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1979年冬天的一顿饭 |
正文 | 1979年冬天的一顿饭 李赫 一到冬天,天一冷,风一响,我就想起家乡的冬天,想起家乡冬天里的人和事,让我忘不了的是那穷山恶水和那穷山恶水里发生的悲喜故事。教过我数学的宋老师给我的记忆最深了,他不但教过我,还打过我,1979年的冬天,我还在他家吃过一顿饭呢。 宋老师叫宋玉福,是个大近视眼,眼镜一摘啥也看不见。他是民办教师,不是正式的。那会儿,就是城里的学校也有民办教师,更不用说在农村了,甚至有的中学和小学的校长就是民办教师。 在农村,民办教师一个月的工资24块钱,有的村给18,也有的村不给钱,只记工分,有的一天记8分,有的记10分,宋老师就是挣工分不拿钱的民办教师,年底和农民一样按工分分口粮。 听说他是在市里的农校任教时不知犯了啥错误,被遣回原籍进行劳动改造,村里看他有文化,就让他在小学教书;教了两年,因书教的好,又被抽到公社中学。我在公社中学上学时,宋老师教我数学。 我的父母也是公社中学的老师,因此宋老师平时对我就比别人多了一些照顾,但我太笨,考试老不及格。 有一回我又是不及格,宋老师反复给我讲试卷上的一道题,可怎么讲我也不明白。宋老师急了,弯起食指咬牙切齿地在我的额头上狠狠地凿了一下:“你怎么这么笨呀?!”把我的额头凿得火辣辣地生疼。(就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额头上冒火) 宋老师一跺脚,气呼呼地走了。 爸爸听说后,星期天特意请宋老师到家里吃了顿酸菜馅饺子,喝了两盅酒。吃热了,宋老师脱去外衣,露出胳膊肘打着补丁的毛衣,临走,妈妈送给他一件棉背心,又在他的口袋里塞上一盒烟。宋老师感激地接了过去。 爸爸说,孩子的数学就交给他了,不会,尽管打! 后来,我和宋老师并未疏远。我还是不会,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讲,讲急了就再“凿”上一下子,只不过越“凿”越轻,我的数学成绩在“凿”中一点点地提高了。 我记得,一同学在被“凿”之后的第二天,他父亲来学校,竟向宋老师道谢,说他打得好,孩子要有出息,就得打,并且还给宋老师送来4个裹着酥子叶的黏饺子。 民办教师平时和农民没什么两样,地里的活得干,还得养猪养鸡。有一年夏天,中心校教委来公社中学听课,安排了宋老师的课,而他却迟迟未到。他跟校长说,他们家的猪圈塌了,圈里的猪跑了,他和家人去抓猪,才迟到了。只见宋老师平常干干净净的干部服上蹭的满是土,很是狼狈,但课讲得却挺成功。 听课的领导说一个民办老师能把课讲到这种水平,很不错了,只是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仪表。 农村人天天在土里刨食,一天下来累得不行,顾不上刷牙、洗澡、洗脚、戴口罩这些“仪表”,而老师,即使是民办的有刷牙、洗脚这些卫生习惯,村里人认为都是应该的,只是宋老师的讲究有些特别,容不得别人的不讲究。他看到一同学用棉袄袖子擦鼻涕,第二天,他就送给这位同学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白布,让他当手绢使;他看到一同学的脚太脏,放学愣是不让人家回家,在炉子上烧了一大壶水,让这位同学把脚洗得白白净净后,才让人走。 那年的冬天,我记得很清楚是1979年的冬天。我们家那的冬天冷得伸不出手来。快放寒假时,宋老师请假说是病了,四五天没来上课,学校的主任、爸爸带着我还有一位老师,放学后一起到他家去看他。 到了他家,只见家里只有他的儿子和闺女,儿子说他爸妈干活去了,说完就去找。宋老师和他的妻子不多时回来了,脸上、身上都是土,宋老师的帽子上还粘着草稞子。他们两口子看那样子累得不行,笑起来都很勉强,进门就说:“快好了,快好了,明天就去上班。”说完他妻子就去做饭。 饭很快做好,腾的是烙糕,还有黏糕,锅底下熬了一锅小米粥。菜是腊肉熬酸菜,又切了一盘腌萝卜,热气腾腾一桌子,只是没酒。 大家吃着,说着,屋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过年气息。 吃黏糕时,我问宋老师:“有糖吗?”宋老师说“有!”转身从外屋拿进来一个小塑料桶,里面不是糖,黑糊糊的像是豆油,已经不多了。我问:“这是什么?”“糖稀,甜菜疙瘩熬的,给你来点儿。”说着,宋老师给我倒了点黑糊糊的糖稀。一尝,甜中有点儿糊巴味,像是我后来喝过的咖啡,味儿有点特别,挺好吃的。吃完一块年糕,还想要,宋老师又给我倒,大伙儿也跟着要,不多时那点儿糖稀就给吃完了。 大伙儿吃饭时,宋老师和他的妻子不吃,只是招呼大伙儿吃,一会儿给这个夹菜,一会儿给那个盛饭,倒糖稀,忙忙活活,又时不时讲讲村里的乐子,逗大家哈哈大笑。这顿没酒的饭,大伙儿吃得挺痛快,把他生病请假的事也给忘了。 那以后再没吃过糖稀。不多久,比吃糖稀更好的事是宋老师的问题终于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农校教师的工作。 宋老师离校那天,全校师生都到大门口送他。他推着载着行李的自行车往外走,一步三回头,不时摘下眼镜擦眼泪…… 那以后,宋老师给爸爸来过几封信,说他在农校挺好的,挣上了工资和粮票,全家的生活不再那么紧巴了。还说,等他回来请爸爸吃饭。 谁知好人不长寿。在宋老师回到农校的第二年,在和农校师生到农村丈量土地时,被放炮打石头崩起的石块削掉了半个脑袋 ………… 三十年过去了,宋老师,你在“他乡”还好吗? (本文转自李赫的散文集《城市的麦田》) 六点的胡杨(李赫)河北钢铁集团承钢公司党委宣传部,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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