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偷天换日 |
正文 | 真正不会有什么去幻想的,就算把所有的颜料和乐器放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拿起任何东西,那些颜色再也不会去寻找到他的眼睛;真正不再有什么追求的,就算早上把闹钟放到床头响上一两个小时也都不会把他唤醒,那些声音再也不会去钻入到他的双耳;真正不愿有什么憧憬的,就算整个荷兰的花海统统移植到每一个神经末梢也不会让他向往,那些花香再也不会去扩散到他的鼻腔;真正不将有什么欣喜的,就算江南泼墨成一个个未知的人和世界也不会让他移动半步,那些风和那些雨终于不再奢求他灵魂深处的一次悸动。终于,苏州的园林把刚攒出头的幼芽比了下去,把刚来不久的季风比了下去,把说着神话的老人比了下去,有一天猛然发现再也找不到什么能让他们玩世不恭的契机,就在那些唐朝的、宋朝的或者是清朝的石狮面前睡去,这一睡就是百年的光阴,之后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又醒了过来,露出狰狞的面孔,一脸无辜的看着那些后朝的主人,私下里偷天换日般打量着一个世纪里的雄心。 苏州,这座不太会吵也不太会闹的城市,在一个又一个夜航船悄悄驶入的时候,偷偷地搬下了那些带着雕花的石块。浓稠的岁月面前,恰如其分的摆出了半隐的姿态。在威尼斯的历史之前,用水城的名字打上了一快温柔的烙印;在威尼斯的历史之后,用园林的堆砌写下了一笔称重的落款;当威尼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遥远的东方就已经开始闪烁起了高傲却又谦卑、奔放却又含蓄、夸张却又老实的智慧,这一亮整个古典时期和中世纪。而在人们把这座公元前的古城叫做“东方威尼斯”的时候,那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和整个苏州一起依旧是懒懒的躺在江南,对每一块园林精雕细琢。 现在,当我们看着那个中国四大名园的资料时,竟然一半都是苏州人的功劳。全世界才恍然顿悟,当亚历山大破城的时候,苏州在破土添水;当波斯人在洋洋得意时,苏州在雕刻石像;当罗马人雄踞欧亚时,苏州在涵养山林;当拜占庭国日暮西山时,苏州人在斗鸟赏鱼。于是,热闹成了整个世界的热闹,历史也成了整个世界的历史,只是能够留下的,只是苏州,只是苏州城门下的那些园林。 就这样,拙政园和留园就被绣在了苏州桥头的河水里,和每天的朝阳一起,迎接每个早起的人,于是,从自行车的金属铃声到汽车轮船的汽笛声,都在苏绣般的园林面前开始欢腾。而作为拙政园本身,所有的艺术都跟着昆曲一起在一板一眼里面表现出树和水的轮廓。只是光影仍在,只有悠闲长存。每一个踏进拙政园的人都会以为进入到一座皇家的后花园,在园林的外面,你依旧可以看到苏绣女一颦一息中跨越了半个世纪的容颜。只要园林仍在,只需雕刻仍存,那些被古老的咒语庇护下的山林花木就依然能够勾得起今人的神往,留得下行人的目光,轻轻的一声叹息,就是几千年前的那次阴差阳错。 假如你想证明你的悠闲,假如你想证明你仍然存在着“得闲便是主人”的资历,那么当你走进这一圈绿地的时候,远的世界也会走近。在自己的世界里,用不着地图,用不着路标,用不着指南针,要的不过就是跟着耳机里那段音乐的节奏走走停停。一草一木,小学生比作蚂蚁,中学生比作词汇,高中生比作习题,大学生比作策划,再大一点的人干脆就什么比喻都没有,他们已经忘记了修辞该怎么修,又该怎么辞。但至少,每个人都被眼前的茂密深深吸引,每个人都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之前做对过什么,之前做错过什么,只要生命还在,只要时间还在,生活就会返璞归真。而至于究竟什么景被取做了什么什么名,又不知道从哪里传说了某某典故,也估计只有那些一手拿着大喇叭,一手拿着小红旗的导游们记得,然后有近乎敷衍的从口中喊出,融化在拙政园的水里。 好在拙政园本身也并不在乎这些。多少条船驶过了,多少个人走过了,多少个主人易手过了,又多少个朝代更替过了,一座园林,小了就扩建,毁了就重修,散了就组合,老了就修葺,终于还是叫回了拙政园这个最初的名字,而后也终于可以和他的名字一起流传下去。而工业革命也不曾改变他的样子,最终树木还是树木,河水也还是河水,只是当外来的人投来惊羡的目光,这里的一切才匆匆打理好行头,将兰雪堂、涵青亭、秫香馆、天泉亭一起展示给那些疲惫不堪的游客。当一座私家园林终于可以准许普通大众进入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通向园林深处。而那些建筑和那些石雕,终于在审美上和大众的感官达成了一致。如果说文字记载是历史的开端,那么拙政园又还以“拙政”,也将会成为载入史册的开始。即使一切都未曾改变,即使依旧每天都是人来人往,人去人归。在这片早就被无数的笔墨记载过的地方,再也没有空白的一张纸,再也没有一个尚未使用的句子,再也没有一个不曾熟悉的词汇,还能够描述出拙政园的含蓄与曲折、生动与古朴。唯独能够留下一点空间的不过是自己的记忆罢了,在记忆之后,又将是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一副历史的巨大面孔呢? 很多人都在为一个将来奋斗着,然而我们大概也不曾记得,在某某朝代,在某某城市里某某富绅或者是土豪的名字,就连那些著名园林的主人名字,我们也未曾熟悉。辛弃疾们,岳飞们以及李白们,杜甫们上能在白纸黑字上留下自己的一席之地,而更多的英雄,更多的智慧,更多的勇气,在时代与时代的更替中荡然无存。只有那些或是超脱凡尘或者是近于民间的大手笔才能够在时间和空间两方面都保存下来,也让辛弃疾、岳飞、李白和杜甫颜面扫地。这些在后来被学者叫做文化遗产的地方,正在和历史进行偷天换日,是历史却在甩开历史,是现实却在超越现实,直到意义变得模糊,直到表述变得被动,人们才突然从梦中苏醒过来,若即若离,恍如隔世。终于有一天,长城坍塌了,王朝更替了,苏州园林依然是一副慵懒的模样,漫不经心的数着自家门口的江南船只慢悠悠的经过,然后又在下一天里跟着全城的人一起醒了过来。 这就也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泰姬陵的传说。作为印度最重要的标志性建筑,作为一个古老文明的象征,她的产生不是来自于某位善战的帝王,更不是出自哪个贤明的君主,一个不起眼的一国之首,凭借着单线条般的执着,建造起了泰姬陵,同时也让自己在不经意的时候就站在了一个新的地点俯瞰整个人类历史。 不存在玄学的地方往往充斥了巨大的玄学。历史不允许太多高调,也不允许低调做普通的一点,一转身就看不见。这就是历史作为历史最为有趣的地方,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个角色都存在它独特的智慧,而被忘记的那部分,终究也就成为了遥远的一个点,一闪而灭。 只是那些不经意又经意者,站在了历史的高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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