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螃蟹王的诞生 |
| 正文 | 日前与一同乡好友意外地相缝在大街上。老友相见，分外地亲昵。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后，她不胜感慨地说：“瞧你，依然这么地娇弱，走在大街上，敢保有人误把你当成了三四十年代江南不出门户的小家碧玉了。谁能想到，少小时，你居然是我们家乡远近闻名的捉螃蟹王呢？”，老友的感慨，一下就把他乡遇故己的喜悦拽到了故乡的人与事中。倾间，我们俩个如报喜的雀鸟般唧唧喳喳地絮叨起少小时捉螃蟹和赶海的故事。那真是说也说不完啊。 大概是人的秉性的驱使，总喜欢在一个季节里去猎取和征服，而猎取的数量和能耐往往成了是否出类拔萃的标志，否则就会被小视，乃至蔑视。螃蟹是夏季里海边的人们最醉心猎取的生物，不仅是这个季节里它很是鲜美，最主要的是这个季节里，它最活跃最横行霸道，征服了它，似乎就获得了一分褒奖，赢得了一分自尊。 每年一到了夏季，那些捉螃蟹的能手，就拐着个大筐，穿上专为捉螃蟹准备的黑的灰的蓝的厚布长衫长裤，戴着线手套（长衣长裤是为一不小心而被礁石上的贝壳划破了皮肉，及摔到了好有个遮挡而准备的，线手套则是怕被螃蟹钳住了手指的掩护，同时也是壮胆子），一片海一片海地走，一个礁石一个礁石地摸索。等到潮涨上来了，赶海的人回家了，就是这些捉螃蟹的出风头的时候了。只见他们拐筐的那只胳膊，那半个身子歪歪拽拽地倾斜着，连脖子也给歪拽得落枕般地歪着僵着。那是被装满了螃蟹的筐给压迫的，牵绊的。身子越歪斜，走路越是拽，说明捉的螃蟹越是多，满满的一大筐才好呢，那样会引来无数的倾慕赞叹的目光和夸耀声声。随着倾慕和夸耀声浪的渐涨渐高，捉螃蟹的人笑声就鲅鱼撩高地分外高亢，说话声也是卷起千堆万堆的浪花似的分外的轰响，恨不得让满世界的人都听到。这个时候，几乎所有赶海的人都会围着那些盛满蟹子的筐，左端详右议论。看谁捉得螃蟹多而大，说说谁捉到了大大个的蟹甲红。蟹甲红，是螃蟹里的王，呈紫红色，通常是一般螃蟹的一个半大，甲粗而圆润。煮熟了，不仅颜色火红火红得跳动的火焰，舞动的红绸子般，还散发着特有的螃蟹的鲜香。别说是吃，看一眼就得流口水。但这样的蟹甲红却有小蟹兵守护着，很是难捉。通常的一个捉螃蟹的高手，一次能捉到三四只，就会被当成功臣赞美一夏天。 最诱人的还是看那些捉螃蟹能手的家人吃螃蟹的情形。因为捉螃蟹需要耐性。得耐着性子一个个礁石底下地摸索，一个个沙窝地掏。这样的琐碎事情不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岛上的男人们做得来的，所以岛上捉螃蟹的都是女人，捉螃蟹能手高手当然就是女人，且往往大都是妈妈。因为一不小心螃蟹的钳子会钳住捉螃蟹人的皮肉，那不仅钻心地痛，还会在被钳的皮肉上烙下永久的疤痕。所以姑娘家家是不捉螃蟹的，怕螃蟹钳了手，烙上了疤痕将来不好嫁人，而那些妈妈们更舍不得让自己幼小的女儿去捉螃蟹，母爱的泛滥，会让妈妈们觉得那钳在女儿皮肉的痛比钳在自己身上的要痛百倍千倍。为此，她们会以女儿还小，打消了女儿要捉螃蟹的念想。这正中了那些女儿的下怀，她们真的怕张牙舞爪的螃蟹们钳住了她们娇嫩的小手，那可是钻心扯肺地痛啊。因为她们不敢捉螃蟹，所以对能捉到螃蟹的妈妈分外地依赖，对那些红红的蟹甲红更是顶礼膜拜。为了让人们能够分享她们的膜拜。她们会带上弟弟妹妹们，高高地擎着蟹甲红，在那些妈妈没有去捉螃蟹和不能捉螃蟹的同伴面前喀嚓喀嚓哧溜哧溜地吃着。那些没有蟹甲红可吃的孩子，就一口口地吞着口水，或巴结着他们讨一个甲子，一个腿吃，或跑回家去缠着妈妈，让妈妈明天就去捉蟹甲红去。 我的妈妈有病，从我六岁起，她就卧在炕上哼着这里痛那里不舒服。六岁半就蹬踩着小板凳贴饼子的我，当然是不敢奢望妈妈能为我和弟弟们捉螃蟹了。不过每年的夏季，我还是会幻想着妈妈为我捉了很多的螃蟹，我擎着一大串的蟹甲红在那些用蟹甲红来馋我的同伴面前晃悠来晃悠去，那个神气。 那一年，我十二岁，那一天的傍晚，我带着两个弟弟去捉荧火虫。半路上，不见了小弟，就让大弟去找，去了很久也不见大弟回来，焦急得我四下里地喊他们，找寻他们，最后，我终于在一个沙堆前看到了他们。他们正在看几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同伴在吃蟹甲红。其中的一个同伴还是不是地把似乎要丢掉的蟹甲红的腿送给小弟，小弟欢天喜地地接着，讨好地笑着，大弟也跟着讨好地笑，眼睛一刻也不离他们手上的蟹甲红。就在这一刻，我的心那么那么地痛。我既痛惜两个无知的弟弟们巴望别人的螃蟹的可怜相，又痛惜我这个姐姐没当好，为什么没本事让两个弟弟吃上螃蟹呢？一连着几天，只要一看见两个弟弟，眼前身后就是他们看人家吃蟹甲红的可怜相。在难过心痛了几日后，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捉螃蟹。我要让两个弟弟吃上蟹甲红。我要让他们也在同伴的面前因手中的蟹甲红而洋洋得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就开始谋划着实施，想到妈妈肯定不会让这么小的我去捉螃蟹，我的眼睛也湿润了。自她卧病，每每看到我像个成人地做饭，喂猪，打扫卫生，洗衣服，拾草，赶海，挑水；看着我一边拉着个大风箱，一边用草灰演算习题，口叼着饼子赶作业，她的眼泪就流啊流。她会一边看着我一边不停地写日记，眼泪打湿了她所有的文字。为了不让妈妈流泪，我会竭尽全力地照顾两个弟弟，把所有的家务做好，让自己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第一。为了不让妈妈发现我的秘密而更加悲伤。头一天我就将捉螃蟹用的线手套藏到了筐底下。我还欺骗妈妈说最近自己受不得海上的凉，哪怕是打蛎子，也要穿长袖衣裤。一直是妈妈眼里的乖女儿，妈妈对我所有的举动丝毫不怀疑。这样我就安全地上路，开始了我的捉螃蟹的第一步。 到了要捉螃蟹的时候，我却不敢如那些大妈，大婶般地下到深海里，去摸礁石，去掏沙窝。我担心那些螃蟹会死死地钳住我的手，我害怕那些藏在水底的滑溜溜的礁石会绊倒我，但我又不能这么地干转悠，空辜负一潮的大好时光。在斗争了很久后，我看准了那些在岸上的小水洼，还有那些近海里的大礁石上的小水湾，我猜想这些地方一定会有螃蟹，伸手进去一试，果然有螃蟹蛰居在里面，不过很小，如当时我的拳头般地大，但我还是将其活生生地拽了出来，这毕竟也是螃蟹啊。我这样做毕竟也是在捉螃蟹啊。不同的是如此地捉螃蟹不用担心被绊倒，更不必担心被钳到。这么小的螃蟹，它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情呢，已经被我丢到了筐里了。大概是太小的它们还没练就保护自己的本领，或者它们跟本没想到还有人会到这么浅的水洼来俘虏它们，所以，不逃也不针扎，甚至好捉。结果是我越抓越起劲，等到潮涨上来的时候，我居然捉了三四十个这样的小螃蟹崽子。来是空空的大筐，已经装满了一半的小螃蟹了。 看着自己的战利品，我真是开心，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捉螃蟹，还收获颇丰。但大出乎所料的，当络绎不绝的赶海的人们知道了我捉得都是真正捉螃蟹人不屑一顾的蟹崽子，我就成了几乎所有赶海的嗤笑的对象了，尤其是那几个赶到了很多蛎子和海螺的大婶们，纷纷地指责我不赶海螺和蛎子，却捉了些没法吃的蟹崽子，简直是耍大怨。那天是大潮，几乎所有赶海的人都是满载而归。“这个听话的孩子怎么就想起玩了呢？你妈不生气才怪”，那个张妈一边把自己抓得两个大个的蟹甲红丢到我筐里充数，一边没好气地数落着。此刻，我真有些惶恐了。我想事情怎么就这么地严重了，我只是想捉螃蟹啊，没有玩啊，真要是如大家说的惹得妈妈生气了怎么办？妈妈的病最近又加重了。挨骂事小，关键别气到了妈妈，可是已经这个结局了，也只好想想不让妈妈生气的法子，可是想得脑袋都晕了，也没想出一个糊弄妈妈的好法子，急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最终也只好陪着个小心颤抖抖地把这些蟹崽子递到了妈妈面前。 “哎呀，你真了不起，捉了这么多。”没想到妈妈竟然如此地夸我。一时间，我以为听错了，但看着妈妈笑咪咪地把那些小蟹子倒到了大铝盆里，我悬着的心最终放了下来。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妈妈竟然说我很了不起，捉了这么多的蟹子。她让我把几个较大的拣出来蒸熟，供我们姐弟解馋，那些小的被她淹汁起来，说是改日做蟹子酱给我们吃。现在想，敏感的妈妈定是揣测出了我的心思。她为自己不能为心爱的孩子们捉螃蟹伤心，她就放手让我实践捉螃蟹的念想。大概她也不愿意看到我的两个弟弟眼巴巴地瞅着同伴吃螃蟹的样子吧。 这个意外的结果使我受到了鼓励。我对妈妈说，明天我还要去捉螃蟹，妈妈高兴地点头复点头。这样第二天，我又穿上我的厚衣裤，带上我的线手套去到海中捉螃蟹了。看着那些因我又要捉螃蟹而生疑惑的一张张的脸，我更是昂首阔步向前。为了不辜负妈妈不谴责的恩，为了不再被人嗤笑，此次我勇敢地下到了海里，和那些大人一样地摸礁石底，掏沙窝，在一起一伏的海中将一个个大螃蟹捉住。此次我更留心那些捉螃蟹的能手们怎样地捉螃蟹。跟在她们的屁股后，一步一趋地仿效着她们。这次我虽仅捉到了十几个大螃蟹，但不再有人嗤笑我了，因为她们明白是妈妈在支持我，明白我已经开始和一个真正的捉螃蟹的高手一样地下到海里与螃蟹过着。接下来我又连着捉了几次螃蟹，收获虽都不多，但我完全地掌握了捉螃蟹的要领：那就是将手伸进螃蟹洞的时候一定要快，一定要是五指叉开一下子抓住螃蟹，不然会被螃蟹钳到；那就是捉螃蟹一定得到有海藻的海域里，多空隙的大礁石下，那样的地方螃蟹最喜欢躲藏，也最易放松警惕。我还知道了一但被螃蟹锐利的甲子钳住，不要哭叫，而是迅速地敲扳它最后的两条腿，或是把钳住的甲子掰断。也就是在这几次的捉螃蟹中，我发现那几个最能捉螃蟹的长辈，总喜欢在刚退潮的时候，到那些潮一退后就干巴巴地站立着的巨大礁石的缝隙里去捉螃蟹。下一次，我就比所有捉螃蟹的人先到，趁着那些巨礁还没浮出水面，在它们的缝隙间出没寻找。真是不寻不知道，原来这个时候，所有的螃蟹是不躲进洞里的，尤其是那些大个的蟹甲红，都串到这样的地方觅食玩耍。这个时候它们似乎很放心，觉得不会有人在这么早的时候来猎获它们。这个时候捉它们往往不费气力，而这个时候最易捉到蟹甲红。在经历了这样的几次反复地总结跟摸索后，我的捉螃蟹技艺大增。很快的我捉到螃蟹的数量好不逊色那些老捉螃蟹的。想想看，我还是个小孩子，捉得螃蟹和那些做了妈妈的人一样地多，能不被称道和赞叹，能不惹得同伴的倾慕和崇敬？一个夏天过去，我就成了岛子上公认的捉螃蟹王。在以后的夏天里，只要一到了捉螃蟹的时节，人们都会把期待的目光都投向了我。我呢，更是不敢怠慢，潜心地琢磨捉螃蟹的技能，力争一次比一次捉得多，力争每次捉到的几乎都是蟹甲红，决不空赋予了螃蟹王的美誉。然而最甜美的感觉不是终于获得了螃蟹王的赞誉，而是看着两个弟弟在同伴面前咔嚓咔嚓地吃蟹甲红的得意与惬意。 “这真的感谢你妈妈的鼓励，不然你是成不了螃蟹王的。”听完了我的述说朋友不胜感慨地说。是啊，也许吧，如果那第一次捉螃蟹妈妈骂了我，或以后再不允许我捉螃蟹，我可能就不会成为螃蟹王。但我告诉朋友，我最应当感激的还是大海，如果大海不繁衍生息了螃蟹，就不会有那么多与螃蟹相连扯的故事，我这个螃蟹王就不会诞生了。朋友想了想，我们再次相视而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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