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水乡春潮 |
正文 | 阿婆姓顾,那年78岁了。 阿婆眼睛浑浊地盯着我打量,从我满是泥浆的军用皮鞋,到肥大的深蓝色水兵裤,和带披肩的水兵服,渐渐地眼睛里出现了灯光,默默地灯光里流出了老泪。 “小把戏,阿婆,不认识你了!你是彭同志的儿啊,彭同志老好老好的人喔。” 阿婆露出因为抽烟而发黄的牙齿,沙哑的笑了。 “彭同志”是我妈妈。阿婆在10年前为京城一家高干做过10年保姆,期间我们是很好的邻居。那时我才只有桌子加一个饭碗高。我常常可以吃到阿婆做的江南点心和汤团,听到阿婆讲的水乡故事,我记得她很多很多。或许因为岁月和老迈,或许已经把世事沧桑全都看轻,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阿婆的家,从开着的木板门往外可以看到黑色的篱笆,隔着篱笆可以看到水乡散漫的河汊和田地,最远处隐约着太湖上点点帆影,在黑暗中游移。 阿婆耳背,所以我们的对话不多。可能是做惯了家务,阿婆的手脚依然灵巧。泥土制的墙壁尽管黑暗,但光亮平整,可以看到阿婆生活中保持着整洁的习惯。阿婆为我烧饭,柴草的烟雾常常让她咳嗽和流泪。阿婆不时的点上一只比柴火还要呛人的卷烟,烟头长长地明亮着,眼睛在火苗里发呆。 “你爸爸妈妈都好哦?他们都是好人。” “是的,他们都好。” “你叔叔阿姨都好?”叔叔阿姨是指当年我家邻居,阿婆的东家。 “还好的。” “阿婆你都好么?”我知道阿婆大半生只有一个人生活,丈夫早逝。阿婆守了一辈子寡,也没有子嗣后代。 “好,好,你看我还养了一只鹅,天天和它说话。”阿婆从竹编的围筐里拉出只雪白的狮头大鹅。鹅不情愿见生人,追咬着阿婆的裤脚,发出“啊,啊”的不满。 “阿婆,你一个人没人照顾,怎么过啊!”我为年事已高的老人担心。 阿婆抚着鹅的脖颈,叹了口气:“我没有人照顾还好过噢,小把戏!可没有人让我去照顾,真正是煎熬人啊!”阿婆开始用手绢抹泪。 “我能做得一手好饭,可没有人吃了,我能做得一手好针线,可我给谁去做,我想照顾别人,可这把年纪了有谁还让我照顾呦!” 阿婆颤抖的手为我端上热腾腾的饭菜,饭菜香味扑鼻。阿婆坐在小木桌对面,看我香甜地吃着,泪如泉水从笑眼中涌出。 阿婆有两间私人房产,一间出租,一间自用。出租的一间住着一对花甲老人,和两个孙女。孙女是双胞胎,十二,三岁,长得清秀可爱,讲一口普通话,爸爸妈妈远在新疆工作。阿婆说,孩子一生只见过一次父母,那就是她们出生的时候。 为了省电,阿婆早早的就点上油灯为我铺床,床铺柔软温暖,透着太阳晒过的香气。 “阿婆,你睡哪里呢?”我没有看见第二张床。 “你睡吧,我晚些到隔壁房客家睡觉。” “这床大,要不,你也睡这里吧?” “小把戏,你们城里人不兴这样睡的。” 风箱吱吱的响起来,阿婆右手拉着风箱,左手抽着卷烟,柴草的烟雾,弥漫着小小的房间,使我睁不开眼睛。隔壁的小姑娘们在争论着爸爸妈妈的形象,断断续续地为我催眠。 深夜,风箱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灶膛的余火,扶着阿婆的身影在墙上摇动。红色的火光,勾勒出端坐无眠的老人。老人孤独孱弱,银发金丝,仿佛我从未见过面的奶奶。 鹅也没有睡,伸着长长的脖子左右顾盼,不解彻夜发生的故事。 早晨,公鸡们认真的打鸣了。隔壁的一双小姑娘在院子里相互编着发辫。 “你找阿婆吗?”坐着的小姑娘尖声问道, “她在老远的地里呢!”站着的小姑娘,笑着指向远方。 “那——我——去——远——方——找她啦!”我拉长声音高声回答。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明媚,让人睁不开眼睛。抽着嫩芽的柳树,把一家家农舍染成鹅黄托底的国画,浓重的是黛瓦,散淡的是窗纱,红色的是少女,迷离的是船家。 江南水乡,百步一河,十步一渡。摆渡小船往来渡客,全凭着人缘挣钱,少则1分多则3分,一天内常来往的,再见面时只是点头的生意。 “老人家,这河水是在涨潮吗?” “是啊,等到河水漫过河岸时,春天就来到了!” “老人家,那远方的阿婆谁能帮她一把呀?” 老人家捋着下巴,一副岸然风骨。突然扯起嗓子吼出一首船歌: “春风春雨春潮急, 潮起江水连天起; 它日老汉不渡客, 酒尽人散空欢喜。” 歌罢船停风不止,但见天边彩云飞。 盛着老人的歌声,盈着阿婆的泪水,我默默地踏上了归队的旅途。 2006-2-18于水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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