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生命中的那朵君子兰 |
正文 |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非常适合当一位马拉松运动员,只不过那不是在运动场上。多少次奔跑在爱情的跑道上,在临撞线的刹那,摔跤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感受,并没有让我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化。 假如,也仅仅是假如,我的初恋能够开花的话,那么今天,她就快六十花甲了。我完全能够进入那首歌——《最浪漫的事》里的意境:因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们一起读完除小学以外的课程,一起代过课,当过民办教师,我代数学,她代语文。早晨去学校总是天蒙蒙亮,晚上回家总是漆漆黑,要翻过的那座山,山顶的那个坳里,风呜呜地啸,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让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嚎叫。夏天的时候,手臂粗细的蛇会在路中间睡觉。为了不翻山,我们还钻过隧道。隧道是电站发电来提高落差的。隧道两头都有铁栅栏。我们从大闸门里像猴子摘桃似的,手拉着手吊下去。里面一团漆黑,手电筒的光简直不起什么作用。我说:“要是上游的闸门开了咋办?”她说:“那我们就在这里成了水饺馅子了。”这是一次生命历险记。 她比我大三岁。这竟然成为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在我的家人的一片反对声中,面对与我同一办公室、教同一年段的她,我选择了离开。 在城里打工时,有了我的第二次爱的经历——巴士奇遇。她比我小三岁,曾经是我的“代”学生,我是她父母的学生。我对她最深的印象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班主任,把我们班干部叫到她家开会的时候,她总是躲在里间朝我笑。世界很小,我们现在就在同一个小城。挤了几次公交后,我知道了她的一些近况:师范毕业,在城里一家小学校教书,未婚。我问她:“怎么还不找个男朋友?”她说:“你不是比我更晚吗?我知道你与我的语文老师对了四、五年象。” 我对她的印象是大胆热烈奔放。当初我代课的时候,其实她就坐在讲台前第三排,天天见面的,她却偏偏要用写信的形式,通过邮局寄给我。那时她还买过三张电影票请我和她妹妹看电影,她妹妹还一本正经地叫我做“姐夫”,尽管那时她们姐妹俩都很小。 在同城里,我们彼此心照不宣,没“谈情”,但都感觉是在“说爱”。若干年以后,这个片段的结局是她被提拔进了县教育局,彼此的来往嘎然终止。偶尔有一次在大街上碰到,她说,别问我为什么,就像当年的你和她,她也没有问你为什么。 甩人和被甩的感觉都经历过了,这一次对我的打击非常大。两次马拉松让我“奔三”了。我感觉人生中二十至三十这一段时间过得特别快。晚上,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我感觉我的内心非常郁闷、烦躁。 现在我知道世界很大了,我也想到了去外面闯荡。那时候,有好多人外出卖菜籽、卖复写簿发了大财,我就跟着去了。复写簿其实就是几张红纸做封面,几张透明纸做内页,中间涂点牛油,一支细木棒书写,撕一下就可以重新书写。几分钱成本要卖几毛钱,当然靠的是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我不善言辞,不是做这种生意的料子。几年下来,算是勉强维持了生命,经济上反而背了一身债务。 那年临近年关,根据旧俗,我是非回家不可了。我不是衣锦荣归,是落魄还乡。回家后,我就像古时候的千金小姐,足不出户。平生的嗜好就是买书、藏书,偶尔回家一趟,行李包中必定是书。那几天有事无事就凑在那盏自制的假山台灯下看看书,三餐都是母亲上楼来叫的。母亲叫我吃饭的时候,会顺便唠叨几句:“你还能安下心来看书?你都三十好几了,你弟都有孩子了。大麦没割,小麦先割,在农村里很犯忌的。”我傻傻地瞪直眼睛,书页模糊起来。 另外有一个人也在为我的婚姻大事着急,就是我姐。有一天我姐带着一位陌生人来我家。我姐悄悄把我叫到旁边,似乎想告诉我什么,我先问了:“姐,那男的是谁啊?”我姐立马变了脸色,再不吭声了。这件“婚事”黄了后我才知道,这个理着小平头、长得黑黝黝的人是镇计生站的女干部,是个三十岁的大龄姑娘,每月工资有一千多。多年以后,我还为我那冒失的问话懊悔,要不,如今我也是一个公务员的“家属”了。 我忽然想起《天方夜谭》中的《渔夫的故事》,那个魔鬼说,“我是个无恶不作的凶神,所罗门把我捉去,装在胆瓶里,用锡封严了,又盖上印,投到海里。在第一个世纪里,我常常想:‘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解救我,我一定报答他,使他终身享受荣华富贵。’第二个世纪开始的时候,我说:‘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解救我,我一定报答他,把全世界的宝库都指点给他。’第三个世纪开始的时候,我说:‘谁要是在这个世纪里解救我,我一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种愿望。’”我觉得我真的有点像那个“魔鬼”,经过了三个世纪的“恋爱期”,到头来竹篮打水,孑然一身。我心说,以后谁要嫁给我,我就好好呵护她,就像呵护我写字桌上的那盆君子兰花。 好长时间我没有出去找工作,那几天的心情真是落寞到了极点。兰就是在我人生最低谷时走进我的生活中来的。 那天,我闲着无聊,到隔壁弟弟家小坐一会,我弟开着副食店,弟媳妇一边看店一边打毛衣。兰来了,左手牵着我的侄子,右手牵着她自己的侄子。当然,那会儿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剪着短发,一副假小子模样,可皮肤比那个同样剪着短发、搞计划生育的女干部不知白皙多少倍了。她浑圆的脸,眉毛略粗,但眼睛灵动,颇有秀气。她的笑容很耐看,天真、稚嫩,用现在的时髦语言来说就是笑得很灿烂。因为陌生,我们也就对视了一眼。 她掏出钱买了好几样零食,分给两个小孩。随后领着他们去玩了。也许是我多看了一眼,一转脸,见我的弟媳妇用很一种奇特的眼光在看着我。弟媳妇说:“她是隔壁钟表师傅的女儿,去年刚从村西头那边搬过来,买下了我们隔壁的房子。”于是,我对她就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她跟着她父亲学技术,所以身上的零用钱比一般的农村孩子多。空下来时,就到我弟弟的副食店里买零食。一来而去,与我弟弟弟媳成了朋友,她管我弟弟叫叔叔,管我弟媳妇叫婶婶,所以我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伯伯”。 当晚,我弟就来我房间给我说亲了,我有点猝不及防,不知所措。我说:“她看上去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年龄太悬殊了。”我弟说:“她今年虚岁二十,长着娃娃脸,才觉得‘小’一点。其实上她家提亲的人已经不少了。”我说:“再说吧。”我一是觉得这头婚事成的可能性不大,而是觉得有点搁不下面子,要知道,我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的时候,她刚刚结束幼儿班进小学读书呢。 有一天,兰忽然领着两个小孩到我楼上来了,说:“我来借本小说。”我说:“好啊,在书架上,你自己拿。”她把书架上上下下找了几遍,说:“怎么没有了呢,你回来的时候,我明明看见的。”我问:“什么题目,是琼瑶的吗?”她说:“不是琼瑶的,题目忘记了,好像有‘春天’两字”。于是,我也与她一起找。好久,她说:“我随便拿本看看算了,以后再找吧。”临别时,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那盆花。“这花挺好看的,叫什么花。”我说:“这花叫君子兰。”她说:“这名字好听,是兰花吗?”我说:“不是吧,好像是蒜科植物。”她说:“我也很喜欢兰花的,我姐夫常常去山上挖兰花的。因为我和我姐姐的名字里都有‘兰’字。” 婚后她告诉我,是我弟媳妇鼓动她来借书的。她说她本不敢上来借的,是两个小孩子硬拉着她上来的。 兰跟着她爸学修钟表。那是个苦、累、细心活,她的弟弟就不肯学,宁愿到城里去打工。兰在她父亲的修理桌放了一张修理桌,一边学一边修理,空了就看书,看完了就上我这里借。她看书的速度惊人,不几天就把我书架上的书看了个遍。她原本就与我弟媳妇在来往,加上与我又不在一个年龄段,即使来得频繁,村坊里也没有人会说闲话。 有一天,一位乡干部、也算是我的亲戚来给我做媒了。他想撮合的女方是一个寡妇,工作单位相当好,只是年纪要比我大三岁,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那女的我是见过几面的,模样还过得去,每次碰面,都是她招呼在先。家里人大多赞成,说“女大三,抱金砖”,娶这样的老婆,将来肯定享福。我心里说多郁闷就有多郁闷。我想起了那位当初比我大三岁,我教数学她教语文的女老师。要是全家当初坚决支持“女大三”,说不定我的儿子或者女儿早已在满地找鸡屎了。 众人都等着我表态。我也不假思索,随口说道:“娶个大三岁的,还不如娶个小十三岁的。”屋内顿时沉默了。我弟说:“我哥原来早有打算了。”我弟媳妇也说:“有你这句话,我们马上去提亲。”我也不辩解了,辩解也没有用,“小十三岁”这个数字太有针对性了。 婚事是相当的顺利,男方的介绍人是我弟媳妇,女方的介绍人是兰的同母异父的姐姐。她俩也是多年的朋友。更开明的我的准岳父。他说:“相差十三年又怎么啦?我与兰她娘也刚刚相差十三年。” 喜日定在三月初三。从第一次见面到结婚,前后就三个月。三月初三是个很有意义的日子,也表示春天来临了。洞房花烛夜,她在房间里整理书,我看着她的背影,无论怎样看,总觉得她是一个未成年人。我笑着对她说:“以后你看书不用找我借了。”兰说:“以后我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时间看书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我:“那盆君子兰花呢?”我说:“房间里要摆你的嫁妆,我把它端到阳台上去了。”她二话不说,又重新把它端了回来。看来她是真心爱着君子兰花的,因为后来有了以后,她的网名叫君子兰,再后来,有微信以后,她的微信名也叫君子兰。我自己也有些感慨,这些年的爱情马拉松,想起来真像做梦一样,就像这花,不属于你的花,任你怎么浇灌栽培,她永远开不出花朵。 婚后,称呼上略微显得有点尴尬。本来,兰管我的弟弟、弟媳叫“叔叔、婶婶”,现在依然可以这样叫,但“叔叔、婶婶”得管她叫嫂嫂了。这还不算大问题,更为纠结的是,结婚当年还不能去乡政府里登记,办了酒席就算“合法”了。结婚了还不能生孩子,无论我多么地喜欢孩子,也得等到兰“长大”。生了儿子了,还要改个生日去报户口,结果连独生子女证也没有领。有朋友、同事、老乡碰到我,总有几个爱调侃的:“老牛吃嫩草,麻烦事情多着哪,你这才刚刚开头哦。” 相差十三岁,就是“老夫少妻”了?我还真有点不服气。我三十多几岁,就有那么老吗?所以有时候,我还真的有点羡慕年龄相当的夫妻,不说代沟、鸿沟,差异毕竟有的,那就得靠我们双方去慢慢迁就、适应了。 后来我也索性不出去打工做生意了,在老家开了家杂货店,她当然也不可以开钟表修理店,否则就是跟她爸抢生意了。我们把杂货店叫做“君子兰杂货店”,这倒不仅因为我们都喜欢君子兰花,还因为我的名字有个君,她的名字有个兰,“子”当然是代表我们的儿子了。 有一天,兰说,我们开个书店吧。我说,乡下人的文化素质不是很高,文化氛围也不好,开书店只亏不赚。她说,譬如买给我看啊,是一本书让我们相识的哦。”我想想也是,是书产生爱情,是不是该用书去维持婚姻啊?我说,你不是说是一盆花产生的爱情吗?那就开花店吧?兰说,那不行,我也就只爱兰花,你以后也不能喜欢其他花。拗不过她,于是,我们办了文化许可证,把书店叫做“君子兰书店”,正儿八经地做起图书出租的生意来。 有一次,我们到义乌文化市场去进一批书,为了省钱,夜里不住旅馆,就在市场旁边坐等天亮。天快亮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睡着了,醒来后,压在脑后的包不见了,两万元钱不翼而飞…… 那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两万元钱不是小数目。我们站在婺江边发呆、流泪,真有“欲把婺江作乌江”之感。那场灾难差不多让我们一蹶不振,但让我们之间的感情有了升华。回到家里,兰突然问:“那盆君子兰花呢?”我呆了呆:真的啊,这几年只顾着店门口那几个鲜红的店招——君子兰,却忽视了那盆开着橙黄色花的君子兰,这会儿不知道丢哪儿了。我心说,即使是已经属于我的花,也得时时放在心里,也得时时去浇灌、去打理啊。 |
随便看 |
|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