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童年记忆---打饼子 |
正文 | 说起童年的趣事,那实在是掰着手指头不睡觉数上三天三夜也数不过来。我打小低调,坏事做得不多,可以想象,连我这样的好孩子都这么多经典往事,那么当年那些孙猴子一样的伙伴,就更不知道要数上几天几夜了。 小时候,我学游泳。学校门口的小河边有个水潭。我学着前面的小伙伴“噗通”一声从老高老高的岸上跳到水里,可能是用力太猛或者姿势不对,脑袋直接撞到了水底,疼得我开口大喊哎呦。结果还没哎呦出来就“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几口水,差点没淹死。从此,我再也没有学会游泳,也就永远失去了见义勇为下水救人的机会。 但是,不会游泳并不等于就不能救人了,在岸上也可以。念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轮到我值日,我扫完地板就去小河边倒垃圾。倒完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发现水里好像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在漂浮,我仔细一看,哇塞,是个小女娃! 我吓坏了,赶紧跑回去叫老师。老师也不会游泳啊,怎么办?他就顺手旁边柴草堆里拔了条小木棍插到水底试了试,然后对着自己的身高比了比,然后直接就蹚下去把小女孩捞了起来。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毫无疑问是我这辈子做过的唯一的一件最大的好事。以后有事没事也经常往水里瞄,但是再没遇上类似的机会! 现在这小女孩娘家是我邻居,回老家时经常能遇上。她自然是早把这件事给忘了的,见到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我当然更不会去提,做了好事不留名,这个原则我还是能坚守的。 再一次,还是在同一个水潭边,体育课是游泳,女生照例不参加。一大群小男生光着身子在水潭里开心地大呼小叫,打水仗,仰泳,蛙泳,憋气泳,不一而足。我因为吃过一次苦头,再也不敢下水,就和其他几个同病相怜的同学在桥上眼睁睁的看着。 大家都知道,那种感觉是非常不好受的,说不上是酸还是啥,总之心里像猫抓一样。看着看着,也不知咋地一时冲动,拾了一个小石子就往下扔。结果,正巧落到一个最要好的死党头上,冒血了,于是清澈的水面,开出几朵鲜艳的花。 这次是老师吓坏了,赶紧抱了我那死党往村诊所跑。处理完后回头就开始调查肇事者。老师是个福尔摩斯迷,这个流血事件无疑给了他极其难得的机会。他非常兴奋,背着手在小河边踱来踱去,一会儿看看水里,一会儿看看岸上,一会嗅嗅空气,一会举手遮额目测一下小桥的高度。 通过勘察,最终准确地判断出小石子来自桥上,因为只有足够的落差,才能导致伤者头破血流。这个判断显然是非常正确的,立刻把嫌疑人的范围大大的缩小。 但是仅凭这些条件,还无法确定石子到底是谁扔的,桥上的其他几个人只顾了羡慕那些水里的,同样也没注意。于是老师就把我们统统叫到办公室询问。那个时候的我其实已经吓懵了,忘记了政府还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条政策,一直死撑着不敢承认。老师采用排除法,一个个问,一个个看询问时的反应和眼神。肯定的,到最后他们都放出去了,只剩下我。 但是让我伤心的不是后来受到老师的惩罚,事实上我早就忘记了他有没惩罚我。而是那天傍晚,每天都要和我勾肩搭背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咸鱼干同吃有一粒糖每人各咬一半每天都要互相牵着手去上学下学的我最要好的朋友,不理我了!、 他在我家门口经过时,我怯怯地叫了他一声,他昂起缠着纱布的脑瓜,像个凯旋归来的战士,潇潇洒洒地走过,没有回头!扔下我一个人在渐凉的苍茫暮色里凌乱不堪。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头上的伤疤好了以后,才和我重归于好! 这些壮举是我独自一个人在同一片水域创造和完成的,其实真要说起童年时的代表性事件,那还是莫过于大年初一的打饼子活动。 所谓打饼子,是我们客家的传统,我不知道它起源于何时,反正每一代人都是这样打过来的。我也不知道在别的客家族群有没这种活动,但是在我们那个村子,每年都照例上演得轰轰烈烈。因其具有明显的群体性和持续性,从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 好了,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一群又一群孩子你推我扯,踩着遍地鲜红的爆竹碎片,嘻嘻哈哈地来到主人家里,争先恐后地,一个个把袋子扯得老开,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一句祝福的话,一般是新年好啊,新年快乐啊,给你拜年了啊,年年如此没什么新花样。平时就彼此熟悉或者出门前父母亲有特别交代要礼貌一点的,会在前面加一个称呼比如叔叔阿姨,有些胆大的,会冲你做个鬼脸,特别害羞的,就怯生生地躲在后面不开口,然后主人就笑盈盈地给大家发糖果,嘴里好乖哦又长高了哦衣服好漂亮哦地夸着这个夸着那个,发完走人,转战下一家。 袋子是年前几天就备好的,新衣服是头天晚上临睡前放在床头的,时间是闹钟闹好的,朋友是放寒假前就邀好的,路线是头年正月初二就优化确定好了下一年要如何走,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大年初一这一个神圣时刻的来临! 饼子的花样琳琅满目。之所以叫打饼子,而不是叫打饼干打糖子,估计是因为在以前物质条件匮乏的那些年代,每家每户所能拿出来的也只有老家传统手工作坊生产出来的小圆饼,小小的,便宜实惠,而且特别干燥,买一斤有一大堆,说不定还能赊账。这还是一年中最奢侈的一次,大人的新衣服可以不买,这一年小孩子的零食也可以忽略,但是年初一这天的饼子是绝对不能少的。 如果这种饼子都买不起,那么好,就自己炸薯片。年前收获地瓜时挑选上好的,放在角落里糖化几天,等外皮起皱转糖后,就拿去蒸熟,然后小小心心地去皮削成一块一块薄片,摊开晒干。晒的时候都放得高高的,一般都是放到屋瓦上,不然那么多小孩子很难防。晒干以后装起来,等到年三十那天再放到油锅里去炸。炸薯片很快,因为很薄,薄得近乎透明,抓一把放到滚烫的油锅里,马上就膨胀弯曲起来。有些人还会在地瓜片的中间点一点食红,于是原本单调的薯片就有了春意和颜色。 这种薯片非常好吃:油、香、脆、酥、甜、爽,没有任何其他调料和膨化剂,小孩子吃再多也不会长胖。不过缺点是容易上火,所以家长们会加以管控。要是油炸后能放凉几天就会好些,但是那样容易失去它的酥脆口感,除非密封工作做得非常好。为了防止自己的孩子过年吃太多上火的东西招来牙疼便秘之类的毛病,年前的几天,家长们一律要先采来鱼腥草夏枯草等熬成凉茶,让孩子们多灌几碗,未雨绸缪,到时才能够从容面对。 另外荸荠也是饼子类别中出现的比例比较高的一种,同样的,这种东西也可以自己种,不用花钱去买。优点是荸荠是凉性的,适合小孩子正月里头吃。缺点是比较不好吃,准确点说应该是跟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比起来它就显得档次不够,吃的时候还要去皮,所以不太受小娃娃们欢迎。有些孩子甚至一出门或者快提不动时,就把这些不爱吃的东西扔掉,以便减轻负担,小小年纪就懂得了急行军时需要主动把辎重放弃。 我从小就知道好吃的东西都是爱上火的,不上火的东西都不好吃。所以我就努力地锻炼自己的体质,让身体去适应它们,最终修炼成现在能够就着凉茶吃油饼,冷热不侵冰火皆融的境界。 还有一种膨化食品叫“沙泡”,属于爆米花的变种。用水煮过的稻谷碾成的米,装在特制的爆米花机里,加热,时机到了,打开一头,“砰”地一声爆响,大米就变成米花出来了,特别神奇。每年冬天都有人挑着担子到村子里来给大家加工爆米花,要去加工的人就自己带上米和几根木柴,紧张的的时候往往要等上一整天。 师傅在大坪里架上架子,把黑乎乎鱼雷一样的爆米花机放上架,拆开一端的盖子,把米倒进去,盖上,扣好,然后生起火,开始赚他的加工费。鱼雷的另一端有摇把,他就在那边坐着慢慢地摇啊摇啊摇啊,让鱼雷里的大米均匀受热,摇得非常悠闲淡定,一边和大伙儿聊他的天南地北,丝毫不理会围着观看魔术顺带免费烤火取暖的一大堆大人小孩都流出了口水。等到那开盖时砰地一声响起,哇,香味和欢呼声瞬间飘满了整个村庄! 年来了!大年初一的脚步近了!大人们开始锁起了眉头,小娃娃们开始绽开了笑颜! 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改变,饼子的内容渐渐多了起来,如果你有心去检查下孩子们的收成,可以发现,原先的土特产渐渐稀少亦或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包装相对精美颜色艳丽且每个都独立小包的饼干、麻花、萨其玛、小蛋糕、小面包、泡鸭爪、牛奶、巧克力、大个的苹果,橙子等等。不仅卫生,还容易保存。 勤快的孩子,一个早上下来,收获颇丰,起码弥补自家的付出是完全可以的。有些聪明的孩子,装满一个袋子后会先寄放在就近的亲戚家里继续轻装上阵,等结束后一起押运回去,没这条件的就赶紧咚咚咚送回去后回头再来,特别懂事的孩子,看到自己家里的篮子里饼子不太够了会把收获匀一份出来放进去作为弹药的补充,不过这样的孩子很少,打完饼子回来能给大家各分几个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快到上午时分了,打饼子的队伍纷纷解散各自回到家里。孩子们来不及擦一把汗,先把战利品全部倒到床上,精挑细选,把同一种类型的放在一堆,另一种类别的再放一堆,最高端大气的放一堆,最好吃的放一堆,比较不好吃的放一堆,然后分别用小点的袋子装起来。最不喜欢吃的就不太在乎了,放在一边,谁爱吃自己去拿! 事实上,打饼子之所以能让孩子们趋之若鹜长年期盼并且一代代长盛不衰,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一个早上辛勤劳动所换来的收获,可以由他们自己自由支配!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事情。试想一下,在以前物质匮乏的年代,平时想要吃一片饼干都要父母亲点头,点了头之后一块小小的饼干还得掰成几份分给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困难的时候,一年难得吃上几回零食,突然之间,天上掉下大馅饼,这一袋子一大堆花花绿绿品种繁多的好吃的东西全都是自己一个人的,谁也不敢抢谁也抢不走,我爱给谁就给,不爱给就自己保存起来慢慢消化,省着点,能吃到农历三四月,那是何等地幸福! 所以,尽管已经有不少人家搬迁到了城里居住,但是我们老家的孩子,都不愿意在外地过年,大人一说今年不回去过年好吗他就不高兴。不为别的,只因为别的地方,没法打饼子。 没有打饼子的年,还能叫过年吗?不能! 很多在外地生异乡长的孩子,虽然对父母亲的故乡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大年初一的这项活动,对他们也还是具有强大的诱惑。毕竟,好玩,好吃,图热闹,是他们的天性。回去一趟,收获满满,还能结交一帮新朋友,还能收到不少压岁红包,何乐而不为? 同样,大人也不愿意在外地过年。为什么呢?因为如果过年不回去,那么你的家门就得关着,没办法,没有人在家嘛。那么问题来了,大年初一打饼子的小孩子来了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问题。因为小孩子口无遮拦不懂事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假设他到了你家门口,看到大门关着,可能就会说:这家怎么没人啊?那就惨了,好端端大年初一,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个时间点,正是迎春接福,聚喜纳祥的吉利时刻,被一群孩子说你家没人,那是什么味道?说不定那会儿刚好财神爷爷来到了家门口,听到孩子们说这家没人,他就拐头回去了呢。 所以,没办法,你还是乖乖滴回家吧,为了那些早早就来拜年的小天使,为了来年的那一切好运能顺利的来临! 正因为如此,这一项看似简单的孩子们的娱乐,在不经意间发挥了强大的凝聚作用,它使我们客家人的团结协作精神和故乡情结,得到了最好的发扬、维系和延伸。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打饼子虽然开心,但是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需要遵守。在时间上,主要是以早晨为限,而且必须是大年初一的早晨,过了初一的早上就自动取消。 在此之前,倘若还有没走完的人家,就只好放弃,下一年再早一点起床。在路线上,你可以任意调整,但是前提是已经去过的人家,就一定不能再去。在礼节上,要注意文明礼貌,不能乱说话说错话。比如我有一次就犯过很致命的错误。 那一年我一大早去邀一个伙伴出发打饼子,应该是太激动了吧,一进门先看到他母亲,我劈头就问:婶,某某不在家吗?这是我本来想要说的话,没毛病,我以为他不等我就先去行动了。但是好死不死出口时却被我说成了:婶,某某不在了吗?他母亲瞬间拉下了脸,瞪着我,眼里射出了两道寒光。 我虽然一出口就知道说错话了,奈何已经来不及挽回。从那以后,她一直不太喜欢我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话。 另外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是在年龄上。准确地说,打饼子的群体以刚学会走路到小学毕业以前的年龄层为主,上了初中以后,或者个子长得快,看上去已经像初中生的,一般就不再参加活动了。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就自动转换了身份,配合父母亲在家里守候,给前来拜年的小孩子们分发糖果,充当起大哥哥大姐姐的角色。 从取到予,从去打饼子到给别的孩子发饼子,不仅仅是一个角色的转变,更是童年与少年的分水岭。 不再有饼子打的年纪,同样也是值得期待与自豪的。因为那意味着我们已经长大,意味着我们已经有了承担,意味着我们告别了天真的童年时代,开始迈入人生的新一页。 童年是最幸福的,也是最灿烂的,世间的困苦与他们无关。在孩子们的眼里,从来就只有朝霞满天!就像这一个小男孩,年前,他刚失去了正值英年的父亲,但是伤痛已经在他的脸上慢慢消失。年来了,寒冬渐去,春已不远。童年无忧,何惧未来的风雨天! 年来了,爆竹氤氲,烟花漫天。 年来了,打饼子了!不经意间,时光又晃过了一年! 年来了,又一个年来了,蓦然回首,往事阑珊。 送走了我的童年,送走了我的青年,鬓边的白发在提醒我,中年也已经与我渐行渐远。可是那又何妨呢?只要我们的初心不改,只要我们的痴心不变,那么即使此去经年,纵然满头霜雪,沧桑过后,归来仍是少年! 陈金标 2018.3.8 2019.2.5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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