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等待.诱惑 |
正文 | 来这的很多个晚上,我都睡在宿舍的架子床上听着离学校不远的火车声。我一直觉得我们学校操场的围墙外就是火车站,布着长长的铁轨,一直延伸到我不知道的地方。要不然传到我耳朵里的火车声怎么会那么响亮?一声一声闯进我的耳膜,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它就在白天,晚上,黎明,午夜,自己钻进来,像个顽皮的孩子在中午躲过妈妈的视线,偷偷溜出大门跑去河边玩一样。熟门熟路。 我的老家在北方的一个小村子里,在我小的时候,我家院子的坡下面是一条深深地沟,沟把村子一分两半,我家在东边,每天我和太阳一起醒来,开始过我五彩缤纷的一天。男孩子会玩的,敢玩的我一样也不误,都会。在家除了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会微笑着看着我脏兮兮的脸摸一下我头上厚厚的头发,再没人会喜欢我。家里的老头老婆子要么就不看我,要么就是凶神恶煞,中午院子里一片安静,大人们都在睡觉,我就东瞧西晃的,像极了中午的太阳,那么有生命力。院子中间那个门里传出低低地说话声,又是那两个老东西在嚼舌根子了。我偷偷爬在门边上,那话我一直听着,说家里娶了个不会生儿子的女人,让自己的儿子离婚却不离,他家要绝后了,都怨那个女人,妖精。我使劲的朝他们挤眉弄眼,就是想看看他们那张本来就满是沟沟壑壑的脸上再多几条横竖。那老婆子会气得黑着脸值骂,那老头就朝我打过来。我赶紧一溜,他跑不过我,然后我就溜出大门找别的小孩去院子底下的那条沟里玩水了。中午玩的除了我,其他的都是男孩子。玩水,捉青蛙,逮水蛇,爬树,我都会。我们一起玩着,没有大人的呵斥,没有男孩女孩的区别,怎么高兴怎么玩。就是把一只青蛙提半空中转两圈再扔进河里,青蛙也不会骂我们,把树枝折的乱的不成样,它也不会起来打我们。我们的许多玩法在大人或别的听话的孩子眼里是那么不堪入目。我更招人讨厌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整天脏兮兮的和一群男孩子混一块在那个小山村里已经被看做是没教养的孩子了,更别提那些玩法了。 有时候为了玩着方便,我会在她给我穿的连衣裙下偷偷地套个裤子再出门。有时候出去时穿的是长裤,回来时就变成有毛边的短裤了。被打被骂我已经习惯了,就像习惯了她骂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一样。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是我出去玩的时候留的,是回家后她给的。但我不恨她,不是因为她是我妈,是因为我看见过她哭。是那种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哭,只有一颗颗透明的东西顺着脸往下滑的那种哭。 我也怀疑我为什么老那么精神充沛,就像是充的满满的氢气气球,鼓鼓的等着被放飞的瞬间。我会像别的好孩子一样早睡早起,但我可以中午不睡觉,我会在半夜的某一刻突然清醒过来,毫无征兆。像我看到她一个人在夜里哭,没有一点预示,像她后来的离开……. 很多时候在夜里醒来我都会看到她哭,墙上是我们被月亮拉长的影子,一前一后,一大一小,没有一丁点声音。我没有看见过她哭,但是我知道她在哭。我能听见有东西滴在床单上的声音,一滴一滴,笨拙又清脆。我和她背对着,她不知道我醒来,就像她不知道我知道她在哭一样。印在墙上我和她的影子在同一条线上,离得那么近,又像极了两个相依而坐的谈心人。我看着墙上的影子,想着那一颗颗亮晶晶的东西顺着她那好看精致的脸往下滑,再狠狠地碎在印着大朵大朵紫色花的床单上,仿佛花开的更艳,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滴的更快,那些东西滴的更快,那花就开的更艳。直到把她、把我和旁边那个永远睡的那么死、又那么唯唯诺诺的男人都包在大片大片的花瓣里,只有我们三个人。谁也别想逃掉,也逃不掉。 可是很多天以后,她还是逃了,没有征兆。或许,她已经想了很多天了,所以她才可以逃的那么彻底,干净的没有一点东西留下。她是个女强人,但美丽温柔。我一直觉得温柔这个词应该是形容她的,因为她会给我穿好多女孩羡慕的花裙子。我常想感觉是会骗人的,但我觉得我的感觉不会骗我,就像我一直觉得她会走,她也必须走一样。 于是,她走了。 只是,她走的时候忘了跟我说一声去哪或是否回来。 好像她的走并没有让这个家安静下来。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依然会笑着摸着我的头,眼睛里却满是心痛和无奈。家里没有了吵架声,可是那两个老东西似乎还有嚼不完的舌根子。我依然会每天中午穿着裤子溜出去玩。但不用偷着穿,因为没人给我穿裙子。在我走之前我还会爬到那两个老东西的门边上使劲挤眉弄眼气气他们,这似乎是我每天必须做的热身。我做完我的热身就走了,之后听见那个老婆子恶狠狠地说大妖精生下个小妖精还不带走,留下祸害人…… 身上依旧青一块紫一块,但不是她给我的,是我和别的孩子打架留下的。以前玩的男孩子也说他她是大妖精,我是小妖精。长着女孩的身子干着男孩子干的事,所以我就打他们。一个人打他们一大群人,只是觉得他们说我无所谓,但不能说她。 她走以后,我开始上学,开始留头发,头发有多长,她离开就有多久。及腰的头发放在水盆里时,漫延在水的四周,如果没有盆子,它会飘向更远的地方。但因为盆子,它只能把我的头紧紧围住,像极了一种叫思念的东西。每天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给我梳辫子,把我厚厚的头发分两边,一边扎一个小辫,后来就是一根马尾辫,我自己梳,再后来因为读书我和他搬去县里,直到高中毕业期间,我只回去老家一次,老头死了,我不想他一个人,就跟着回去了。听到最多的还是那句话,这孩子不但长得像她妈,就连心都像她妈一样硬。她妈走时没带走她,现在自己的爷爷去世了自己都不哭一下。十几年过去了,我不再是那个整天和男孩子玩的女孩了,我不再是那个因为别人说她而去打架的那个女孩子了。我学会了沉默。仿佛只要我沉默没有人敢伤我,只要我足够冷漠,没人能伤到我。十几年了,沉默和冷漠就是我长大的武器。没有快乐、高兴,没有得到,就没有失去、没有伤心难过。所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也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事情办完,我就走。他留下处理后事。 黑暗总是那么神秘。我坐在窗前看着那只冷艳的月亮从窗户的左边升起右边落下,刚好画了半个圆,残缺的美丽着,叫人心疼。我一直想着当年她是怎么离开的。别人都说是我太坏了她才离开的。可是只有上帝知道我是坏呢还是坏呢。一直做着重复的梦,她眼睛里闪着光,像夜晚天空中的星光一样,让人憧憬、幻想。那光照在我弱小的身上,从此,我不再她的眼睛里,她离开,带走光,带走她。留下一种声音,孤寂悠长,由妩媚妖娆。我沉沦在那种声音中,无法醒来。同样的梦,十几年了,一直都是。 关于她,是我和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之间不常提起的话题,像是约定好的一样。但我知道我们都把她藏在自己心里的一个最重要的角落里。她是我们最重要的人,重要到我们不敢轻易想起她。很长时间,我跟着她的样子数星星、画月亮。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一直每天早上看到未明的天空的颜色被称为寂蓝。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时我每天晚上醒来听到那滴在床单上的声音是无奈,是绝决,是她离开的预示。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时她被月亮拉长在墙上的影子叫寂寞、落拓。 她不留一丝痕迹地走了,也不留一丝痕迹的留在我们心里,她在我们心上留下烙印时,没有让我们流一滴血,却是一个疤,一个很长时间都会隐隐地疼却去不了的疤。 那年的整个夏天我和他在烦躁的知了声中安静的过着。我们习惯了她离开的日子,就像习惯在她离开后想着她的日子。很久之后,我明白当年她离开后他眼睛里那闪闪发光的东西是爱情、是无奈。他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在家里他是长子,却只有我这么一个不是男孩又像男孩的女孩。刚开始,还指望再有一个男孩,可那种指望在我一天天长大的同时一天天少去。后来说她是个不会生儿子的女人,说她是个妖,迷惑了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再后来,她开始骂他,直到最后,她一个人离开。 我一直相信当年她不是真的要离开,不然,我不会一直重复一个梦。我一直觉得她不是别人说的那么心硬,不然我不会在半夜醒来发现她一个人哭。可是她真的离开,离开了我和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 一场夏雨过后带来了让人觉得有些冷的风。院子里野玫瑰的花瓣被雨水浸湿,紧紧地贴在地上。繁华了一夏的玫瑰落了,夏天过去了,烦躁一夏的知了安静了。秋天来了。刮来的秋风顺便帮我带来了入学通知书。他拿着那通知书看了好久好久,抬头向窗户看去,好长一段时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好像在给远方的某个人交代着什么。我知道他想她了,因为我也一样。我抱住他,第一次,长这么大,我和他第一次靠这么近。他拍着我的背,傻傻地笑着。突然发现他把手一垂,不再是摸我的头顶,而是拍我的背了。我看他不再是青色的胡渣,而是耳边的白发。窗外,太阳累了,慢慢地往下滑着。风困了,渐渐地小了。叶子倦了,轻轻地飘落。 在填志愿表的时,我填了离县最远的一个市,这样可以离他近些。他说我老大人了,不好好照顾自己,老让他不放心。离家近些,我回家方便。只是我在想,当年她离开再也没回来过,是不是因为走的太远了。我怕我走的太远,和她一样,不再回来,剩下他一个人等待。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等待,等待有一天她回来,我也一样。 不知道怎么,那年的秋雨一直下个没完,连着下了一个星期多,这在北方是不常见的,可最近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要么就一个月不下,要么就连着下一个星期多。刚开始人们都不习惯,后来就慢慢习惯了。我一直觉得,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是毒,会在不知不觉中吞噬一个人的心,就像我和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习惯在她离开的日子里想她,等她回来。我们像中了毒一样,靠着那点药性安静地过着她离开的每一天。走的那天下着雨,行李就两件,我打着伞背个包,他穿着雨衣拉着箱子,我们一前一后走着,他一直都在絮絮叨叨着,什么要好好吃饭、晚上别熬夜、什么要照顾好自己……抬头发现他的腰弯了好多,在雨中走着显得有些吃力。他就那样唯唯诺诺的一辈子,却为我的成长顶起一片天。感动是一个瞬间的概念。 车走以后,我从车窗上看着他渐渐小下去的身影、模糊了的脸。发现原来他的脸上也开始长满了沟沟壑壑。有的叫无奈,有的是心痛,有的像不舍。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像我一样想着走的太远就不会回来这句话。我只希望他一个人,一切安好。 到了学校后,依然习惯沉默。一个人安静地上课、看书、写字。不需要得到太多,因为得到就意味着失去,失去就会痛苦。只是梦一直重复着,梦里我一直听不清的声音变成了一声声火车声,那么真切悠长。很多个晚上,我都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那远处传来的火车声,像有谁在喊我,声音那么暧昧,又似曾相识。我一直想,那年是不是火车把她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她就再也没回来。 有时我会跑去操场,坐在操场围墙边上听火车的声音,或是看着天上一片片快乐的云,似乎觉得只要我跨过那道围墙就可以跟着火车找到她。他的唯唯诺诺让他整个人闷声不响,似乎他把自己所有的反抗压在心里,内心暗涌,只忠于自己的心,一生只与自己的心较量。所以他的一生一直等待,也只能等待。 我沉睡在午夜的火车声中,充满危险的诱惑,弥散到一片黑暗的孤寂中,我循着这魅惑的声音,去寻她,内心兴奋,样子凄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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