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穆赫嫂子 |
正文 | 下午闲得没事儿,去了穆赫嫂子家。称她嫂子,那是乡里人的习惯,凡平辈,又没有特定亲戚关系的,都可以这样称呼。 穆赫和穆赫嫂子都老了,老俩口坐在炕上看电视。见我来了,要下炕,我嫌他们穿鞋麻烦,就止了他们。 穆赫嫂子说我老得劲大了,我一时没啥回应的,就说:“同老,同老。”一句话惹得大家笑够了,又说了许多的过往… 她到底叫啥名字,我真的不知道,她男人叫穆赫,我们就叫她穆赫嫂子。 她嫁到我们村的那年,我满九岁。 穆赫嫂子在村里众多媳妇中不算好看,主要是因为她鼻子两侧的雀斑害了她,但她苦心好,手也巧。 穆赫是个大懒松,穿得整整齐齐,留一大背头,成天在村里东家进西家出,不是打牌就是下棋。家里家外的活计好象与他无关,就是油缸倒了,他也懒得扶,要是气不顺了,还给女人给事儿。 太阳压山尖子了,穆赫玩饿了。他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问:“饭熟了吗?” “熟了,在锅里热着呢。”穆赫嫂子也是刚找草回来,她掖下夹着孩子,背上背捆青草。汗水把头发沾了一脸,颊窝里的雀斑汗津津的,似跳动的蝌蚪。 “都这个时候了,羊还没喂!”穆赫吼叫。 “这就喂。”穆赫嫂子气喘吁吁地说着,推开羊圈门,进去了。好不容易捱完了最后一步,她松开手,那草捆顺着后背砸着了脚跟。她不由地呻吟了一声,肩困腰酸得都直不起来了,再看那手,被绳子勒得红肿。 她抱着孩子,用脚踢开草捆,使几只羊都能吃上。看着羊们香甜地大口大口地吃草,她也随即饥肠碌碌。 下午从地里回来,本指望没下地的穆赫会找草把羊喂了,谁知羊圈里空空的,几只羊饿得咩咩叫着,口里淌酸水。她担心找草耽搁了给穆赫做饭,挨打受骂,就忙着先给穆赫做了饭,然后掖着孩子又给羊找草去了。 穆赫嫂子进了屋,累得腿都拉不回来。她把孩子放到炕上,那孩子屁股还没落炕,就摇着两只脏兮兮的小手,哇哇哭。 穆赫嘴里塞满了饭菜,冲她瞪着眼睛呜呜地,那意思是:能不让他哭吗? 她口渴极了,一把拉起孩子,拿起瓢,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一气喝了。 凉水一下肚,她觉得眼前亮豁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起码有上炕的力气了。 穆赫玩了一天,也确实饿了,把所有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他把额头的热汗一抹,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解开衣襟,露出饱满的肚皮,用手拍着。 “我去依哈家打牌去了。”穆赫手扯着衣襟,扇着凉,腰一猫,出了门。 留在穆赫嫂子耳门子上的是穆赫嗵嗵的有力的远去的脚步声。 她知道,锅里只剩下锅巴了。其实她已经累得没有了吃饭的心思。她躺在炕上,望着窑顶上在昏暗中飞旋的苍蝇,也不知咋的,很想哭。 她没有哭。孩子哇哇哭着,鼻涕眼泪把小脸糊得花猫似的,撕扯着她的衣服要吃奶。她拉个枕头垫在头底下,解开衣襟,裸出两个**,由着孩子去吃。她睡着了,颊窝里的雀斑像遥远的星星,无声息地明灭… 半夜醒来,孩子睡得很香。她饿得很,下炕先洗了几只洋芋煮在锅里,然后从炕席底下抽出没有绣完的鞋底儿,拨亮油灯,靠着窗台,一针针绣。她觉得针尖涩的时候,就把针尖在额头擦一下,穿起来很利索。 对着灯光,她欣赏着已经绣成的图案:一朵山花开得正艳,两只蝴蝶你追我赶…看着看着,她眼前出现了另外一种风景,一种神秘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的风景。她的脸上洋溢着笑意,颊窝里的雀斑像草地里的野菊花,美好地闪耀… 穆赫嫂子轻轻地唱起了花儿: 哎,上河沿上有一棵树呀, 树大者呀,搂疼了尕妹的手 哎,下河沿上种一地瓜呀 瓜香者呀,馋坏了阿哥的口 哎… 突然,门砰地开了,穆赫黑乎乎进来了。“哎你个妖精哩,洋芋的焦气熏死外面的人哩!” “啊呀,我咋给忘上了!”穆赫嫂子跳起来,一把揭开锅盖,一股焦气腾地窜上窑顶,弥漫开来。 她恨恨地咬自己的嘴唇,心跳得突突地,脊背神经兮兮地等着,等着穆赫的拳头落下来… 我问穆赫嫂子:“穆赫还打你吗?” 穆赫嫂子笑着说:“都老得一风吹倒得了,还打个啥!” “嫂子那个时候唱花儿好听。” “脖子里就剩下一层皮了,唱不成了。” “嫂子鞋垫绣得好看。” “老了,拿起针线,眼睛里就淌水。” 我再看她颊窝里的雀斑,好象远去的流星,不明显了,这大概也是老了的缘故。 临走的时候,穆赫嫂子要我把脚伸到炕上,她用手指量了一下说:“过几天你来取鞋垫。” 我想:就漫长的岁月来说,过几天很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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