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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陪我守灵的女人
正文

那个时候我还是镇上的一名初中教师。

这个小镇是一个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古镇。至今还保留着很多古老的建筑。据老人们讲,那些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房子至少在清朝时期就有了,有的甚至可以追溯到明朝。房子依山建在一片高高低低的土坡上,房子后面就是花溪河。河里布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一年四季清水长流。河的对面是有名的二峨山,和遥远的峨眉仙山隔山相望。天晴的日子,站在二峨山顶可以望见对面山上金顶的佛光,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亮。

峨眉金顶的佛光,普照众生,把方圆百里之内大大小小的山脉都照进去了,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人们理所当然地希望能得到菩萨的关照。总的说来,百年以来,这一带倒也风调雨顺,无大灾大难,人们靠山吃山,生活悠闲自在。

小镇名叫高庙。每逢赶集的日子,周围百里之内的乡民都会聚集来,甚是热闹。买回必须的日用品,如大米、肥皂、牙膏牙刷、农具之类的,再翻山越岭背回去。因为交通闭塞,赶一次集很不容易,就越发显示出镇上居民的优越性来。他们一律鄙夷地把从四面八方前来赶集的人称为乡下人,而他们俨然以城里人自居。

镇上几乎每家的老房子里面都有一个小的天井,进到里面幽深曲折,还有老式的吊脚楼,很有复古的风情。而住在里面则冬暖夏凉,很是舒服。镇上人颇有点夜郎自大的意味,一说到城里,他们脸上都露出不屑的神气,认为根本没有小镇居住舒服。而的确有不少人走南闯北,见过很多世面。

小镇人身上有一股天生的匪气。解放前是出土匪的地方。当时一个最大的李姓家族带领乡丁围剿过来这里征粮的解放军,有7名战士被土匪杀死在镇后面的铁索桥上。手段极其残忍。老人们回忆说,土匪打死解放军后,把他们的尸体抛在花溪河里,随水流到下游,后来根本就找不到尸体。当然那些参与过攻打解放军的土匪,解放后一个个都被政府枪毙了。为了纪念7名牺牲的解放军战士,人们在他们牺牲的地方建了一个烈士纪念馆,如今已成为我县一个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不时有人前去凭吊。

镇上那些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尤其喜欢在烈士纪念馆旁边的小河里玩耍,捉鱼、捉虾,或者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乐此不疲,清清的溪水和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把他们的皮肤浸泡和晒得黝黑发亮,在大自然的日晒和风吹中一天天走向成熟。这些长大了的男孩子们娶妻生子后,为了生计往往会到煤矿下井,冒着生命危险养家糊口。

镇上的女孩子一律皮肤白皙,长得水灵灵的。大约是温润和潮湿的自然条件造成的。小镇上一个小有名气的文人曾写过一篇小文《水色》赞美过她们,获得女人们的一致赞成。他是这样写的:

那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找一个水色好的女子做老婆。我说的水色是家乡方言中用来描绘女人肤色的专门语汇,而不是水天一色的意思。水色好意味着该女子貌美如花,肤如凝脂;水色不好,那是说该女子长的歪瓜劣枣,不忍目睹。

镇上的女子天生有好的水色。那是一种怎样的颜色啊。从母亲的子宫出发,吸山川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它让我想到青草与露水混合的芳香,春天枝头开放的花朵,太阳金色的光芒,还有秋天山头上笼罩的雾霭,水面上轻轻荡漾的清波……当我写下这个题目,一千个清丽的面容在我眼前摇晃,像春天的阳光一样使我迷醉。

我试图去寻找第一次使用水色来形容女子姿色的那位哲人,想必他有像水一样柔软的情怀和一颗悲天悯人的怜香惜玉之心。我喜欢这个美妙的词语,像喜欢女人温暖的身体一样。如果可能我想和他谈谈,使用这一语汇的最初想法。我猜想他的灵感可能来源于那个著名的情圣说的一句话“女儿是水做的”。把女人和水联系在一起已属天才的创意,再加上一个色字更是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水是万物之本,生命之源,而女人是人类的母亲,引领着我们上升。水又是无色无味的,但却包含着一切的颜色。的确用水色来形容我们镇上的女人那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许多年以来我长期混迹于一群水色极好的女人中,感到乐不思蜀和人生的种种趣味。在不经意间,当年邻居家的那些个黄毛丫头,已出落得如花似玉,让人大吃一惊。成长就在一夜之间的事,仿佛春天雨后的春笋,呼啦拉闪出一大片,让人目不暇接。她们是时间孕育出来的女巫,昨天还流着鼻涕,在乡间的小路上背着背篓扯猪草,满脸乌黑,或是在小溪小沟里和一群野孩子戏水玩耍。今天一见不由得惊呼:这就是当初看到的那个黄毛丫头吗?打死你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惟有捻着几根稀疏的黄胡子,背对夕阳,独自感叹。据说西施的邻居,一个老头看到西施的美貌,酸溜溜地说:她也算是美女吗?那天下恐怕找不到美女了。他的心情跟我类似。

但我再不通情理也不能不承认镇上的女人水色好。那是一种与任何高级化装品没有关系的颜色。多年以前我曾见过一个女人,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秀秀气气,就像夏天瓜棚上的嫩黄瓜,清翠欲滴,忍不住想去啃上一口,十年后我再次见到她,几乎没发生多大的变化,还是那么漂亮,肤色依然是那样动人,时间在她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有的只是更加成熟的风韵。像这样在时间的利刃下永不褪色的女人彼彼皆是,而它们中百分之九十九是不喜欢化装的,永远是一幅素面朝天,清清爽爽的模样。在她们看来,任何外物的辅助只会损伤与生俱来的那份天然美。

镇上的女人打动我的地方还在于那种无拘无束的性格,她们不懂得什么是矫情,不会忸怩作态,性格直爽豪放,敢作敢为。不管什么庄重的场合她们敢于高声说话,放声大笑,脸上永远挂着满不在乎的表情,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绝不拖泥带水。这多少给人缺乏教养的印象,她们可不管怎么多,我行我素,只求开心。她们就像那山间汩汩流淌的清泉,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她们自由的天性。而做她们的丈夫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都说镇上的女人有点恶。很多男人和她们生活不久,会发现自己的耳朵在一天天变软,最终落下一个“粑耳朵”的雅号(怕老婆的男人的统称),并且一直心甘情愿充当这样的角色。

我乡男人一直喜欢喝一种浓度极高的白酒,就像他们钟情于那些水色佳的女人一样。不喝酒的男人是无法驾御那些性如烈火的女子的。有意思的是本地在挑选女婿时一条最重要的标准是看男方会不会喝酒,不会喝酒的男人被认为缺乏应有的气概。大家一致公认的好男人往往是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男人。女人性凉,需要用浓烈的白酒去加以温暖。在我们很小的年纪,大人就不断地向我们灌输:“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的观念。还有的老人会对你说,连酒都不会喝,看将来哪个女人会看上你。为了避免这样的厄运,我们在酒坛子里中泡大。

而一年又一年我们的身边不断走着水一样的女子,她们的骨肉,血脉,一点点地融入山川的颜色。

……

文章写得夸张而煽情,但总的说得还算真实。尤其是对镇上女人的理解极为准确。算得上是一个多情种子,只有拥有柔软内心的男人才会如此深情地描写她们。顺便说一句,在我们小镇的历史上,这样的男人从来就不在少数。

我的女主人公秀琼便是这群水色出众的女人中的一位,在我看来还是最为出色的一位。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大约只有20来岁,高挑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浓密的黑发、掐一把可以拧出水来的肌肤,再配上一对小酒窝,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招人喜爱。近日网上疯传一个叫赵红霞的女人,很漂亮,我看她俩的相貌有得一比。我这样说,仅仅是为了表达秀琼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之一。

她家住在街东头,我家住在西头。中间是一条青石板路面,上面布满青苔,不知有多少乡民的脚曾在上面走过,有的地方石板已经深深地凹进去了,可见历史的悠久。这条街道是镇上最古老的街道之一。街的名字叫禹王街,其实与大禹没有一点关系,不知是哪个文人胡乱命名的。

人丁兴旺的时候,禹王街上的每间房子里都住满了人。街边上还开着很多的杂货铺,商店以及酒馆。那些前来赶集的人可以在这里买到各自需要的日用品。那些房屋很有意思,都是两楼一低的木质青瓦房,东家的房梁挨着西家,挨得密密实实,中间不留一丝缝隙。不用说,这些房子当初建造起来很不容易,用的都是上等木料,柱子粗大;若是拆起来也很费事,因为动到一家就会牵连到另一家。房屋的关系如此,镇上人的关系也是如此,一门里面和多户人家都有亲戚关系。千丝万缕,常常无法理清。小孩出生后,大人告诉他,这个该喊什么,那个该喊啥子,结果时间一长,就搞忘了。

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唯一担心的就是怕发生火灾,好在各家各户小心火烛,几十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那个时候,这条街上相当热闹。

我每天放学回家,搬条凳子坐在街边,和大姑娘小媳妇摆摆龙门阵,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周围百里之内发生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从她们最嘴里一一讲述出来,满觉新鲜有趣。比我从书本上看到的还要有意思。比如她们讲,临近村里,有一个懒婆娘。怎么懒的?你想都想不到。讲故事的人煞有介事地说。大家就催她快讲。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从前,有一个懒婆娘,真的是懒得其奇,平时,家中的任何事情她都不干,每天都是躺在床上,就连吃饭都要她的老公喂。难得的是她的老公真的很好,里里外外什么事情都做,连老婆的一切都侍候得好好的。

但是他看到自己的婆娘这么懒,还是劝她,老婆,有些事情你还是要做做呀,比如穿衣洗澡,吃喝拉撒这样的事情,你还是要做呀。

你知道这个懒婆娘怎么对老公说?

这懒婆娘每次都说,老公呀,我知道你爱我,有你,这就不可以了吗?

这一天,懒婆娘的老公要出远门,这一出门,就要二十多天。他想,怎么办呢?想了一个晚上想好了办法。

他做了一个特别大的面饼圈,足足够懒婆娘吃一个月的,套在懒婆娘的脖子上,然后在床头上挂了一个大大的壶,里面装满了烧好的开水,然后用一根竹管子一头连着水壶底下的口子,另一头拴在懒婆娘的嘴巴边上。

男人在出门的时候对懒婆娘说,老婆,我这一去会要二十来天,这个饼子足够你吃一个月了,当你嘴巴前面的饼子吃完了后,请你转转你的头,就可以吃到边上的,边上的也吃完了,请你用手把饼子转过来,你就可以吃后面的。还有,你嘴巴的右边这个竹管子里有水,当你口渴的时候,你就可以用力吸一下就可以喝到水了。

于是,这男人就出远门了,一走就是二十来天,他很牵挂家里的懒婆娘,每天都尽可能快的把要办事办好,然后回家的路上都很急的赶路。终于,在第十九天的时候,他到了家。

这男人一进家门就往懒婆娘的床边走。他发现,懒婆娘已经饿死多日了。这男人非常的伤心,号啕大哭:老婆呀,是我对不住你呀,你怎么就这样饿死了呀……他哭了很久,然后想,不对呀,我都准备了一个多月的饼子和水,怎么老婆就饿死了呢?他细细一看,挂在懒婆娘脖子上的饼子,只是嘴巴前面咬了小小的一块,别的地方都没有动过,而水壶里的水,还是原来那么多。原来,这懒婆娘,懒得连动一下脖子喝口水都不愿意,所以一口水都没有喝,只有嘴巴边上的饼子吃了,她懒得连稍稍抬一下头咬饼子都不愿意。

听完故事后,大家哈哈大笑。一个沉闷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秀琼是这群人中最为羞涩的一个,她一般不插嘴,只出耳朵听。她还是一个新媳妇,刚从乡下嫁来不久。秀琼的丈夫是镇上徐麻子的三儿子。徐麻子有三个儿子,一个是疯子,一个神经上有问题,只有老三人长得巴适(英俊漂亮的意思)。不过脾气也不怎么好,常在外面惹事生非。

徐麻子解放前给人当长工,解放后家境也没怎么变好。可见人的命运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改变的。徐家日子一向过得紧巴巴的,大家都说和这家人不务正业有关。批评他家的人说,不好好找事情做怎么会有钱呢。有一段时期,徐麻子沦落到检垃圾为生,而他老婆则长年类累月给人家带孩子。

令镇上人感到不解的是,像这样的家境,徐家老三怎么会娶到一个这么好的媳妇呢?那姑娘实在长得太漂亮了,娇好的容貌、高挑的身材、水灵灵的眼睛,人见人爱,没有人不喜欢。娶一个这样的老婆回家会引来多少登徒子的觊觎之心啊,因为镇上不乏好色之徒。

人们等着看徐老三的笑话,这么漂亮的老婆,如果没有本事是养活不人家的。谁都知道徐老三整天在外面瞎晃,不出事才怪。

一开始我对秀琼其实并没有多深的印象,只是觉得她很腼腆,可能是刚嫁到街上的缘故,和大家还很不熟悉。每次碰到我都会很羞涩地叫我一声老师,我微笑着回答,然后各自走开,没有说过更多的话。她似乎整天都呆在家中,哪里都不去。偶尔到街边听人摆龙门阵。而她的老公经常不在家。

我后来慢慢了解到,她原是临近村子里的一个村姑,她娘家离我们镇至少有50多公里,是个鸟不下蛋的地方。秀琼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哥哥嫂嫂长大,吃过不少苦头。哥哥嫂子把他嫁到镇上来的唯一想法是,到镇上吃得好耍得好,可以不用下田种地。可是真实的情况如何呢?秀琼来了才知道。

我们镇上的女人啥子都好,就是一样不好,喜欢打牌。有事无事搬些桌子凳子,就在街边摆开了战场。纸牌、麻将、扑克,花样繁多。一场牌下来,输赢几百、上千,赢的赢得发笑,输的输成苦瓜脸,表情各异。打牌容易上瘾,输了不甘心,赢了想多赢点,小镇上的赌博风气愈演愈烈,大有不可遏制之势。有个煤炭老板的儿媳妇曾经一天的功夫输掉了10万块钱,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镇上人之所以好赌,得力于小煤窑经济。那个时候镇周边小煤矿遍地都是,男人们下井挖煤可以挣到大钱,所以女人手头上打牌的钱就多了起来。后来小煤窑通通被关闭了,人们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赌博的风气才稍稍有所收敛。

秀琼偶尔也打点小牌,完全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好赌,徐老三在外面坑蒙拐骗弄回来的钱仅仅只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走到街边拐角处,看见秀琼站在那里哭,眼睛都哭肿了。我上前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不回答。我觉得很无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回家后听街坊邻居说起,原来是秀琼的老公因为吸毒被公安抓走了。早就隐隐约约听说徐老三在吸毒,没想到终于出事了。

小小的镇上据说有50多个年轻人在吸毒,他们究竟是怎样染上毒瘾的,那些毒品又是怎样流进来的,我只能凭空去想象了。

秀琼这个女人真是命苦,一朵鲜花真的插在牛粪上了。我心里暗暗为这个女人感到惋惜。吸毒可是一条万劫不复之路啊,她的后半生怎么过,这是一个问题。

说起徐老三,那可是个让人头痛的角色,我基本上是看着他长大的。由于家境贫寒,上学的时候根本没有心思读书,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从此踏入社会,交往的人非常杂,鸡鸣狗盗的都有。只要给他点钱,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后来跟着外地的一个黑老大混,充当他手下第一号打手,砸场子、收高利贷、替人收钱,下手狠,不计后果。每次严打都会被派出所的人追得鸡飞狗跳,但是风浪过后又会旧病复发。

秀琼摊上这么一个男人,她的命运能好才怪。

一个月后,徐老三被放回来了。秀琼一见他就哭了,哽咽着说,你要把毒戒了,否则我就和你离婚。

徐老三支支吾吾地说,好。

秀琼又说,看在女儿的份上,你一定要把毒给戒了。

徐老三再次支支吾吾地说,好。

徐老三好像良心发现,问秀琼,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呢?

秀琼眼泪汪汪地说,怎么过的?你被抓的时候,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找哥哥借了几百元钱才混到现在。都怪你不争气。

徐老三听后,一脸诚恳地说,我一定把毒戒了,好好挣钱养活你们母子。

经过这次教训后,徐老三的确循规蹈矩了一段时间。但古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有一句俗语叫,狗改不了吃屎。徐老三,身无一技之长,又吃不得苦,游手好闲惯了,想要找件正经事做,却是不易。只好重操旧业,靠偷靠赌,维持生计,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这期间可苦了秀琼,常常吃了上顿愁下顿,这年春天,秀琼突然从镇上消失了,再次见到她已是一年以后。

回来的秀琼,衣着光鲜,形象气质完全与先前判若两人。嘴唇涂得很红,顾盼间显得很是妖艳。男人用暧昧的眼神看她,女人则在背后悄悄议论。无非是说她找到钱了,肯定在外面重新找了男人。

秀琼说,她在城里打工。

有恶毒女人说,是在床上打工吧?问得她一脸绯红。

徐老三很高兴。拿着秀琼给的钱天天到茶馆打牌,因为他在社会上混的时间长,精通牌技,而且还会偷牌,所以总是赢的多输的少。夫妻俩每天早上睡到太阳晒到屁股才起床,然后匆匆吃点东西就出去打牌,要到晚上很迟才回来。我父亲很瞧不起这种人,常在我耳边说,不劳而获、不务正业的人绝没有好下场。我承认父亲说的有道理,却在嘴边反驳他说,猫有猫道,蛇有蛇道,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管人家怎么生活。

父亲叹了口气说,这世道全变了,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父亲在街坊邻居中一向以严肃正直著称,他看不惯徐老三夫妇是很正常的。

我一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吸毒的人,有万贯家产也会吸光的。父亲这样对我们说。他还向我讲起祖上一位先辈因为吸食鸦片最后败光家产的故事。

街坊上关于秀琼的流言蜚语开始多了起来。

有人说,某天晚上看见她从某个老板的房间里出来。

还有人说,她现在专门勾引有钱人。

当初从山野中带来的那股清新之气已经荡然无存。

那一年夏天,父亲突然意外去世了。我是在上课的时候得到这一噩耗的。我丢下课本急匆匆赶回家。我家门前围了一大堆人。

我拔开人群,看到父亲躺在天井里,脑后有一大滩淤血。原来父亲是从房顶上掉下来摔死的。一场地震把房梁上的瓦抖松了,父亲为了节约人工费,偷偷爬上房顶去翻瓦,一不留神就摔下来了,脑袋结结实实磕在地面上。如果不是这场意外,父亲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老人家身体一向很好。唉,都怨我,忘了提醒他。

家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感到手足无措,除了悲伤之外,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在我们小镇,一旦发生死人的事情,一套固定的程序就会自动运转起来。一切自有左邻右舍帮着打理,主人家用不着过多操心,只需委托一个有经验的老人来指挥调度即可。

先是有人跑去打开山门(父亲几年前修的老山),接着去请道士先生。道士先生来了之后,根据父亲的生辰八字定下了出殡的日期。抬出漆黑的棺木来,将父亲装在里面。父亲的一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我难以掩住悲伤地站在父亲的棺木旁边,脑袋木木的,没有知觉。

大家又忙着布置灵堂,扎花圈。

负责办厨的师傅指挥人到附近的场镇上买肉卖菜,停丧几日,主人家要准备流水席,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到了晚上,灵堂布置好了,在父亲的遗像前点起了蜡烛和长明灯,放起了哀乐。在给父亲守灵期间,又发生地震了,准确地说是余震,房梁上的瓦都掉下来了。刚才围在我家的一大群人一下就跑光了,整个街道黑漆漆的,只剩下父亲灵气前摇曳的烛火。气氛有点吓人。但我不能走,我得为父亲守灵。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能走。四周静悄悄的,对面是躺在漆黑棺木里的父亲,我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尽管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毕竟阴阳两隔,要说不害怕是假的。就在我内心感到有些胆怯的时候,街的那边隐隐约约走来一个人,走近了看清楚原来是秀琼。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裙子,头上挽着一个发髻。她这身装束,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问,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她说,反正也睡不着。我陪你说说话吧。

我说,好啊。我拖来一条长凳,让她坐在我的对面。

他还没回来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加了一句,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我忽然变得笨嘴拙舌起来,找不到话说。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提醒我说,该添点儿油了。

我赶忙起身,给父亲灵前的长明灯里加了点油。烛火一下窜起老高。四周一下明亮多了。

长明灯是不能熄的,你知道吗?

她忽然关心起这个问题来了。我说,是的。老人们都这样说。如果熄了会对子孙不利。

你父亲可惜了,多好的一个老人啊。她叹了口气。

我忽然想起父亲生前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心里有些惭愧。

我说,没想到你会来陪我守灵。谢谢你。

她看了我一眼,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找你说说话。

我想问问她,前段时间没怎么看见她,到哪里去了。但终于没有说出口。

这个守灵的夜晚,因为有人陪着说话,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前来帮忙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第二天晚上,道士们敲锣打鼓,口中念念有词,为父亲做了一个小道场。这是父亲在家中的最后一夜,过了今晚,父亲就要被送上山,入土为安了。

做完道场后,秀琼照样前来陪我守灵。我心里忽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难以言说的亲近。

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后,我心里始终对秀琼念念不忘。但又不敢与她走得太近,她是有丈夫的女人。老婆也把我看得很严。但是说实话我总想与她发生点什么。每天放学回家,我站在门口,眼睛总是不自觉往她家里瞧,要是有一天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就会感到失魂落魄。而那段时间她总是很配合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久而久之,我对这个女人害上了单相思。梦中经常出现她的影子。有一回我甚至梦到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时间和场景都很不合时宜,就是那个守灵的夜晚,就在父亲灵前,我们俩紧紧依偎,她的手缠绕着我的脖子,我们长时间亲吻,吻得喘不过气来。

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春梦之一,尽管带有亵渎神灵的意味。

我意识到我的想法很危险,可还是止不住想她。

在此期间,秀琼的老公又出事了。喝酒醉了与人打架,提刀把人砍成重伤,被县城来的警察带走了。秀琼哭得跟泪人似的,可无济于事。据说徐老三这下不判个十年八年是出不来的了。

我为秀琼感到难过,一个人,又带个孩子,以后怎么过呢?这是一个问题,像石头一样沉重压在秀琼的心头。

在我的印象中,小镇上每年都要发生几起严重的打架事件,酿成极坏的后果。民风也实在太剽悍了,让人哭笑不得。

美貌如花的秀琼,怎么就摊上那样一个男人呢?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回家的时候很少看见秀琼。我猜想她可能带着孩子回娘家,或是到外地打工去了。看不见秀琼的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的,仿佛一下少了很多乐趣。

大约是在年底,我又看见秀琼了。脸变黑了,人也瘦了。大约吃了不少苦头。我笑着和她打招呼,她表现得很是冷漠。问她到哪里去了,也不说。我感到很无趣,就没再多问。加上忙于期末考试,渐渐忘了她的存在。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在家里看电视。她偷偷跑到我房间里,我很意外。招呼她坐下,她扭扭捏捏地站着,不肯坐,过了好一阵子,红着脸对我说,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我说,多少?她说,500。我从口袋里掏了500元钱给她。她很感激,连声说,谢谢,谢谢,我一定会还你的。我笑着说,没事,我也帮不了多少。有事尽管找我,只要能帮的,一定帮。

她走了以后,我很后悔,咋就没有轻轻拥抱她一下呢,那种情况下,她是不会拒绝的。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但我实在太喜欢这个女人了。

大约是2008年以后,我彻底告别小镇,调到城里工作。直到今天都没有再看见过秀琼。上次回小镇,我婉转打听她的下落。有人告诉我说,徐老三判了十年刑。秀琼早就带着孩子走了。

到哪里去了呢?不知道。我的朋友淡淡对我说。

今天春节,我终于打听到秀琼的下落。有人看见她在某座城市的歌舞厅里当坐台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涂着很厚很厚的口红,嘴里叼着香烟。活脱脱一个风尘女人的形象。

秀琼除了走这条路,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路可走了。她和徐老三生的孩子怕要上高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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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3 6:5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