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石灰窑上的鬼影 |
| 正文 | 七十年代都穷，我们一发同学想方设法搞勤工俭学，哪怕一天只赚一两元钱，对家庭也是不无小补。一般情况下，寒暑假时间集中，比较容易找小工做。平常上学也就是一个星期天休息，很难找事。开学后有一天，一个小个子同学告诉我，供销社在十几里外的太平口办了一个石灰厂，差人搬石头，去不去？ 我说，怎么不去，不就是卖点傻力气？ 他说，你们也要带上我。 他身子单薄，一般比较重的活计吃不消。这次是他找到的事情，怎么也得带上他。我给他吃了定心丸，说：你就和我搭伴，谁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约好了才儿等七八个同学，星期六吃晚饭后汇合。过镇口的杨家湾时，天就煞黑了。那里有一片乱葬岗，是镇上人几百年来的归宿之地之一，一个个坟包在暮雾中显得阴森森的，很是瘆人。或许是被我们的脚步声惊动，一只老鸦从渠道边的大树上腾起，发出一串凄厉的怪叫，小个子同学不由自主地往人群中间挤了挤。毕竟都是十三四岁的半糙子，火气正旺，大家不是很害怕，唱起偷偷学到的苏联歌曲《一条小路》，疯疯打打地沿着红旗渠向前走。 石灰厂建在河洲上，远远看去，就是个大坟包，四周荒凉无人，只有稀稀落落的农田，隐藏在茂密的野草里。这个洲叫龙洲，不是江心洲，而是荆江大堤和长江之间的空地。应该是永久的蛮荒，让长江有一块撒野的场子。可能多年没有洪水浸漫，镇上就在这里建起石灰窑。既不占好地，又方便进石头。在此之后，人与水争地更加厉害了，沿江边又筑起一道垸堤，开辟出百顷良田。八十年代垸堤破了，淹死了三十多防洪人员。后来，再也不敢筑垸堤了。 到了目的地，天早已黑定了。三四个人挤一张老职工的床，合了一会眼，怎么也睡不着。伴着满耳的浪涛声，心里激动地盘算，怎么也要从水边抬个七八方石头上岸，才能都分个两三元钱。迷迷糊糊睡不经觉，凌晨四点不到就被同伴叫起来了，深一脚浅一脚走向江边。 月亮在半夜里就冒出来了，月光下的物体有点失真，荆江大堤如一条僵死的蚯蚓，静静地伸向遥远的地平线。脚下坎坎坷坷的小路也被月色抹平了，成为一条银链。 小个子同学走到前面，他第一次参加自发的集体活动，兴奋得一会儿也没有眯眼，仍然精神抖擞。突然，他有点惊慌地回头说道，你们看，窑半腰是什么？大家往窑那边望去，凉风如洗，银光可掬，土山似的窑体纤毫可见，却又是朦朦胧胧。弯弯曲曲到窑顶的路上，当面有两团黑影并靠一起，中间隔着一点距离，犹如两个人促膝谈心。江风如水刮过脸颊，带来一股寒意，两个微微颤动的黑影飞快地贴在一起。风过了，顷刻又分开，还在微微颤动着。无论我们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见面孔和衣裳，但感觉就是两个人在旷野里御风而坐。 这一瞬间，汗毛孔都张开了，头皮发麻，比刚才听见寒鸦叫还感到恐怖。半夜三四点，谁会在石灰窑上闲聊？谈恋爱的也没有这个风雅，何况周边几里根本没有人烟。我胆子算大的，赶忙让小个子同学先把大家带到江边搬石头，留下才儿陪我。我隐约意识到，今天不解开这个谜团，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会在心里留下阴影。大堤内是陈家湾，解放前许多人打鱼为生，流传着无数凄美的故事，我们都听到过一些。有个故事说道，有一对青年相爱，遭到家里反对不能成亲。两人半夜偷偷相会，生了孩子又偷偷扔进大江。 同学们离开了，我和才儿继续望着窑上的黑影发呆，越是怕看越要看。江风越刮越大，带着隐隐的哨声。两团黑影也越来越兴奋，在窑坡上扭曲跳动起来。这里没有其他人了，老职工都是按八小时工作，烧窑工也不知道到哪里休息去了。才儿说，这黑影莫不是江孩儿？ 我没好气地说，要是也是两个投水的大人。 上去看看？才儿鼓足勇气说。 我缩了缩脖子，也故作豪迈地应道，我们从后面上去，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吓死这两个乌龟王八蛋。 于是，我们两人轻手轻脚绕过一块芝麻地，转到石灰窑另一面脚下，从没路的窑坡斜插上去，生怕惊动上面的人。其实，是怕上面的人不是人，突然出现在我们身旁，惊死我们。十多米高的坡子走了上几分钟，手足心都冒出了汗，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当我们在窑半坡转了个弯，就看见了那两团黑影，只隔三四米了，原形毕露，是一对挑煤的箩筐。 我和才儿哈哈大笑，跑拢去仔细观察，两只空箩筐都系在扁担上，坡路窄，放不稳，风一吹来就摇摇晃晃。风再大点，两只箩筐就碰头了。月光下远一点看不清，还以为是两个孤魂野鬼，在这里倾诉衷肠。 虚惊一场，赶紧下窑到江边。听了才儿绘声绘色的讲叙，同学们才恍然大悟，心上石头落地。我记起出发前的承诺，拾起一副杠子麻绳，招呼小个子同学去抬石头。没有人应。有同学告诉我，刚才事务长上街买菜，他说人不舒服，坐事务长的脚踏车回弥市了。 哦。我没有在意，小个子同学身小力单，家境不是很差，吃不了这种苦很正常。 劳累一天，晚上七点赶回去上夜自习，我发现小个子同学没来。第二天也没来，几个相好的同学相约一道去看他。他正躺在床上发烧，他妈妈问，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答。有个机灵的同学反应过来了，是石灰窑上的黑影造成了小个子同学的心病。他只看到月影下的惊魂一幕，没听到才儿揭开的谜底，就是一对挑煤的黒箩筐。听到才儿又有滋有味地讲叙一遍，小个子同学两眼生光，霍然而愈，从床上跳下来又和我们打闹起来。 婊子养的，叫你们吓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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