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小镇的茶 |
| 正文 | 湘西武陵山区中有个小镇，小镇叫毛坝，镇上横着一条长不过两百米的街道。小镇布局没什么特别，街道两旁住着些乡上淳朴的人家。 镇上约定成俗，五天一次集市。逢集的清晨，小镇人家早早起床，女人梳好头后走进厨房生火做饭，男人则在屋前摆上两条长板凳，搁块乌漆麻黑的门板，搭建变卖货物的摊位。淡淡的炊烟似有灵性，从黑色瓦背上升起，尔后沿着街道游走，最终相互交融在一起，笼罩在街道上空。那人间的烟火，在一派饭菜的香味中，轻易就构成小镇男人眼中尤为动人的场景。 男人搭建起来的摊位大都承包给来小镇上做生意的外乡货郎，收取些少得可怜的摊位费，用来打发日常女人买盐买洗衣粉买洗头膏的花销。为了生活， 精于计算的人家也在货郎诸多的商品中搭上些农家用来变卖的商品，有时是几粒还敷着鸡屎的鸡蛋，有时则是家中女人从山中采来已经制好的莓茶。 莓茶俗称藤茶，就产于小镇背后的大山上，是一种形似葡萄样的野生植物。山上密林丛生，小溪叮咚，一年时光里，多有云雾缭绕的日子。清明时节，莓茶的藤条上就会长出一两寸长的嫩叶。此时节，也是采摘莓茶的最佳时段。小镇人家中的女人不若城里女人那般胆小娇嫩，此时的她们，都会在自家男人的眼中走出家门，爬上后山，进入日常少有人至的密林中，在丛生的荆棘内采摘莓茶。心手灵巧的小镇女人，将那采摘回家的莓茶身姿做得极其漂亮，外形条索紧细，头发丝般蜷缩在一起，拥抱成了别人眼中蓬蓬松松的线团，躺在簸箕里，泛出金属一般的银白色，在金色的阳光中散出一派诱惑人的光彩。 早些年，发生在小镇上的集市，少有外地人进入，皆是些本地前来进行货物流通的乡民。那通体银白的莓茶，每家皆有，即使家中的女主人再聪慧灵巧，它也抛不出绣球，只能默默地呆在闺中。难以变卖的莓茶，成了小镇人家日常饮用的饮品。于是，在我的眼前，时常出现叫我感动的场景。日出山头或者日落山坡之时，街道旁人家的屋檐下，时常坐着一位年轻或者年老的男人，他们赤着脚，裤管一律高高地挽起，安闲地坐在自家屋檐之下。那些个男人，手中握着一根发亮的烟枪，面前皆摆着一张四方桌，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莓茶。他们要么噗嗤噗嗤地吸自家产的旱烟，要么嗤嗤作响地饮用莓茶。他们眯眼享用这产于山中的纯朴滋味，显现出只有乡村才有的安闲淳朴的气息，送路人一派静谧的情怀，让人烦忧皆忘。 我自从中师毕业，就来到这个小镇的中学教书。我安静的性格决定了我的人生走向，我如同在小镇上栽下的一棵树木一般，一直在这里生根在这里发芽，二十多年没有挪过窝。对这个小镇的了解，我非同一般，完全可以细化到小镇上的每一棵树木每一根草每一缕阳光。但在这其中，我对莓茶的了解却显得稍微迟一些，这不能不说是我先前的生命中不可少的一种遗憾。 我品尝到莓茶的滋味，是在参加工作很多年以后，具体在什么时段已经忘记。但我记得那次品尝的莓茶，是小镇街道旁一个姓王的女人为我冲泡的。那女人同我年纪不相上下，身材窈窕，面容可人。那天黄昏，我因为家访走进她家中时，已是黄昏，她同男人刚从山中劳作回家。两口子见到我，满脸笑容，一个下到厨房赶紧做饭，一个欣然放下手中的锄头，跑人房内提出热水瓶，为我冲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莓茶，满脸笑容地递到我的手上。晚餐在他们家中解决，满桌子的好菜，但更让我怀念的还是那莓茶的味道。 先前，我偏重于饮用绿茶，也曾从不少发达的朋友处得到过不少好茶。在我记忆里，产于湘西古丈的毛尖茶，泡出的茶滋味醇厚鲜爽，回味生津，产于西湖的龙井茶，闻之芬芳，饮之香郁。而小镇的莓茶，显示出来的则是一种来自山野的纯朴味道，是一种未加上任何修饰的味道。将茶水酌入口中，似乎淡然无味，细品，有了茶水滋润的舌头上，隐约可以感知到一种淡淡的甘甜，若那深山泉眼中渗出的泉水一般纯朴清明。咽之，莓茶的独特之处便完全的显示出来了，在口腔，在食道，在胃里，你完全可以感知到莓茶水中渗透出来的那种凉凉的甘甜，绵长、醇厚，在全身游走，叫人通体透彻，宠辱皆忘。 有了那次叫人难忘的家访经历，每年二三月间，我和妻子皆随着那些小镇的乡民一道，爬上后面的深山，于密林间采摘些鲜嫩的莓茶。前两年我们采回来的鲜嫩叶芽，都送予那姓王的女人，叫她帮我打理。乡人纯朴，每次她也都爽快应承。渐渐的，多次交往之后，我和妻子也都在那女人面前学到了制莓茶的手艺。 小镇偏僻而贫穷，大学毕业生耐不住这种波澜不兴的清贫日子，他们的来去，造成小镇中学老师奇缺。这无疑加重了大家伙的工作负担，一所六个班三百多学生的学校，只有十七位老师。大家伙一天到晚尽是课，一天下来，常叫人力尽神疲。好在我有从山间采摘来莓茶，疲劳之时，斜靠在宿舍沙发上饮用一杯，又可以从莓茶的滋味享受中找到生活和工作的激情。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过了下去。 前几年，一位住在街道旁的乡人从外务工回家，不知是他自身头脑的灵活还是他从别处知晓了莓茶的妙处，回家后，他立马在一派鞭炮声中成立金顺莓茶公司，并从政府手中买下废弃的粮仓做存放莓茶的仓库，还同当地的农人一道，开出上百亩的莓茶基地，栽上了成片的莓茶。 几年下来，他的茶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莓茶，从无人问津的山间饮品，摇身一变成了小镇的名片，大家伙走亲戚送它，招待朋友饮用它，孝敬老人也来买它。莓茶，在跻身为小镇最为紧俏商品的时候，我对它自然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我问那乡人莓茶有何妙用。他说那生于山野中的莓茶，成品绿中泛出白色，冲泡饮用，味道甘甜，生津止渴，有祛痰止咳、降血压、降血脂和护肝的功效。我上网查阅，果如其言。 今年，又到了采摘莓茶的时段了，同妻商量，到了周末，一定要到山上采摘些莓茶回来。可很是无奈，本周末遇到的是倾盆大雨，只好作罢。看来，还得花上百八十元，把莓茶买回来尝尝，生活中，我不能亏待自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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