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岳父 |
正文 | 失了颜色的初冬灰蒙蒙的,光秃秃的树木直直在冰冷的寒风中站立着。树上仅剩的几片枯叶,瑟瑟地在冷风中发抖。 岳父近来忽然腿有些肿,其初没在意。岳父说:“可能是睡觉的姿式不好,再睡觉时把腿抬高一下就好了。”可几天过了,腿没见好,脸看上去也有些肿。岳父这才上邻村的医生那儿去看了看。医生开了些药,岳父拿回来说:“这药真贵,三四十呢,人家还少算了,说要是去医院最起码得七八十呢。”岳父说这话时有些心疼。要知道那时一年收入不了多少,一年下来也就三四千元的光景。还得交这费那税的。 吃了几天的药有点好转,可停了药病又加重了。邻村的医生说,你去县医院查一下吧,估计肾不大好。岳父说,也觉不出哪儿疼哪儿痒的,就是身上没劲儿,冬天歇一下就好了。 停了几天的光景,岳父的脸更肿了。终于在家人的劝说下才同意去医院去查一下。 岳父可能一辈子没进过医院的门。我领着他挂号,查尿,验血。楼上楼下的跑,他说跟进了迷魂阵里一样。 当我们拿到化验单时,我看到那上面划了四个加号。那时虽不大懂,却隐约地感到岳父的病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轻。 当医生看了化验单时,抬头看了看我们说:“准备一下,办理一下住院手续吧。” 岳父听了有点儿慌急,赶忙说:“大夫,我不住院,你看你开点儿药,我们回去吃着好不好。” 医生看了看我们说:“你知不知道你的病有多重,肾炎,化验结果都四个加号了。光靠吃药是治不好病的。”我看了看岳父说:“爸,要不你先在这儿住下,我回家告诉一声,再拿些钱来。” 一向优柔的岳父第一次说话很坚决:“不住院,知道什么病了,回家也能治好。” 医生听了有些生气,他说,要是在家里能治好肾炎,还要医院干什么。你们不住院算了,出了事别怨我们。 他又看了看我们,叹了口气,在纸上写了一串的药名。临了说:“回家就赶快把药用上。” 我们没取药就出了医院的门儿。那张药单划了价后是二百多块钱。岳父显然不舍得,他说:“知道了什么病,还是上村医生那儿拿吧。医院总是想办法让人住院,故意把病说得很重。吓唬人呢。” 走到车站已快中午了,我说,爸,你在这等着,我去卖点吃的。岳父说,这就回家了,还是回家吃吧。这儿的饭也不便宜,你们刚结婚,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我还是执意卖了几个包子。岳父其初不肯吃,后来见我也不吃,这才拿了一个说:“吃吧,别浪费了。” 回到家里,当把病历给邻村医生看时,他忙劝道,还是住院吧,别耽误了,不是小病。 岳父还是不相信说,有那么重,这不疼不痒的,还用得上医院去?又不是癌症。村医说,听我一句吧,还是住院治吧,耽误了更不好治了。 岳父总算同意住院了。 在医院里,岳父总盼着站早点出院。家里的那点钱在这儿花不了几天的。那时我和舅哥都刚结婚,没有多少积蓄。这岳父心里都有数。闲暇时他常跟同病房的人聊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辈子没给儿女带什么福,也不能给儿女拉下些饥荒(欠债)。 医院里每天一结账,钱不够时护士就会通知一下。每天舅哥都会把账单收起不让岳父看见,免得让他心疼。只是告诉他花不了多少。 一次医生把舅哥叫到办公室问家里的情况,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用一种比较贵的药效果会好一些。舅哥说,用吧,能把病治好药贵点不怕。 以后输液时又多出一瓶药来。只是瞒着岳父,不让他知道,免得他心疼。没想到同病室的人也有用这份药的。闲谈时,那人说,你别看这瓶药不大,贵着呢,上面净些洋文。这一瓶得二百多。 岳父听了,抬头看着那小瓶说:“这么贵,这么贵。”后来他跟我们说,你们去问问医生,这瓶药不用行不行。舅哥安慰说,医生让用咱就安心用,早些好了,早些就能出院了。 岳父没再说什么,每当挂上这个小瓶的时候,他总会盯着它看上半天。心疼,只有他自己知道。 终于挨到了出院的那一天,那天岳父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在医院里多待一天,对他来说就象待一年一样。 回到家里,亲朋好友们都来看他。他跟人说:“不用来看我,就是点小病。等今年歇一冬天,明年多种点地,好好侍弄着牛,下个好牛犊。有点饥荒也就还上了。” 然而回家住了几天,脸又开始肿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出院的前一天,医生把舅哥叫进办公室,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后来舅哥出来时。眼睛湿润润的,好象是哭过。 多少年以后才知道,岳父的病已到晚期了,那时只有换肾才是唯一的希望。而那时的手术费得十几万。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岳父终于没熬过那个冬天。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打算着明年怎样多种点地把债还上。他跟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一辈子没给儿女带什么福,也不能给儿女拉下些饥荒。” 岳父走了,劳碌了一生的他总算可以休息了,这一辈子,好象从没有为自己想过,即使在病重时他一直牵挂着儿女,牵挂着儿女一生能幸福。 他静静地走了。走时,他带走了整个的冬天,却留给了我们整个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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