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杭盖西部文学作品】远去的村庄 |
正文 | 远去的村庄 ――与史兄星文先生的对话 史兄星文先生的乔迁之喜,我没能赶上,多少有些遗憾。许久没有去拜访他了,甚是惦记。今借周末空闲,与友人相约,一起去他府上探访。 星文兄对我的到来,甚是高兴。少不了喝茶、论道、悟禅……文化人相聚,高谈阔论,相忘于江湖,自竹林七贤始,莫不如此耳。谈性正兴之时,他突然问我:“会长调否?” 我对此有些不解,便直愣愣的回答:会呀。对曾经在生长草原的人来说,长调如同说话,喝奶茶一般的不可缺少。 “那,你唱几句长调,一助兴致。” 在众目睽睽之下,随意吟唱却让我多少有些不适应。因为,原生态的长调是不适宜用来表演的。那是草原牧人在漂泊、游牧、转场孤独时,与天地对话的一种灵魂深处的倾诉……如此而言,就知长调可有歌词,亦可无歌词。 在朋友们的期待中,我慢慢站起来,左手不由自主的按在胸前,闭上双目,开始了我的草原牧场的心灵之旅:苍凉、悠远、辽野的长调,在我的胸膛缓缓的流淌出来。 这是一种原生态的表达,没有那种舞台表演性质的吟诵。也许,史兄及朋友们能感悟到、触摸到,也许这属于另一种文化形态而无法知晓。没料到:史兄星文先生亦缓缓站起来,端起茶杯,仰面长啸那秦腔名段《下河东》。一种振荡天地的雄浑、昂扬、厚重之气,直冲我的天灵盖。 这或许是文化人的另一种对话。 受到冲击的不仅仅是我,小张也深受激发和感染。一时间也兴奋起来,一向低调、寡言、沉稳的女老板,却要想和史兄这位老帅哥合影留念。看来自古“美女爱英雄,才子伴佳人”是有由原的。可惜,大家都没有随身携带相机,小张只能留一点遗憾了。 小张是个靓丽的花季女子,凭她的娇美形象,花样年华的妙龄,完全可以去绑一个阔佬去过那种悠闲富足的生活。可她不那么做,活得艰辛而自尊:给别人打工卖过服装,做过建筑工地的小领班。甚至,给宾馆做过保洁员,驾校陪练……如今,终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公司。 史兄带着引颈高歌后的满足,引领我等欣赏他的府邸。可以说:他的雅室布置的简约到吝啬的程度。整个家装是明清风格的。进厅堂是屏风式木质阁门,特大号的青砖铺地。一张特别定制的大号书案摆在正中央,大抵有两米宽五米长。据说是在北京定制的。南北大墙上各自布排着两列加高到两米四之高的藏书木柜。 客厅里无一件沙发之类的代表现代文化元素符号的物件,正对门厅的是一张带六把椅子的大号长桌。供高朋贵友们相聚时海阔天空之用。 门口是两尊雕着狮子摸样的门墩石,一下子把我的情感拉回到原生态的乡间农园。他说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还说:他最美的享受就是能蹲在门墩石上“咥面”(陕西方言:吃面)一个活脱脱的憨厚的、木讷的农庄田汉形象,呈现在大家面前。 他是刚搬进来的,小区还没有供暖。屋里冷到让同行的小张嘴唇发紫,打哆嗦的程度。她为了美丽只穿了一件时尚的皮质风衣。确实有点美丽冻人。我也冷得立坐不安,不停的紧裹棉衣。 史兄却执意说:不冷。他竟然说:“咋忘了?咱小时候的冬天,那个农村娃娃不是光着身子穿件棉袄?” “是呀,是这样的?!”我不单单有着赤身穿棉衣的光荣履历。还有大冬天的晚上,站在雪地里洗冷水裕的傲岸时光。可今天的锦衣玉食却让我等变得如此脆弱?我心里泛起的不仅仅只有感慨、愧疚和无奈。还有对渐渐远去的乡情的无尽的眷恋。 史兄在书法艺术上的造诣极高,在全国书界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他是一个把全国书法大奖拿到手软的人物。曾有斩获一、二等书法创作奖项十余次的辉煌纪录而傲视群雄。他的创作离不开浓烈的三秦厚土:凝重、雄烈、深沉、朴素、大气、豪迈……如同兵马俑般,让我多年来一直仰视着。 和史兄在一起,话题难逃书法、文化及传承。 说实话,我不懂秦腔。可我竟然喜欢“华阴老腔”,能与那些粗豪的汉子们一起昂扬、雄烈、粗犷的尽情宣泄、倾诉、豪歌,并为此而纵情、率性、放荡而泪流满面。只觉得唯有这些文化食物,才能滋养我等疲软的阳根,让其变得豪强、雄浑、昂扬…… 史兄说:“老腔在文化界的声誉很高。” 是呀,说明这些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和我们的情感息息相关而能一起共鸣的文化基因密码。前年的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有个撒叶儿嗬组合唱的《巴东石工号子》。那种高亢、阳刚、豪迈的旋律,直冲我的脑门: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沙发上,随着歌曲的发展,眼眶里流出一种味道咸涩的液体,它肆无忌惮的顺着我的脸颊往下爬走。 号子嘛喊起来呀 伙计们把石头抬呀 腰杆子往上顶来 脚板子要踩稳哪 岔路口啊 跟到走啊 之字拐呀 顺到摆呀 有个沟啊 招呼溜啊 有个坎啊 慢慢攒啊 桑木啊 杠子哪 两头啊 哎翘啰喂呀 柳叶子红啊 柳叶子黄啊 幺妹子儿你莫笑啰喂 我把呀 石头啊 当花轿呀 柳叶子红 柳叶子黄 我的个小娇娇啰喂 上坡要走七呀 (肩膀磨垮皮呀) 下坡要走八呀 (蹬起胯子撒呀) 抬到深山坳啊 娇娇落了轿啊 前头没得路啊 就用杠子撬啊 落啊 撬起 伙计们哪 腰杆正哪 鹞子翻身 撬下山啊 呀~ 嗬 嗨哟 无疑是这首歌打开了我的记忆闸门,大约在三十多年前,我们随着父亲举家离开诞生了我生命的鄂尔多斯草原,一路颠簸、飘荡如同牧人的转场,来的三秦大地的关中平原,在这里渡过了少年、青年和中年的时光,应该说今天早已融入秦人的生活世界。 我的父亲也许早已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生于军阀混战的年代,成长中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甚至,当年曾是雄赳赳的跨过鸭绿江的志愿军战士中的一员,更让后人不解的是:家父曾经在那场中外著名的“上甘岭战役”的战场上度过那雄烈惨勇的时时刻刻。能在这一系列硝烟弥漫、炮火横飞的铁血岁月,毫发无损的走到今天,可以说:这是一个生命奇迹,只能说这是长生天佑护的结果。我的母亲却没有这样的幸运,淌过了战火纷飞的多难时光,经历过六十年代的饥荒,却绊倒在改革开放的前夜,吉祥西归到佛祖的天国。 在人生成长的关键时刻,失去母亲的那种痛楚,只有失去母亲的人们才能体会到。那年,我还处于谈婚嫁娶的准备期。弟弟妹妹们尚在求学。最令人伤感的是我的妹妹才上小学,身为长子的我,竟然忘记向母亲询问妹妹的生辰是何时? 没有体验过苦难,是不能理解什么叫:生活的艰辛和无奈。我的家族经历过苦难,但有过这样苦难磨砺的又何止我一家?我们的民族不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在苦难中顽强地走过来的么?由苦难的劳苦大众建立起来的共和国,仅仅只有六十年,改革开放也不过短短的三十年。可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默默地、静悄悄的挤进了世界发达国家的行列,经济规模先后超越欧洲老牌发达国家:英国、德国、法国,又超过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日本,开始和世界老大美国在科技、文化、经济、军事……诸多领域,全方位地较起劲来。这是何等的令人昂扬、鼓舞、傲岸? 然而,在激情退却之后,却让我陷入深深的忧虑:我们传统的珍贵遗产是不是丢失的太多了?这样的成绩究竟是靠什么获得的?这样的成就的获得是不是透支华夏之族的诸多遗产才获得的? 史兄把一处居所打造成怀古的乡村农院说明了什么?难道这不是另一种忧虑么?传统文化在悄然地、不断地、渐渐地离我们远去。 传承和发展是个大问题,它摆在了我们每个人的面前。前不久,在天安门广场的敏感位置,弄了一尊孔丘仲尼二先生的青铜像,至少说明:执政者当局亦把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当成大事情来对待了。 华夏之族是个早慧的民族,人类还处在蒙昧时期,其他文明尚在蛮荒中摸索:他们穷尽心智,也只弄出个“神人合一”的精神世界。而东方上古阶段的华夏文明在发端之际,就已知晓尊崇自然,达到“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也就是说:古代中国人已经懂得--“尊重自然,和谐共生”的道理,而西方文明衍进到几千年之后,进入现代文明世界,才真正明白“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所表达的深层含义是什么? 孔丘仲尼对中华文明的发展贡献是巨大的,这是一座令后世仰止的高山,他是后来者不易跨越的思想高峰。但,这样的高山在华夏文明的衍进中又何止一座?伏羲、老子的哲学思辨水平就比他高出许多。尚且不说周文王、孙武……乃至今时的毛润之。 此时,文化界抬出一尊孔丘仲尼先圣的铜像,多少有点不伦不类,让人深感忧虑“文化思想领域如同小脚女人一般,一直游离在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面前而止步不前。显然,这是于这个朝气勃勃地时代发展格格不入的。 文化思想界的懒惰,导致政治家们施政的尴尬。此刻,又非常不合时宜的把孔老二抬出来,让人感觉这是时代衍进中的无奈与悲哀。在今天看来,孔二先生的思想若同小脚女人的缠脚布,早已尘封于历史的垃圾堆中,……绕了一大圈,话题仍然是:传承与发展。对待传统,到底是应该关注传承,还是去关注发展?传承的目的是什么?发展的目的又是什么? 词帝李煜欣赏窘娘的缠足小脚,这本无可厚非。可后来却在无形文化雅士的推波助澜之下,搞成一种社会时尚,让众多的女人受那伤残之苦,还美其名曰:时尚的形态美。从此,缠足的陋习顽固的祸害了华夏之族达上千年之久。而中西亚各族女人头上的面纱,至今仍然固执的存在着。这又说明社么问题? 传承传什么?让今天进入现代文明的华夏之族的圣裔子孙们陷入茫然:社会文明进步的发展标志究竟是什么? 前不久,我的家族的兄弟们嚷嚷着要为我们的父辈树碑立传,续一下族谱。这是家族传承的重大事件,我当然倾力支持。可我深究了之后,竟然无法弄清楚家族五代先祖的来龙去脉。让我感到惊讶:人们知道在哈萨克人哪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松的说出自己部落七代先祖的名字,汉族号称历史文化悠久,多数人却无法凑够五代先祖的名讳,我们是不是丢失的太多?这是不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又有贵客临门。说明史兄府上真可谓高朋满座。朋友们照例又要参观。他依旧憨憨的、谦和的笑着,嘴里偶尔会说:“简单的很,简单的很……”是的,看起来似乎比较简单:客厅里摆放的特大号老榆木方案,是专门在北京定做的;书案旁是一张紫檀木条桌,配着六把椅子;南北大墙上摆着若干藏柜,据说是黑桃木的…… 在朋友们的赞叹声中,他依旧是那句:“简单的很。” 我笑着刺了他一句:“来的朋友,都是识货的主……” 史兄在书法上是有成就的,用最通俗的话注释:这是一个可以把王羲之、钟少京、柳公权、米芾、黄庭坚、王铎、林散之等诸多先贤大家的作品,临摹到以假乱真的高手。能有如此水平就可知其书法功力之深厚。无几十年的心血浸淫、苦修能达到这般境界? 史兄在书法创作中是求变的人。然而,不论他怎么变化,我还是能从林林种种的变化中看到他的艺术表达的个性的痕迹或者说风格。这说明他比较好的处理了传承与发展的辩证关系。无疑,他在自己的艺术圣殿找到了自己要表达的方式,或者说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 我从心底里吟唱起阿拉坦琪琪格的长调经典《金色圣山》。是的,史兄星文先生对待书法艺术如同圣徒对待宗教,那份虔诚是不能用语言来描述的。确实如此:对视角艺术而言,语言表达有时显得十分苍白、乏味、无奈。 史兄此刻正在给来访的高朋们吼唱秦腔经典名段《金沙滩》……我等拍手叫好:“正宗的油泼辣子味,够劲!” “嘿嘿,大西北才能孕育大秦腔。”史兄随口应道。 是的,黄天厚土(皇天后土)滋养着我们的灵魂和精神,这就像众多的小张一样,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那份情感世界,这也是我们应该坚守的精神家园。 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大家的肚皮闹气了情绪。史兄便邀请我们去咥(陕西方言:吃)面,去咥正宗的岐山面。寻到一家正宗的秦味十足的面馆,一一落座。从上海打拼回来的富平人小何掏出名片,一一给大家递上,从闲聊中得知他的事业已经进入扩张阶段。小张也刚刚接下一个三百多万的工程项目。看来,大家在事业上都有所收获。 在时代的列车进入快速轨道上的今天,文化与时代的进步是不是有些渐行渐远?滞后于社会发展?但,当我等看着史兄等诸多文化贤达们的苦苦坚守,就多少还有些安慰。只要黄天厚土还在,就会有田间劳作的汉子,儿时的村庄不仅仅在梦里。 2012年1月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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