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杭盖西部文学作品】父亲 |
正文 | 父亲 孟克杭盖 父亲是位八十多岁的老人。 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脾气不好的倔老头,至少在他孙子和儿媳的眼里有这个印象。可在我的眼里,他是一名老战士。因为“战士”这个荣誉,只属于那些面对困难,甚至生死都能勇往直前的人。 有一年,他在我处少住几日,总闲不住,做饭、干家务都似乎成了他的专业,一些小矛盾也就从生活琐事中产生。让他最不满意的是他的孙子,每顿吃饭都要剩下少许,他认为这是最不能忍受的浪费。为此,他几次发出严厉的口头警告。一天下午,孩子急着要同小伙伴们踢足球,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剩下小半碗,不肯再吃。孩子面对爷爷的喝斥,不理不睬,还做了一个小鬼脸,撒脚便跑下楼去了,父亲火了,抓起饭碗就摔到楼梯上。 清脆的破碎声,让所有家庭成员感到震惊,他老人家则置若罔闻,气呼呼地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生闷气去了。 为了让家人了解一个曾做过军人的父亲,我对他们讲了一个小故事:记得一次,父母间发生了争执,父亲明明觉得自己有理,可就是辩驳不过有文化的母亲。一生气,抓起烟灰缸就往地上摔,可那玩意儿还挺结实,没摔碎。他气得找到一把斧子,硬是砸碎了它。实际上,我对父亲了解得也很少,因为他很少对儿女们讲起他的过去,为了了解他,我曾去找过父亲家乡的那些幸存的老伙伴们。 从他同辈人那里得知,他只上过三年小学,十三岁就走出家门,在一个东家的铺子里当伙计。不久,蒋委员长的中央军开过来,在一个军官的“喜欢”下,被迫从了军。军队里能识字的人极少,他很快从小兵升迁到营里做起了文书。由于他为人耿直、忠厚、勇敢,也带起了兵。 据说,日本人投降后,蒋委员长带的队伍和毛主席带的队伍闹翻了,双方开了仗,可人多的中央军总打不过人少的解放军,后来中央军越打越糟,父亲所在师的长官就率众投奔了毛主席的队伍,父亲就成了一名人民解放军战士。 解放后,美国人还没等到中国人内战的枪口冷却下来,又挑起了朝鲜战争。父亲所在的部队没来得及脱下军装,又跨过了鸭绿江,同美国人交了火。 据说,在入朝的第三年,有次战役打得异常惨烈。美国人上有飞机、下有大炮,猛烈地轰炸,硬把一个石山顶削下去一大截。然而,轰炸过后,山顶上竟然还有志愿军战士坚守着。双方战死者的遗体,已经叠得几乎同工事一样高,父亲的听力就是在这次战斗中受到伤害,可见战斗的惨烈程度。 这次战斗就是著名的“上甘岭战役”。 今天,我们不可能有体验父辈们当年战斗的机会,甚至,他是否能打准枪,我们都开始怀疑起来。 有一年春节,父亲的儿子的儿子,喜欢玩飞标,经常在空闲时就投上几标。没想到老爷子也来了兴趣,祖孙三代人玩起来。每人每次投十标,积累个人总环数。每轮下来,父亲总是比我们领先许多,这让我们目瞪口呆。才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确有过经历战斗岁月历史。 近期,大家都很关心南联盟局势,特别是对美国袭击中国驻南使馆,表示出担忧。父亲的反应平静到淡漠的程度,有次晚上看新闻联播,父亲竟然说:美国人的战斗力不怎么样,连中央军都比不上。 是的,父辈们在美国人面前的傲然态度是令人钦佩的。因为,无论美国人今天怎么样的气势汹汹。但在父辈们的眼里,美国大兵都曾经是一个战场上失败者。 父亲是个刚强的老人,这是在他退休后才充分认识到的。刚退休时,很不适应,就把他接到我这里来住,希望他能够缓解过渡一下。然而,住了不到三个礼拜,竟然不辞而别。不几天,打过来电话,说是找到了个看自行车的差事。我想,老人闲不住,那就随他吧。 他干了不足半年,人家就把他炒了鱿鱼。得知消息后,又把他强行劫持到我处,父亲乐呵呵地对我说,这次准备多住些时日,要和孙子培养一下感情,我自然很高兴。有天下班回家,远远就听见儿子在楼下喊:爷爷又跑了。 我爱人以为哪儿慢待了老人,连连向我解释。我苦笑了一下,对她说:“肯定又找到什么差事了。”果不其然,他又找到了给某单位看大门的差事,我无可奈何,只好随他了。这次,他干的时间挺长,不知不觉干了五、六年的时间。但是,随着国家开始调整机构,企事业单位人员过剩,弄得很多人要面对下岗的窘境。这个看大门的岗位,也竟然有几个人参与竞争,老爷子当然又没活干了。 老爷子这次对我说:“看来真是老了,找不到活干了。你们不知道,单位在岗人员都经常领不到工资,顾不上退休人员也在情理之中,国家有困难么!虽说你们都很孝顺,但你们的生活也并不宽裕。 一席话,听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老父亲从幼年走出家门,一生颠沛流离,没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到了晚年还要为自己的生计奔波,我深恨自己的无能。 父亲不愿同我一起生活,还有一个不愿提起的原因,就是同老人的感情一直不太融洽,也许是我自小到大同母亲一起生活的时间多,同父亲生活的时间少吧?在记忆中,我同父亲发生过两次较大的冲突:一次是我13岁那年,父母发生争执,冲突到了父亲差点儿动手打人的地步,做儿子的当然得护着母亲,可也不能帮母亲而与父亲动手,忍无可忍,端起一叠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当时,父母亲都很吃惊,父亲呆了很长时间,冷冷地说:“儿子长大了!”还有一次,大约是我21岁那年夏收,父亲回来了,说是要帮忙收麦子,母亲和我都很高兴,我赶紧给他泡了杯茶,父亲擦了把脸,坐在小桌旁端起了茶杯,冲母亲喊:“快,烙油馍!”当时,母亲刚割完麦子回来,躺在床上休息,可母亲还是赶快起身,到厨房烙油馍去了。烙好油饼,让我端上去,我就想:母亲都这么累了,还吃什么油饼?脸上可能有了些表情。 父亲看出了我的不高兴,没了吃的情绪,我看到这些,也恼了,说了句:“不吃拉倒!”就端回厨房了。 晚上,母亲要我给父亲跪下承认错误,我不肯。就这样父子俩多少有些不愉快。 我27岁那年冬天,母亲因病辞世。两年后,我们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又有了一个被称为继母的老太太,让我明显的和老爷子有了隔阂。虽然也常去探望他们,那也只是理性因素多,感性因素少。 40岁了,我才慢慢认识了生活,认识了父亲。 当年,我是站在母亲的立场去认识父亲。今天,我则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去认识父亲。我想:当年对父亲的成见是错误的。因为,在那个年代,父亲要承担精神和生活上的双重压力。父亲在外劳作累了,家庭是他唯一的避风港湾,如果一个常年在外奔波的单身父亲,连这一点奢望都得不到,那生活对他实在是太过严酷了。 为此,我为儿时因幼稚所犯的错误感到懊悔。希望能得到豁达、刚强、善良的老父亲的宽容。 父亲在别人眼里,甚至在他孙子辈的眼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倔强老人而已。但,今天在我的心里:他是一名战士,至少,他曾经是一名战士。 2013年3月整理于渭水之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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