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望长安 |
正文 |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盛夏的长安,一定也是热不可耐的。茶楼酒肆,挤满避凉躲暑的汉子,沟旁溪畔,到处可见赤着身子戏水的小儿。相对于闹市的闷热,被浓荫掩映的骊山显然要清凉得多,也寂寞得多,因为这么热的天,连蝉也懒得叫。 温泉水滑洗凝脂。华清宫。浴后的杨妃,慵懒地靠在罗账里,无奈地打发着漫长的昼与夜。她低蹙峨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她顶讨厌做皇帝的老婆,也顶讨厌有个做皇帝的老公,白天有上不完的朝,晚上有宿不完的宫寝,白天,丈夫不是她一个人的,是全天下人的,晚上,老公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是后宫三千佳丽的。这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妇,恨得牙痒痒。幸好的是,李隆基对她恩爱有加,百依百顺,恨不得把整个天下都放到她的手心。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为了陪她而放弃了早朝。这让她在常常觉得不公的间隙,又常常觉得心满意足。她不会想得到,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重女轻男的时代,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女子以丰腴而非蜂腰为美的时代,就出现在她得宠的那些年月。之后,便不复再现。 即使在马嵬坡前,她也依然不愿相信,身为一个小女子的自己,居然颠覆了一个朝代的时尚与江山。 与吕雉和武则天相反,中国历史上不乏褒妃和杨玉环这种女子,她们本身没有攫取权力的欲望,也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美貌去倾国倾城。她们要的只是一个男人的心,要的只是一个男子的疼爱与怜惜,可是这个男人却错把江山给了她。然后让她背负千古的骂名。 蝉儿休息了,蝶儿相拥着在花心里睡去,瑞脑销了,丫鬟也疲倦地半眯着眼睛,可是马却在跑着。从岭南到长安的驿道上,一匹替着一匹的良驹,踢起黄尘,风驰电掣,挥汗如雨不停蹄。天下太平,这些本该在边疆塞北驰骋的骏马,此刻正和它背上的使者一起,在完成着与这个貌似太平的景象相互映衬的特殊使命。 即使赶马的人不垮,马也会累的。于是,当它的脚力慢下来的时候,就会在下一个驿站换上另一个吃饱喝足早就等在那边的伙伴,使者顾不上喝一口水,跳上另一匹马背,策缰扬鞭,绝尘而去。长长的鞭梢甩过马背,刚好落在一个想要凑上前来乞讨的老媪手上,良久,老媪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才冒出几粒暗红的血,像是一根枯桠上绽开几点艳丽的花。 当然,他也支撑不了那么远的路程,不过不要紧,再下一个驿站,有同样吃饱喝足等候着替补他的人。 不知换了多少匹马,也不知换了多少个人。更不知死了多少匹马,不知死了多少个人? 虽说是开元盛世,可是,那一条绵延千里的驿道上,几时曾少了饥民们拖儿卖女的颠沛流离? 远了,远了。岭南到长安,迢迢数千里;近了,近了。数千里迢迢,长安到岭南。 为的,只是送凌晨日未出时采下的那一串还凝着露珠儿的红荔。 据说,天亮前露水末退之时从树上尤其是东边的树冠上摘下的荔枝,吃再多也不上火。因为,此时的荔枝吸收了一天的阳光,又经过一夜的温凉,热性已消减,颗颗荔枝处于香、甜、鲜、脆的最佳状态,不但入口特别味美,而且吃多少都不会上火。想来在这般炎热的季节里,杨妃的火气也是和她的体态一样丰满的。况且,她也懂得,此果若离开树干,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则味变,四五日后色、香、味都已不存。 不是贵妃挑剔啊,实在是因为荔枝非得新鲜的才好吃。其实离长安更近的四川也有荔枝的,只是这东东本就是热带水果,需要的是炙热的阳光,川中的风味哪能跟琼崖的比哟? 终于,长安在望。此时当是次日或再次日的薄暮时分了吧?城楼的卫士,举手齐额,遮着残阳,远远望见天际处尘头骤起,便早早地放下了吊桥。 马来得好快,桥刚落稳,一人一骑已冲进城中。卫士们揉一揉眼,不敢把桥吊起,怕自己只是看花了眼睛。 正是闹市,攘攘熙熙。摆摊提篮的小贩,与上街纳凉的市民,远见一匹马如同脱缰一般飞来,纷纷躲避。然后一个个忧虑不安,交头接耳,莫非边疆动了刀兵? 也踢倒了几个菜摊的,也踢伤了几个百姓的,可是他们别说抱怨,连怒都不敢:找死,你没见马上之人一身皇室打扮? 到了,到了,前面已是骊山。 看门的士兵,侧耳屏气,听见踢踏踢踏急促的马蹄声,赶忙丢了剑戟,死命推开厚重的山门。不要笑话他们狼狈啊,换了你也许手脚更麻利,因为你的脑袋留在你自己脖子上的时间的长短和你开门的速度刚好成反比。 大凡长跑到终点的时候,总是能回光返照一般加一把劲,此刻马和马上的人也是这样在赌着仅存的几口气。山门还没全部打开,人和马已经冲了过去。 第二道山门的士兵估计有点迟钝,等见到马的身影时才手忙脚乱地从裤腰上解下钥匙开门,结果虽然脑袋还在,人却和门一起被踢飞了出去, 第三道山门的士兵做这份工作显然浪费了他的智商,他从午后开始,压根就没关门,而是敞着门在角落里睡大觉。既然前后都有严密的防卫,还担心个啥? 当然,赶马的老大此刻不会发现他的这个小聪明。因为与皇妃的脸色比起来,后者当然更要紧。 一到午后,丫鬟们的神经也格外过敏。她们努力地睁大着眼睛,净好了手,洗好了盆,装满了凛冽的泉水,等着那天下一等美味的“果中皇后”的大驾光临。 如果李世民在天上,看见他的后辈为了一个女子的味蕾之快如此不惜财力物力人力马力,不知会摇头叹息否? 我不知道明皇在美人啖完荔枝后的回眸一笑中,是否还记得当年长城上戏弄诸侯的烽火? 长城,运河,阿房宫...... 嬴政、杨广、崇祯...... 唐、宋、元、明、清...... 历史总是不断地重演,后人却始终在前人跌倒的沟坎里一次次落下悬崖。 在大唐万千子民中,只有一个叫安禄山的人,透过送荔枝的马儿踢起的黄尘,看到了自己的曙光。 荔枝,因贵妃的偏爱而更加美名天下,大唐江山,因为这一颗南国佳果拐上了下坡的快车道。 不能怪荔枝的,更不能怪一个喜欢荔枝的女子,它和她,充其量只是一个好吃,一个好吃而已,怪只怪后人太容易健忘,把无数的前车之鉴看成了过眼烟云。 扑火的飞蛾 2014-0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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