四周看了看——就是在这里,他们被小报偷拍。然而今天,这里空旷暗沉,显然什么人都没有。他提着行李包,大约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缓缓放慢脚步。

佳南绕到车子的另一边,正要上车,听到陈绥宁低沉地声音:“你在怕什么?”

她的手扶在车门上,顿了顿,一言不发的坐进去。

她在怕什么?

其实她现在什么都不怕,她……只是因为在乎父亲,才变得这样畏手畏脚。

陈绥宁开了车,往城北驶去。佳南一路都沉默着,不曾开口问他们是要去什么地方,他也不说,只是戴了上了墨镜,专注地开车。

车程是两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她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道路愈来愈窄,愈来愈崎岖,翻过了好几座山头,他终于将车子停了下来。佳南跟着他下车,站在古朴的牌坊下,夏日傍晚的风徐缓地吹过发梢,带来城市里再难享受到的清凉。

陈绥宁对周遭的一切非常熟悉,顺着青石小路,走进了此间古镇。

佳南曾经去过很多小镇,它们中的大多数沾满了商业气息,有着统一装饰的木板门,一色的大红灯笼,却让人觉得很雷同,以至于索然无味,绝不像此处小路是石板铺就的,上边爬满青苔,路两边的店铺林林落落的开着,大多数连铝合金门窗都没有,只有烙满时光印记的、看上去即将腐朽的门板,三三两两的堆在门边。

这个地方,仿佛带着一种难言的、静悄悄的魔力,让人沉浸下去,再沉浸下去,直到……将很多身外的事物忘却。

他们在镇上三转两转,直到站在一家院落前。

陈绥宁敲了敲门。

木门打开的时候,有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个六十岁模样的老太太探出头来,有些疑惑的张望了数眼。看到陈绥宁,却立时笑开了:“是小陈啊?还在说你今年会不会来呢……进来进来……”

陈绥宁难得笑得十分温和亲切,侧了侧身,示意佳南先进去。

老太太极是热情的拉着佳南的手,上下打量她,笑眯眯:“这个姑娘真好看——是小陈的女朋友吧?”她又回头望向陈绥宁,一脸喜色,“上次还说你下次来的时候,该带媳妇来了,还真带来了。”

陈绥宁温和的笑了笑,不曾辩解,只说:“是啊,我结婚了。”

佳南的表情僵了僵。

老太太却愈发高兴了,回头扯着嗓门就喊:“老头子,来客人了!”

这是一间两进落的小院。大妈端了两杯茶上来,一边说:“老头在收拾房间呢,你们稍等下,一会儿一起吃饭。”说完她便上楼,大约去帮忙了。

两杯凉茶搁在八仙桌上,是用搪瓷缸子泡的,有几分中药清凉的味道。陈绥宁端起一杯,抿了一口,才说:“这是个家庭旅馆,老夫妻两个开的。”

她淡淡看他一眼,心中不是不诧异,他竟会找到这样的地方。

茶水是金银花泡开的,带着浅浅的甜味,和一丝难辨的清苦味道,极好喝。因为一路上都觉得口渴,佳南喝了半杯,咕咚咕咚的,只觉得爽快,陈绥宁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唇边难得抿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老夫妻两人下来,要帮着将行李提上去,陈绥宁自然笑着拒绝了,自己提着上楼,落下佳南和大妈在后边。佳南随口就问:“阿姨,房间里有浴室吗?”

“哎呦,对了。”大妈有些抱歉的说,“这几天水管重修呢。一会儿我带你去浴室吧,就在街转角。”

他们正踩在木质楼梯上,佳南的脚步便顿了顿,一抬头,看见陈绥宁正转过头打量自己,显然听到了自己和大妈的对话。

他的目光中隐隐闪烁着光亮,那种含义十分明显,就像是在挑衅她——仿佛知道她会因此而不满,或者娇气。

佳南却只转开脸,点了点头。

“男人在院子里用凉水冲一下就行啦。”大妈笑眯眯的说。

佳南下意识的隔着窗户,望向那个小小的四方院落,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开脸,像是为了回应他之前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想象一下他去公共浴室会是什么样子,佳南终于有些恶毒的在心里笑了起来。

第27章

许佳南的确是第一次去公共澡堂。

有些新鲜,不过更多的还是紧张。

或许是因为夏天的缘故,来洗澡的人少,更衣室里人不多,于是并没有看见想象中的“白花花”的身体。她倒觉得自己像做贼一样,抱了脸盆和换洗的衣裳,匆匆忙忙的进了隔间,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洗完毕,晃荡着拖鞋出来了。

大妈在门口等她,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饿了吧?回去就吃饭了。小陈最爱吃炒腊肉,一会儿你也尝尝。”

佳南将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耳后,答应了一声,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阿姨,他经常来这里吗?”

“一年会来两三次。”

“他来干什么?”

“城里人不是都管这叫度假吗?喝茶,钓鱼,吃农家菜。”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只觉得这样的陈绥宁有些古怪……他们之间,曾经如此亲密,她却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度假习惯。

塑胶拖鞋踩在青石板上,踢踏作响,恰好迎上一群孩子放学,叽叽喳喳的,原本冷清的小路立刻显得生机勃勃。她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回到小小的院落中,推开门,便是一怔。

此刻夕阳西下,院子的青石板上湿漉漉的,随意的扔着塑料水盆,而陈绥宁背对着自己,□着上身,看上去刚刚冲完凉。阳光从侧面斜斜打过来,将他的肌肤映成近乎黝黑的古铜色,而精瘦有力的腰上松松垮着一条棉白长裤,一转头看见佳南,神情亦是一怔。

佳南连头发都没有擦干,身上套的是一件简单不过的灰麻色连衣裙,像是寻常哪家的女孩子,眼神亮晶晶的,正带了一丝意外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中忽然闪烁过隐约的笑意,却又将表情隐匿起来,只是走到屋子里,套上了一件T恤。

佳南站在庭院里,反倒有些不自然的挪开目光,直到这家的主人宣布:“吃饭了。”

老旧的八仙桌上菜色并不多,青椒炒腊肉,素鸡腌菜,冬瓜虾米汤,每一样都极为下饭。佳南低头吃饭,而陈绥宁边吃边和老大爷聊天。这家主人说起出外打工的一双儿女,他便微微倾身,听得极为专注。

佳南抬头,恰好看到他唇角温和勾起的微笑,一时间有些错愕,只觉得这样的陈绥宁十分陌生——她认识的陈绥宁,从来都是冷冷地听着下属的工作汇报。她就有一次亲耳听到他训斥秘书,因为那个小姑娘汇报事项的前二十秒没有说到重点——可他现在在听老大爷抱怨菜价越来越高,并且妥帖的、适时地插话,这样的景象若是给他手下的精英们看到,会不会惊讶得连下巴都脱落下来?

“……好,吃完下象棋。”陈绥宁微笑着说,一侧身看到佳南极为惊讶的表情,黝深的眸子里竟辗转起了一丝调侃又轻松地笑意。

饭后就在桌子上架起了棋局,而佳南陪着大妈在一边看电视。

其实电视打开的那一刹那,佳南心底有一丝发憷,上午经历的风暴还历历在目,只是下午就被他拉进了山里,仿佛将一切隔绝开了。然而这个时代,毕竟有着这样发达的媒介。第一个跳出的频道就是一台八卦栏目,假如佳南没有记错,是一档专好爆名人隐私的节目,此刻正喋喋不休的说着当红艺人吸毒的丑闻,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半个让自己心惊肉跳的字眼。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微微定下心,将注意力放在八点档的狗血连续剧上。

而就在不远处,陈绥宁在等着老大爷落子,他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她的侧脸,捕捉到那丝放松下来的神情,手指便轻轻敲在桌上,在这个夜晚,声音分外清晰。

“下棋要专心!”老头子看了陈绥宁一眼,呵呵一笑,“想着媳妇?”

他回神,只笑了笑,从容落下第二子。

大妈每天守着看的电视剧倒真是步步惊心、引人入胜,“小许,你和这个女主角长得有些像啊。”中间插播广告的时候,大妈忽然上下端详佳南说。

佳南怔了怔,还没说话,身后一双手搭在自己肩上,陈绥宁的声音替她回答:“是有些像。”

她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大妈很快站起来去另拿一把椅子,陈绥宁便在她的身边坐下。

电视里恰好是安琪的正面特写,微翘的嘴唇,秀挺的鼻梁,极美的一张脸庞,佳南只觉得触目惊心,便垂下了目光。

“怎么?不敢看?”他的声音低到只有彼此才能听见。

他的眼神微微带着嘲弄,戏谑得看着佳南,她却只是笑了笑,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敢看?我知道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只是在等你玩腻。安琪离开你,你给的真不算少。陈先生这么阔绰,不知道等我离开那天,你会送我什么?”

她头一次这样酣畅淋漓的与他说话——他要她的身体,而她只要父亲,那么便剩一场交易,还有什么是说不出口的呢?她也知道,这样的话对与陈绥宁来说,没有丝毫杀伤力,这个男人城府太深,又怎会随便的被自己的话刺痛?或许……这一时的口舌之快,自己会吃更多的苦头。

然而这一次,佳南却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明显的怒意。幸好老大爷摆好了第二局,又将他叫过去了。佳南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和大妈招呼了一声,径直去了卧房休息。身后陈绥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抿紧了唇,脸色阴沉。

这个房间甚至没有空调,只是因为处在大山之中,夜晚只显得静谧且清凉。佳南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空气中有一种潮湿的味道,又浅浅沾染了蚊香清苦的烟味,顺着细细的风钻进屋子的每个角落。飘渺,宁静,让人生出一种恍惚的不真切感。

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像是有人将适才的美好都打碎了,佳南伸手拿了一条薄毯,很快的裹住自己,缩在了床的角落。

陈绥宁的脚步并不算重,只是在床边坐下的时候,老旧的床板到底还是咯吱响了一声。他伸手将灯关了,又仔细的将蚊帐塞至竹席的下边,才慢慢的躺下去。

窗子半开着,月光静静地泼落进来,他背对着她,却能异常清晰地闻到一种很好闻的香气。并不是洗发水或者沐浴露,柔软的味道,一点点的洇入这个空间,填充满所有的缝隙。

到底还是忍不住,侧了身,陈绥宁的手臂轻轻动了动。

此刻的佳南并没有去注意身后的男人在想些什么,竹席很阴凉,而一阵阵的微风将暑气带走得很彻底,此刻她只觉得小腹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她曾经经历过一样的、却更剧烈的痛楚,于是每个月都会有几天,恐惧得难以入眠,而这一晚,似乎又是这样。

她将身子蜷缩得愈发小,像是虾米,只将后脊袒露给身后的男人。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低低的问:“你很冷?”话音未落,已经伸手过去,将她抱进怀里。

佳南的身子一僵,他的呼吸灼热的喷在自己颈侧,而后背贴上他的胸口,温暖结实,是她此刻难以抗拒的诱惑。可是她并不敢太过依赖,刚才的那股怒意……假若他还没消,她很怕他用另一种方式折磨自己,于是佳南是下意识的躲开了,一边低声回答他:“我今天不方便。”

他的手扣在她的腰侧,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用力将她抱回来,才淡淡的说:“嗯。”

佳南微微放心,却察觉出他的手掌慢慢的往下,直到覆住她小腹的地方,不轻不重的揉了起来。

月光射入窗内的角度,从房间的最东角,慢慢挪移到中天,仿佛将一切笼罩在一匹洁白柔软的绸缎中。她没有制止他,他也没有停下来,腹痛渐渐地止住了,佳南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而身后年轻男人,眼神却愈发的灼亮,清醒得可怕。

他始终不曾放开她,因她乖巧的睡着了,索性便更贴近一些,将自己的下颌靠在了她的肩胛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真是奇怪呵……他忍不住想,为什么还是没法放手呢……他不是没有试过别的女人,譬如安琪,再或者是那些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女人——可那种时刻,他能清醒而抽离的将自己的情绪隔离开,冷冷地看着那些人,轻易的读到那些极美容颜下掩藏的欲望、或者野心。

只有他的小囡,异样的清澈见底,以前爱他的时候是这样。而现在,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她渐渐积蓄起却又压抑住的恨意……仿佛是暗焰,正慢慢的炙烤灼烧,或许哪一天,会将两个人都吞没吧。

他漫无思绪的这样想着,佳南的身子忽然动了动,显然是睡熟了,又翻了个身,恰好将脸抵在了他的胸口。细软的呼吸柔柔擦过,黑暗中,连陈绥宁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是,是一直未曾松开的双臂,忽然平静下来的心境。

第28章

这是自从父亲病倒被送入医院以来,许佳南睡得最为安心的一晚,一夜无梦,直到天亮。有些迷惘着睁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处。

窗外的阳关很是温柔的落进来,老旧的木床上却只躺着自己一个人,她慢吞吞地起床,洗漱完毕,老夫妇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熬得很香很稠的白粥,腌好的白菜,玫瑰腐乳。佳南刚刚坐下来,还没有开口,便听到大妈很热情的说:“小陈很早就起来了,早上空气好,去镇上转一圈。”

她埋头喝粥,陈绥宁去了哪里,她并不关心,只是敷衍的笑了笑:“哦。”

今天的天气倒比昨天凉爽了不少,佳南吃完早餐,和老夫妇打了声招呼便要出门。

“你要不等小陈回来再一起去?”大妈递给她一瓶水,有些犹豫的问,“这附近你还不认识吧?”

“我就在街上走走,很快回来。”佳南不以为意,笑盈盈的回应对方的好意,独自出了门。

青山绿水,淡雾笼罩,佳南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转悠,不知不觉的,还是出了小镇,往东边走去。

其实山脚下倒是聚着很多人,佳南走上去一打听,原来这里即将开发成景区,工程这几天刚刚开始。

“喏,你沿着这条山道上去,在顺着下来就行了。”有位大叔笑眯眯的给佳南指路,“再过段时间,这里就要收费啦。”

佳南便顺着那条小路往上走,或许是被晨雾沾湿的缘故,地上的泥土松软而斑驳,哪怕昨天自己被陈绥宁带来的时候有多么的不情愿,佳南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找到了一个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

山路行至一半,才觉得这条羊肠小道虽然不算难走,却蜿蜒辗转,此刻回头一望,竟然瞧不见来路了。听山脚下那位大叔说的,这座山丝毫不险峻,尤其是爬到山中央,景色更是怡人,佳南便依旧决定往前走。

与来路渐行渐远,风景倒是真有趣,有时还会横冲直撞的走出一头山间人家放养着的山羊,接着又细细密密的落下雨来,将整座山头都沾湿了,透出夏日难得的一份舒爽。先时佳南只觉得清凉,直到雨越下越大,又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终于还是找了一间破旧的瓦屋,堪堪避了进去。

陈绥宁回来的时候,已近下午三点,在小院迎上老太太惊讶的问:“你们没有一起回来?”

“她去了哪里?”他的脚步一顿。

一直问到了近五点的时候,才有人说起似乎见过一个女孩子独自去爬东山。

“还没下来吗?”那人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看一直不曾止住的雨水说,“那得去找找了。那边在修路呢,什么人都有,前一阵还听说有女孩被欺负了。”

陈绥宁和当地人一起,趁着天色未黑,去东山找人。手机就捏在手里,陈绥宁却忽然想起她并没有带在身边,他脸色铁青,在山路上愈走愈快,竟丝毫没有被爬惯山路的当地人落下。只是东山实在太大,暮色又渐渐落下来,丝毫见不到她的人影。

天地茫茫,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还有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野兽叫声,远远地从山间传来。时间分分秒秒的逝去,原来可以这样彻底的失去一个人音讯。

在雨中找了整整两个多小时,陈绥宁的脸色也愈来愈差,有人走近,大声说:“要不先回去看看?说不定她自己已经回家了。”

陈绥宁眼锋一沉,这里并不是他惯常主宰的领域,假若无人追随,他亦无可奈何,只能独自往前走。天色越来越黑,一点点将他身影吞没,他心里也越发焦躁,稍稍有些风吹草动,总觉得是人影晃动。

薄薄的雨披早就不能遮挡越来越大的风雨,陈绥宁不知是在恼怒此刻形容的狼狈,还是因为找不到人而焦灼,狠狠地一把拨开旁边的灌丛木:“谁在那里?”

是一个瘦弱的身影,因为没有雨具,甚至比他更狼狈,长发全都湿哒哒的贴在身上。

是她。

他心底松了口气,脸色却愈发深沉,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佳南的手臂,哑着声音问:“你去了哪里?!”

佳南的眼神警惕而锐利,或许是因为寒冷,声音还有些颤抖,却又竭力自持:“我迷路了。”

东山的地形十分古怪,一圈又一圈的巨大山壑,往往绕过一层,迎面又是一层。对于一个方向感算不上出众的女生来说,确实很容易迷路。陈绥宁顿了顿,似是不知说些什么,只冷冷哼了一声,用力拉着她的手就往回走。

跨出灌木丛的时候,陈绥宁伸手将自己的雨衣给掀了,披在她的身上。黑暗之中,他毫不迟疑的找到来路,带着她往回走,而她的手始终是握紧成拳头的,与其说是被他“拉”着,倒不如说他的手掌包合着她的拳头,而她始终未曾舒展开分毫。

往下走了近半个小时,终于能看到山下星星点点的灯光,雨夜之中,像是隔了一尾珠帘的水墨山景。许佳南的脚步却越来越慢,身形就有些踉跄。

他终于停下脚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冷冷挑着眉梢看她:“走不动?”

佳南勉强笑了笑:“不是。”

他很想嘲讽她和之前的娇贵没有差别,却又始终记得灌木丛中,她警惕而锐利的目光——假若是之前的许佳南,应该已经扑进自己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陈绥宁抿了抿唇,淡淡的说:“你最好安分点,不要再惹这样的麻烦。”

她避开他的目光,简单的“嗯”了一声。

走回住下的小院,已经是凌晨,老夫妇还在眼巴巴的等着,见到狼狈的两个人,算是松了口气。佳南挣开他的手,在大厅里坐下,咬牙去摸自己的脚。大妈眼尖,一眼看到她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踝,“哎呦”了一声,心疼的说:“怎么弄成这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匆匆找来跌打药水的大妈,连声道谢。陈绥宁却负手站在一边,脸色越来越难看。老大爷拿了一块干净的新毛巾,递给他,催促说:“去给你媳妇擦擦头发。”他接过来,走到佳南身边,慢慢触到了她的发丝。

脚踝上有灼烧的肿胀感觉,佳南一路上都在竭力忍耐着,其实痛到最后,也觉得麻木了。可当他靠近,柔软干燥的围巾在自己发丝间摩挲的时候,她却下意识的往一侧躲了躲。

陈绥宁却仿佛预料到了她的动作,伸手扣住她的脸颊,依旧不轻不重的替她擦头发。药酒的味道很刺鼻,他们就这样彼此默然不语,直到大妈收拾好离开,他面无表情的问:“脚扭到了,为什么不说?”

佳南的声音很低,且听不出任何感情:“不痛。”

深夜的堂厅中,因为老夫妇都离开了,静谧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他借着橘色的灯光仔细的端详她的表情,终于勾了勾唇角:“许佳南,你在作践自己。”

佳南原本平静无澜的目光中倏然溅起了数滴光亮,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很快平息了表情,仿佛只是要告诉他三个字:“无所谓”。

无所谓他怎么看,也无所谓自己做了什么。

木已成舟。

仅此而已。

他终于将毛巾甩在一旁,厉声:“许佳南!”

许佳南只扶着桌子站起来,挑了挑眉梢,微微一笑:“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她的眉心无限疲倦,亦不等他的回答,只是一瘸一拐的转身,往楼梯走去。

夜色将她的背影拖得很长,楼梯又高又陡,每踏上一步,刚刚上了药酒的脚踝就是一阵阵钻心的疼。佳南将双手的力量都支撑在扶手上,走得很慢,却又很专注,丝毫没有顾及身后还有一双深邃幽亮的目光。

最后一身大汗的坐到床上,换了衣服,缩在薄毯中,佳南闭上眼睛,却想起白天在山间迷路:她竟不觉得有多么害怕。仿佛就这样顺着山路一直绕一直转,就这样出不去了,也很好。至少这个世界里,不会有自己明明承担不起、却一定要挑起的重担,不会有旁人强加给自己的异样的目光——最重要的,不会有那个让自己爱恨纠缠的男人。

当他挑开灌木的那个刹那,她亦没有被救出来的欣喜,一颗心反倒悠悠的沉了下去,就像即将面对一场自己不愿沉浸的噩梦,她躲了很久,可还是被找到了。

床边有不轻不重的声响,陈绥宁的声音冷冷地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起来。”

她睁开眼睛,桌子上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姜汤。”他简单的说,顿了顿,补充一句,“阿姨给你煮的。”

佳南坐起来,伸手够到了搪瓷杯子,一声不吭的将火辣辣的姜汤红糖水灌下去,垂着长睫,依旧沉默地躺了下去。

木质的床板咯吱一声响,佳南往里边让了让,听到他说:“下次想找死之前,想想清楚,你不是只有一个人。”

他的语气并不是劝慰的,倒像是一种不露声色的威胁。佳南微笑,静静地接口,声音清晰而柔和:“陈绥宁,我不想死。”她顿了顿,转过身,手臂支在他的颈侧,慢慢的俯身下去,直到双唇贴在他的胸口,低低的说:“你不是还没玩厌么?在你厌倦之前,我怎么敢死?”

没有月光,亦没有灯光,他们隔得这样近,陈绥宁从她温热的呼吸间,仿佛便能辨识出她此刻娇柔的轻笑,和刻意的迎合。

柔软的唇已经贴在了的胸口,正一点点的往上,她的发丝带着好闻的润湿感,一点点的将他包裹住。他不为人知的皱了皱眉,却没有拒绝她的邀请,双臂一伸,将她拉进怀里,压在身下,薄唇触在她眉心的地方,低声说:“怎么?这是作为今天去找你的回报?”

“算是吧。”佳南仰头,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触碰到他的唇,轻轻的咬了下去。

呼吸中仿佛还带着红糖的香气,他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扣住她的后脑,重重的回吻下去。

终究还是一件件的衣衫驳落,他们的身躯都带着轻寒,直到彼此纠缠。

“陈绥宁……”她在他进入自己身体时,低低喘着气,“假如有一天……我们一起死了呢?”

他的动作顿了顿,勾起唇角,笑了笑:“你说呢?”

她皱着眉,用力的咬着唇,忽然释然的一笑,低低的说:“你会不会下地狱?”

他将脸埋在她的胸前,慢慢抬头,咬着她的耳垂,吹出让人近乎战栗的温热气息:“小囡,我向你保证,哪怕我要进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

这一晚不知纠缠了多久。

佳南第二天醒来,陈绥宁正靠着窗,手中若有所思的拨弄着电话,眼神却不远不近的,落在自己身上。她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坐起来,嘶哑着声音问:“是不是我爸爸出了事?”

他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在床沿边坐下,目光落在她□的肩上,上边还布满着昨晚欢好后的痕迹,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去,最后在颈上停顿下来——指尖下按压着青色的血管,还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在下边流动。

“你爸爸没事。”他短促的笑了笑,“是舒凌,刚刚进了产房。”

“你不回去?”佳南扬了扬眉梢,由衷地松了口气。

“唔。”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用手指缠着她的长发,看到她如释重负的表情,眸色便微微一沉,指尖亦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晚上再回去。”

佳南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哧的一笑,避开了他的接触,轻声说:“陈绥宁,我现在信了,你真的没心。”

他饶有兴趣的睨她一眼:“你到现在才知道?”

“是儿子,还是女儿?”佳南沉默了一会儿,扬起笑意,继续问他。

他同她并肩靠着床沿,微微闭起了眼睛:“不知道。”

昨日的雨一下,似乎盛夏已经过去,窗外的风也带了凉意,她将双膝屈起来,将下颌搁上去,慢慢地说,“多个孩子,少一个孩子,其实对你来说,没什么差别,是么?”

他眼锋微微显得锐利起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佳南失笑,伸手去拿床边的衣服,“随口问问。”

她往前一倾身,露出后背白皙柔嫩的肌肤,陈绥宁的目光倏然间深邃如墨,沉声说:“什么叫做少一个孩子?”

她去够衣服的手顿了顿,回眸向他一笑,一张小小且洁白的脸上竟生出几丝妩媚来,语气却是自然而从容的,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曾经有过你的孩子。不过,我想……你并不在乎。”

他有片刻的怔然,英俊的脸上真正的面无表情,隔了许久,却倏然伸出手去,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厉声说:“什么时候?”

“唔……你结婚的那天,你忘了么?我在那辆车上求你,说肚子痛。”佳南一挣,却挣不开,也就懒懒的随他去了,“多谢你还愿意让人送我去医院——不然现在,你连我都见不到了。”

他的瞳孔舒然间缩小了,狠狠放开她的手臂,转而扣住她的下颌,用力的抬了起来:“许佳南,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佳南想笑,却因为被他扣住了下颌,连肌肉都难以牵动:“你是在生气……没有亲手打掉这个孩子,所以心里不痛快?”

他只是看着她,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那句话,脸色愈发铁青:“你怎么会有孩子?”

佳南只觉得自己的下颌痛得要裂开了,却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都有做措施——只怪我那时候很傻很天真,想悄悄给你个惊喜,所以做了些手脚,你从来没发现。”

俊美的脸庞仿佛是大理石雕成的,找不到丝毫情绪波动的痕迹,只有房间里陈绥宁的呼吸声,略略显得有些重,而佳南几乎摒着呼吸,微微仰着脸看他,眼睛一瞬不瞬,直到他放开她,站起身来。

她便镇定自若的穿上衣服,一步步的走近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又将脸贴在了他的后脊上,柔声说:“陈绥宁,直到现在才告诉你……你会不会怪我?”

他就这样任由她自后向前搂抱着,一言不发,手指却不由自主的屈起来。

她依旧嗤嗤的笑,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如他昨晚所说的,刻薄得似是在作践自己:“还是你不信……觉得那个孩子不是你的,我在外边还有男人?”

陈绥宁倏然回头,静静看她一眼,唇角抿得愈发的紧。佳南从中读出了一丝茫然,又或许是难以置信,然后他掰开她的手臂,径直下楼去了。而她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唯有目光,似是有些失焦,沉沉望向窗外,不知过了多久,清晨的薄雾中,却看见他修长的身影,向远处走去了。

第29章

仿佛刚才的那场对话已经耗尽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佳南有些疲倦的坐下,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楼梯上踢踢踏踏的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敲了敲门:“小许,起来了吗?”

佳南深呼吸,调整了表情,才把门拉开。

“刚熬好的粥。”大妈笑眯眯的将吃的放在桌子上,“吃完再喝一碗姜汤吧,昨天淋了一天的雨。”

佳南想起昨晚的姜汤,忍不住:“真是麻烦你们了,昨天这么晚还要给我熬汤。”

“唉,都怪我不好,没提醒你东山那边不要去,很容易迷路……昨天小陈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急得不行—后来一起去山上找你的人都回来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直到最后找到你。”

佳南一声不吭的喝着粥,而大妈还在絮絮叨叨:“……后来还记得提醒我给你煮姜汤。”

“我喝完了。”佳南有些突兀的打断了她,抿唇笑了笑,“谢谢。”

因他了晚上要离开,佳南索性开始收拾行李,一件件的将T恤折叠起来,平平整整的放进旅行包里。先是自己的,放在旅行包的底层,然后才是陈绥宁的,甫一将他的衣服叠上去,她却忽然回想起他们肌肤相触的情景——她被迫也好,主动也好,隐忍至今的情绪仿佛忽然迸裂开,滚烫地油滴落在水面上,溅得无处不在——于是疯狂的将他的衣服扯出来,扔在地上,身子却慢慢的蹲下来,抱住膝盖,无声地大哭。

“哭够了么?”身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起来,声音中渗着淡淡的寒意,“起来。”

她可以停下那些撕扯衣服的无谓动作,却停不下抽泣,只能倔强的将脸转向一侧,依旧满面泪痕。陈绥宁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愈发深沉,却只是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她筋疲力尽。

变换了角度的阳光终于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他抿紧的薄唇终于动了动:“小囡,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放过你。”

她倏然抬眼,有些迷惘,却也有几分希冀。

他背对着阳光,神情竟有几分捉摸不清的阴郁落寞,转瞬,却笑了笑:“可我做不到。”

做不到分清混杂的情绪,做不到一个人疯狂,于是拖着她一起陷进去……哪怕他知道……很久之前,自己在决定娶舒凌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可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的不止是她,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吃过午饭,陈绥宁似乎也不急着回去,只挑眉看看佳南,轻声问:“你的脚能走么?”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茶,头也不抬:“怎么了?”

老夫妇或许是看出了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在一旁鼓动:“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气好。小陈你们傍晚走,出去转一圈,我们正好切点腊肉出来,回去还能吃。”

她抬头笑了笑:“好。”

一晚的冷敷热敷,药酒拿捏,扭伤到是在渐渐好转,佳南走得很慢,他亦不催她,沿着镇上一条河,像是在闲庭散步。

“……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毫无征兆的问她。

佳南怔了怔,侧过脸,他却一直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没有露出丝毫的表情。

“那个时候怎么可能知道?”她笑得云淡风轻,时光真有着一种可怕的魔力,那样的伤痛,此刻再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他转过头,看到她唇角淡漠的笑意,只是倏然抿紧了唇。

他并没有再追问,佳南亦不去看他,就这样默然走了很久,她终究还是将心底的那丝疑惑说了出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却答非所问:“喜欢这里么?”

“很漂亮。”佳南的情绪不再像上午那样起伏不定,一如河水缓缓地流淌过,“不过我只是好奇——明明翡海那边已经起了轩然大波,你我都是心知肚明,我留在那里,你会更高兴一些。”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意想不到她会这样。

佳南心口却重重的一沉,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想——”

“许佳南,我想做什么,不需要趁你不在。”他打断她,语气中似乎夹杂了几分好笑,放慢了语速,“你觉得,有什么事,是需要背着你做的?”

佳南涨了脸,她此刻确实没有与他抗衡的能力,只能讷讷的:“那是为什么?”

“每次来这里,我都不想回去。”他亦笑了笑,望向河沿岸的一排柳树,目光难得的柔和缱绻,“我妈妈在这里长大。”

“阿姨的家乡?”佳南一怔,她的记忆中,对陈绥宁的母亲,其实并没有多少印象,只在几年前见过一次,似乎是个温婉美丽的女人,身体一直不好,很少呆在翡海。

他“嗯”了一声:“今天是她的生日。”

佳南停下了脚步,直觉的察觉出身边素来犀利的男人,此刻有些恍神。

“阿姨她……还好么?”她隐约还记得,很久之前的那次见面,陈妈妈拉过自己的手,柔软温和,迥然于她儿子的锋锐犀利。

“去世了。”他微微扬首,侧脸的线条被阳光切割开,却依然凌厉。

佳南“啊”了一声,踌躇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会这样?”

陈绥宁的目光冷得可怕,生生让佳南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扭伤聊脚踩到了石子,痛得她皱起眉,身子一个趔趄,往地上摔去。

他一定不会伸手扶自己,而她也一定不会在他面前呼痛示弱——然而就在摔倒的前一刻,一只手捞住了她的腰,稳稳地将她抱在了胸前。

这样的接触太过意外,似乎谁都没有想到。而彼此的脸就触手可及,呼吸交错间,这样的亲密,甚似昨晚的纠缠。

仅仅是数秒之后,陈绥宁已经收敛起表情,很快放开她,转身走向河边,背对着她。

日影渐渐移到顶心,他立得极为挺直,过了很久,才转头对佳南招了招手:“过来。”

佳南慢慢的走过去,他很轻柔的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环住她的腰,半揽住她。

他在她掌心中扣了一块薄薄的石片,握着她的手,向河面扔了出去。扑通,扑通,扑通……整整五六个起伏,那块石片才坠入河底——佳南微微瞪大眼睛,“哎”了一声。

耳边他轻轻笑了笑,像是能体察到她的惊讶,带着几分突如其来的孩子气。

仿佛很久之前,他总是会拿一些很新奇的玩意儿逗她玩。他曾经带她去一家餐厅,给她夹菜。那时她有些疑惑的尝了一口,绿绿的,脆脆的:“是什么?”

他便一本正经的答她:“海带丝。”

又等她吃了好几筷,他才忍笑告诉她那是“蛇皮”。

那一次佳南是真的生气了,只觉得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整整冷战了两天,后来还是那位老管家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自己先前一直上火,他才点了那道菜,又骗自己吃了下去。

佳南垂下了眼眸,竭力的将那些记忆驱逐开去。他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她,这让她微微觉得不安与焦灼。然而更让她不安的,却是陈绥宁提起的,他的母亲去世的事,这样大的事,她然一无所知……而他的态度愈是若有若无,她知道,他的内心,一定愈加在乎。

他的下颌自然而然地放在她的肩上,因为这俩日并未刻意注重仪容,下巴有些渣渣的刺痛:“回去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回去”,并未有多少感情,却让佳南有些心惊胆战。

在这里的数日,她虽憎恨他,躲避他,言语间彼此伤害,却也隐隐的庆幸不用回去翡海对难堪地现实。真正回去了,自己依旧要面对病情未见好转的父亲,铺天盖地的丑闻,甚至……他的妻子生了孩子,这个时候媒体不炒作,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机?

“不想回去么?”他笑了笑,仿佛是以前溺爱她的时候一样,在她的颊上轻轻一吻,“小囡,总要面对的。”

他们带了很多腊肉和新鲜的蔬菜回去,和老夫妇告别的时候,佳南心底还是隐隐有些难受,倒是老妈妈很热情的抱了抱她:“下次再来。”

直到陈绥宁开车上路,她才有些怔然的从情绪中抽身,问:“你……给他们钱了吗?”

他勾了勾唇角,却没有回答。

佳南讷讷的转过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冷气均匀的喷洒开。高速上车辆不多,近乎冷清,佳南倚在靠椅上,看着窗外单调的景致,渐渐有了困意。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全黑,而车子停在了离翡海高速出口不远的服务,驾驶座上并没有人。

佳南解开安全带下车,茫然的黑夜之中,陈绥宁依着车门,指尖夹着一支烟,此刻正点燃着,一点星分外耀眼。

“陈绥宁……你是不是急着去医院?”佳南忍不住问,“要去看孩子吗?”

他没有说话,只在暗夜中转身,目光找到她的位置,淡淡的问:“怎么了?”

佳南踌躇了一会儿,有些不安,还是开口:“我让人来接我吧。”

他却没答话,坐进车里,开了灯,等到她坐在身边,才微微挑起眉梢,嘲讽的:“我忘了,舒凌和你爸爸是在同一间医院。”

此刻的医院,必然已经被媒体的长枪大炮重重包围了,她不想再因为他而上丑闻头条。

他并没有看她,只是漫不经心的发动车子,侧脸线条异常的漠然:“你不是要去看你爸爸么?正好顺路,我带你过去。”

第30章

车子飞驰在翡海的大街上,佳南看着熟悉的城市,车窗外的灯光倾泻在身上、脸上,好似凉水,衬衣下的肌肤上细细密密的激起了一层疙瘩。她定了定神,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你老婆看到了不大好。”

他哧的一声笑了,终于侧头看她一眼:“你还有五分钟时间,不妨试试看,能不能让我回心转意。”

佳南垂了头,指甲几乎将掌心掐破,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良久,她也只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你不是很爱她?”

他在等红灯的时候倾身,拍了拍她的脸:“小丫头,你可以猜猜看。”

她避开,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你……在用我惩罚她?”

陈绥宁唇角的弧度更深一些,却意味深长地说:“我舍不得。”

似是有些歧义,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受伤害,还是舍不得用他做工具?佳南一愣,红灯转绿,车子依旧飞驰出去,他不再理她,转了个弯,路的尽头就是医院。

他将车子驶进地下车库,而佳南忍不住侧头去看医院的门口,他分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却始终微笑着沉默,直到将车子停好:“下车。”

佳南一时间没动,他十分好心的侧身替她解开安全带,又将车门打开,语气却严厉了些:“下车。”

停车场的灯将这个地下幽闭的世界照得分外透明,这样的地方却是最常被偷拍的地方——你看不到的角落,有时候才会藏着一双甚至数双让你觉得战栗的眼睛。佳南低着头,脚步又急又快,身后脚步声却依然不疾不徐的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走这么快干什么?”

佳南一抬头,对上那双亮得慑人的眼睛,似乎还隐匿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愈发的恼怒,用力的挣了挣。

许是她着恼且小心翼翼警惕的表情太过生动,陈绥宁索性停下脚步,原本拉着她的手顺势滑到她腰间,侧身就重重的吻下去。

佳南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睁开眼睛只看到他含着笑意的黑亮眸子,刻意的作弄她。她又急又气,重重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一股腥甜的味道便在唇齿间蔓延开。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了一下,适才还只是侧身随意的吻她,此刻却转过身,加深了这个吻。他的一只手得寸进尺的扣在她后脑上,几乎将他一头长发揉乱,进而强硬的撬开她的牙齿,逼得她与自己气息交缠,却始终难以挣脱。

也不知这样吻了多久,从一开始刻意的惩罚,渐渐地沉迷,直到不能自拔,陈绥宁慢慢的放开他,只拿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低低喘着气说:“还要躲开么?”

她一张小脸通红,眼睛尤甚,显是又气又怕,还没开口,却看见一旁有人大步走来,径直走到陈绥宁面前,眼神锐利得像是刀锋:“陈绥宁,你就是这样对舒凌的?”

陈绥宁微微松开环着佳南的手,眼神懒懒的看着那个年轻人:“周总,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周毅惟冷冷地说:“你在外边包养谁、包养几个都无所谓,可她要是因为这件事难过,我不会放过你。”他转身离开前,看了佳南一眼,眼中满是鄙夷。

陈绥宁忽然踏上了一步,半挡在佳南身前,声音甚至比周毅惟之前的更加冰冷:“舒凌都不管我的事,周总还真是操心了。至于说起让她难过,不知道当初是谁逼得她心灰意冷。”

周毅惟眼神微微一黯,终究抿紧了唇,什么都不说,转身离开。

佳南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陈绥宁不耐烦的拉了她一把:“走吧。”

她便木然的跟着他,脑海中却一直反复出现那句话“你在外边包养谁、包养几个都无所谓”,就连他鄙薄的目光也一再重现——心底隐隐钝痛起来……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可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会一次次的接触到这样的目光,凉薄的,鄙夷的,别无选择,亦无从辩驳。

他亦不开口,直到在电梯口看着她选择了另一部电梯。

这一次,陈绥宁却没再拦她,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在电梯门阖上前,沉声说:“一会儿我让司机来接你。”

她的目光只是垂望着地面,金属光泽的电梯门便将这道瘦弱的身影隐匿起来了。

父亲躺在床上,依旧是老状况,佳南仔细的问过了护士和大夫,又替他擦了擦身子,一转头看到沈容站在自己身后,表情略有些复杂。

她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站直身子:“你来看爸爸?”

他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仿佛是怕惊动床上的老人,低声说:“小姐,我们谈谈。”

佳南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直走到了这层病房的走廊尽头,他才停下脚步,声音低沉:“我不知道……你会用那样的办法给先生解围。”

佳南的心倏然跳快一拍,条件反射的看他一眼,却意外的,没有看到任何不屑……或者轻薄的目光,只有疼惜、伤痛,仿佛是兄长,看着年幼却受了委屈的妹妹。

她便微微张开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声,心底却大恸,她宁可他狠狠地质问自己,甚至代替父亲甩自己一个巴掌,也甚死此刻被这样的注视——她明白他是将一切归罪在自己的无能上。

佳南努力地平复呼吸,过了许久,有些木然的望向窗外的夜色,缓缓地说:“没什么,我们是……各取所需。”

“他需求你什么?”沈容的眼神渐渐暴怒,“你现在这样……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佳南有些茫然的摇摇头,却很快的说:“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爸爸没事就好了。”她顿了顿,却又展颜一笑,只是笑容微微有些单薄:“我再去看看爸爸,你也早点回去吧。”

纤瘦的身影像是在逃避什么,很快的离开了,而沈容站在原地,眸色中的怒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刻骨的恨意。

未完,待续。。。

随便看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

 

Copyright © 2000-2024 sijigu.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更新时间:2024/12/26 12:1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