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望乡 |
正文 | 其实我想写学娃叔很久很久了,这个沉重的题目一直让我无法下笔,不知怎样才能写下去。今天,我再次打开电脑,尝试着能否把这个题目写完。 学娃叔的年龄,我这里没有很准确的信息,印象中聊天时听人议论过,学娃叔的哥哥,大儒叔属相是虎,二六年的人。这么测算下来,学娃叔应该就是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出生的人。 学娃叔的父亲,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左右,因为参加当地的土匪组织(相当于现在的抢劫犯罪团伙),被当时的国民政府抓捕后处决了,身后留下孤儿寡母四人及一些微薄的田产。学娃叔是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一个姐姐和患眼疾的哥哥。中年丧夫受寡的大婆没有再嫁,也没有招赘入婿,坚强的她扭着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忍受着别人的欺侮,凄凄惶惶的艰难度日。 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没有读过书的学娃叔十四五岁了,个子长高了,也长结实了。那一年的征兵工作开始了,保长找到大婆,花言巧语,半说服半诱骗半要挟,软硬兼施,要求大婆同意让学娃叔去当兵。当然这当中还有很多诱人的承诺,什么这次支的兵是出国兵(就是国民党去缅甸抗日的那支军队)待遇好,什么这次支兵政府补贴的钱比以前多,让娃先去体检验身体看看,还不一定能验得上等等。 这边大婆稍一松口,当着大婆的面,保长当时就让人带走了学娃叔,这之后大婆就没能再见到小儿子。可怜的大婆还坐在家里天天等着学娃叔的归来和体检消息,等到她知道准信的时候,学娃叔已经被人送到军队离家好多天了。 无奈的大婆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失去儿子的她屡次找保长索要支兵补贴,可保长就是以各种借口和理由推诿一分不给。后来大婆找到住在小沟村保长的家,索性坐在他家门口,哭哭泣泣边说边骂向人诉说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以此希望能拿到儿了支兵的钱,却不料昧了钱的保长欺负她一介寡妇,竟然扑上来要打她,吓得她扭着一双小脚撒腿在前边边哭就跑,保长在后边骂边追,一直追到巨家村,黑了心肝的保长才没有再追撵过来。 岁月悠悠,这边又说学娃叔的事情,国共两支军队打仗的时候,学娃叔被解放军俘虏了。随后他反戈参加了解放军,跟着王震打到了新疆,最后落脚在新疆南疆的生活建设兵团。 解放后,大婆才得知了学娃叔的准确消息,小儿子没有阵亡,落户在新疆。随后大婆在家乡给学娃叔娶了媳妇,夫妻分居几年后,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政策允许家属可以随军,那位二姨就去了新疆。 又过去了多少年,七二年秋天,村里传出一条爆炸新闻,二姨带着他的几个子女从新疆回来了。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三个还是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这次回乡是因为孩子多,负担太重,想把大女儿小毛留在家里读书,以此减轻生活的压力和负担。 蜂拥而至的乡亲们都去大叔家看稀罕看热闹,十几年前离乡的那个小媳妇和带回来的几个孩子到底什么样。大儒叔的家那天人出人进,非常热闹,我也随同人群走进他们家想看看西域边关新疆的人是什么样。 走过大叔家那狭长的黑门洞,那副石磨旁边,两个五六岁的男孩子打打杀杀的玩耍,其中一个小男孩就是当年只有五岁的大儒叔的儿了明春,另一个和明春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后来才知道是学娃叔的儿子王海。旁边院子里一堆小女孩在玩跳绳,后来才知道其中一个有六七岁长的挺秀气的小女孩是学娃叔的二女儿小丽。坐在上房内瘦小的白头发大婆身边此刻多了一个八九岁腼腆秀气一直低着头的小女孩,她一直搀扶着大婆的一只胳膊,大婆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步步相随,她就是学娃叔此次要留在家乡的大女儿小毛。最热闹的是厨房门口围了很多人,原来是那个叫辛凤兰的二姨此刻在厨房里,大人都走进去和她说话。多年不见,寒暄客气的话一个接一个的说了很多,小孩子都争着抢着挤破脑袋看热闹。我也挤过去,伸长脖子探进脑袋去瞧这位神秘的不速之客,最后我终于见到了那位去新疆多年名叫辛凤兰的二姨。她当年大概有不到四十的年纪,乌黑的短发,皮肤白皙,瓜子脸,眉眼很周正,此刻正灰头土脸的坐在灶堂前笑嘻嘻的和前来探望的众乡亲打招呼聊天说话…… 这一幕很快成为历史,小毛改名王红霞在家乡读了几年小学后,因为户口的关系又回到了新疆。后来听说二姨回到新疆后又生了一个叫小萝卜头女儿,这次没有收留,送回家乡通过娘家送人,被人抱养在我们家乡的另一个村子。后来又传来消息说二姨在新疆去世了,学娃叔成了光棍,小毛没有考上大学后独自一人回到了家乡,嫁在了我们家乡上宋乡的一个村子,丈夫在扶风县城一个工厂上班等等。 我最后一次见到学娃叔应该是八十年代初,生产队还没有解散的时候。那年秋天,学娃叔又回来了,生产队在辣椒地里分辣椒杆,他随着侄儿明春一起来地里分辣椒杆。那一年他六十多岁,不算太老,大个子。因为多年离家的原因,家乡比他小的人他都不认识,看见老少乡邻只是怯生生的傻傻笑着,一般不会先开口说话,认识他的人先开口和他打招呼,他才肯与别人聊天拉家常。 悠悠岁月又过去了多少年,大婆也去世了,安葬的时候学娃叔也没有回来。后来,大儒叔和老伴老田姨也相继去世。有一天我又得到消息,大儒叔的大女儿明霞姐刚过了五十也因病去世了。 也就是几年前吧,母亲和我聊天的时候,突然又提到了学娃叔,说是学娃叔掏钱给大婆和大叔两口子立碑了,学娃叔给大婆立的碑又高又大,质量又好,漂亮极了,在我们村公坟的石碑中数一数二,独占鳌头。母亲经常眼红叹息,你大婆的那个石碑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言下之意大婆的这个儿子没有白养。母亲还说,石碑立好后,学娃叔带上他的儿子王海去北坡大婆的坟头,父子俩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坐上王海的车回新疆了,此次离去学娃叔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可惜我经常去北坡的公坟,没有找到大婆的坟头,自然也就没有亲眼目睹母亲说的那么好那么漂亮那么完美无瑕的石碑。 去年冬天,传来消息,学娃叔的大女儿小毛因病去世了,还不到五十岁。此前学娃叔回到家乡没地方去,经常住女儿家。小毛的离世,切断了他最后回家的念头。 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女,少小离乡有家难归,人生三大不幸全被他赶上了,他的命真苦。 今年二月间,春寒料峭,有一天晚上我骑摩托车下班回到家,内当家的突然表情庄重肃穆的对我说,明春他爸学娃叔回来了,这次回来不想走了。我当时就疑惑,这老娘和兄嫂都不在了,学娃叔在家乡的亲人就只剩下侄儿明春了,不是自己儿子的家,侄儿的家能长住养老吗!这个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和容易解决的。风烛残年的他本意是想此次回来落叶归根,百年之后和母亲兄嫂葬在一起,长眠在这块他出生的土地上,这里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家。他的心愿能实现吗?我估计他此次回来呆在家乡的时间不会太久。 明春的家和我的家住在同一条街上,此后,我晚上下班回家后,经常会在街道上走动溜达,站在大门口朝南翘望,希望在街道上能再看到耄耋之年的学娃叔,可惜未能入愿。 后来没有人再对我提及过学娃叔这次归乡的事,加上自己为生计,为家庭,为工作种种烦心事,竟然淡忘了。 不久前,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母亲又一次提及学娃叔,我这才知道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儿子王海开车来接学娃叔回新疆,做为学娃叔唯一的儿子,留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一个人在这里他一百个不放心,他必须把父亲带在身边为他养老送终。母亲一个人还葬在遥远的西域新疆需要人陪伴,无论如何他也要把老父亲学娃叔带走。可学娃叔不想走,不愿离开家乡,不愿离开夹道村,死死的抓住车门泪流满面不愿上车,一声声的哭喊着,我不走,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这是我的家,我要留在夹道村,死我也要死在这里,我要陪我老娘……围在一旁的众乡亲都掩面唏嘘不已。 众众目睽睽之下,学娃叔还是被儿子王海强行推上车带上车门,呼啸着绝尘而去。 学娃叔!你还会再回来吗!有生之年你还会再回到家乡夹道村吗! 祝您在遥远的西域新疆健康长寿! 二〇一一年七月二十一日于陕西杨凌老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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