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只是路过 |
| 正文 | 那年她16岁，高一。 她听老师和家长的话，做一切合乎一个好学生标准的事。 她一直都很优秀，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说她乖巧懂事，学习刻苦。到底算不算刻苦，她也说不清，但至少是不贪玩的。并不是刻意，仿佛骨子里就该这样的。于是那样平凡卑微的父母也可以在人前挺起胸膛，可以在说话时底气十足，因为他们有一个让他们骄傲的女儿。看到妈妈的朋友们说，多好养的女儿呀，她也觉得满足。 可是刚进高中的生活却让她有些沮丧。学习上不那么得心应手了，乱七八糟的化学公式让她够头疼了，偏偏化学老师又是个极其严厉的女老师，第一次上课就被那威严的面孔吓到了，之后每节课都坐如针毡，生怕被点到。初住校也有诸多不适应，第一次打开水不小心烫到手，面对红色水泡不知所措。宿舍每晚有人大声说话到深夜，闹得她睡眠不足。16岁生日，本是极为珍重的，却冷冷清清孤孤单单一个人许愿。 那段日子过得并不好，她想。 可是却有一个人让生活有了一点点不一样，让她觉得在空荡落寞之中有一丝可以攀附的东西。 是一个比较老套的出场。 阳光很好的九月末，他穿了很合体的白色T恤，手插在裤兜里，出现在讲台上。底下是窃窃私语。他开口说话，其他的声音瞬间消失。他说：“我是你们的实习老师，教语文，会和大家相处一段时间，请多多指教。”简练而有礼貌，没有一个多余的词。教室几乎沸腾了，有人尖叫起来，很快被表示欢迎的掌声淹没。她当时正做着数学练习，只抬头扫了一眼这个站在讲台上有些窘迫的那个人，又埋下头去。一直觉得看见个帅哥就尖叫是肤浅的，所以她选择淡漠，她不想和其他人一样。 后来才发现，他的字也好看，像笑容一样，随和而有力。他认识她，始于一篇作文。她一直都把写作文看成一件郑重的事，尤其是记叙文。她觉得写一个故事，就好像在创造另一种生活，这个过程是愉悦的。他恰好读到了，很认真地写了评语。他对着讲桌上的座次表，找到了她的座位。小心翼翼的询问：“你是**吧。”她正专心的发着呆，被这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那个样子把他给逗乐了，不禁笑了。她回过神来，红了脸说着是。他告诉她，他给她的作文打了满分，想当做范文在班上读，问她是否愿意。多么细心的人啊，她当时就想。她很感激他能在她最需要肯定的时候告诉她，你做得很好。不是因为这些话多动人，也不是因为这个人多动人，只是它刚好出现在那个时间点，便显得那么可爱。她感觉他好像在夜里走了很久，突然有星星点点的光漏下来，刚好打在她身上，让她看到了自己。 他开始打量这个男子。中文系出身，师范学校大三在读，不开口就已经有一种文绉绉的气息，但是这种气息并不让他显得文弱，高挑的身材和英气的五官让一切看起来是有分量的。她看他，在他看天的时候，看他们的时候，有时候会不小心碰到他的眼神，总是像犯错的孩子般躲闪。她开始做一些小事来引起他的注意，每天一页的练字，她精心挑选一些笑话，她希望他改作业的时候，改着改着突然笑起来，这该，是多么好玩的事啊，这样的场景她设想过好多次。有时候他会写长长的评语，说让她们夜聊不要太晚，说食堂饭菜真难吃，也有时候可能是累了吧，什么也没有写。那个习字本，让她欢喜也让她忧。他留了字的时候她就欢喜，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分数的时候她就有点失望。 那个下午是旁人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下午，却是让她回想起来都有些雀跃的几小时。那天她去他办公室问问题，问完后准备走，脚步还未完全迈出办公室，被他昭回。“等一等，快7点了，让你见证一个奇迹。”他似乎笃定她会留下。而她也确实回来了。“奇迹？”她满脸狐疑。他点点头，说：“等待十秒，答案立即揭晓。”看玩笑的语气让有些紧张的她放松了不少。屏息。一秒，梧桐树叶打着旋儿从窗前飘过。两秒，夜色铺下来，盖住世界。三秒，鸟儿扑腾翅膀从窗台飞走。四秒，风穿过耳朵。五秒，时钟游弋的声音清晰可见。六秒，眨了一下酸疼的眼。七秒，天花板上一撮灰尘掉下。八秒，世界沉寂。九秒，心跳加速。十秒，整个校园被点亮。她觉得像在童话中，不禁呆住了。“怎么样，很神奇吧。”他问。她还出神地望着窗外橘黄色的世界，许久，才回过头来，对他说：“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美的风景。” 许久之后，她还是会会想起那十秒钟，漫长又充满期待的十秒钟。是怎样细腻的人啊，会注意到夜晚七点路灯会一齐点亮。 因为他，世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黑夜不再那么黑，背古文不再吃力，练字充满乐趣。 她要到了她的号码，忐忑地给他发短信，他很友好地回了，像个朋友一样。 一方面享受着他的出现给她带来的愉悦，另一方面又生出小小的恐惧。她担心她是放不下他了。她是这样一个好学生，怎么可以喜欢一个老师，被同学知道可怎么办。可她抑制不住，就是关注他，就是想见到他，就是会在梦里梦到他。有时候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没骨气。 可他终究是要走了，他提前一个星期宣布了这个消息。她的心有些空荡荡的无着落，可是依然假装平静。倒数第三天晚上，她终于决定要做些什么了。窝在被子里拿着手电筒给他写信，长长的信，写她的生活，她的感受。很多年后她读起《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时，禁不住啜泣起来。她们是有些相似的，一样痴情，一样傻。只不过她只傻了几天，而她傻了一辈子。她没有她那么惨，至少他认得她。那封信大概也有几千字吧，她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多话。送出信后她小小松了一口气刚松到一半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事情是不可能就那样完了的，她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认为她幼稚还是觉得她不矜持。终于等着语文课了，他却对她冷淡了，不点她回答问题，不在她习字本上写评语。许多同学要他留言，他一一回复，而唯独她递过去的留言本，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早知这样，何必自讨无趣。她有些愤然，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好狼狈。于是，开始的好感居然衍生出些许恨意来。她只有回到黑夜，她需要黑夜让自己清醒。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一些事。他的出现，不过是为了给她一根火柴，让她划亮照耀自己，而她却误以为他会举着火把。她只看见了他，其实自己才是主角啊。他不过是个好心的过客罢了，做了好事，还要继续赶路。而他的路，与她并无半点关系。慢慢的，就释然了。一夜之间，她觉得自己成熟了。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点点回报吧。 他走的那天，风很大，好多同学去送他。她没有去，不是怕看见他难受，只是觉得送与不送，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一路顺风，没有称呼和问候，简简单单，平静得像她的心情。 后来，偶尔联络，只限于过节时的祝福而已。 再后来，他换号了 ，从她的世界里慢慢褪去。 高中的生活说苦也不算苦，但也绝对谈不上轻松。她继续做她的好学生，听父母和老师的话，认真背书写作业，偶尔和朋友打打闹闹。看不出有多幸福，却也足够安稳。 转眼到了高考。她考了个不高不低的分数，填了个不好不坏的学校。这个学校恰好是他当时就读的学校。不是刻意，碰巧考了这么个分数，碰巧喜欢这个学校的某个专业，仅此而已。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想起了他。向同学要了他的q,加为好友。过了这么久，心中早已没有涟漪，只是想告诉他一声，她是他的校友了。某一天，她在空间里传了几张学校风景的照片。他发起视频，她不接，因为不知该说什么。他说，我想看看我的得意门生长成什么样子了。无奈，只好接了。却不料是很戏剧性的开场。他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甚至连一点当初那个人的影子都找不到。难怪她认不出，她看着屏幕上的人，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是谁啊？”对方苦笑，你连老师都认不出吗。她仍是不信，不可能，你是他的同事吧。直到他提起当年往事，她才信了，原来他就是他。她真想感叹一句，岁月是把杀猪刀。他穿着海军的制服，告诉她他当了中尉，还向她炫耀肩上的肩章。他说他明年就要结婚了，贷款买的房子，说她的专业没钱途，说她找男友的话不要找穷屌丝。说了好多，如此的世俗让她有些吃惊。她现在真实的感觉到，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他的才气他的浪漫被社会吞噬了，只剩一个肥头大耳的人在絮絮叨叨。看到这样的他，她有点难过。 其实，他当年也单纯过啊，就像现在的她。只是当你步入社会，你就要为生计，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操劳，被潜规则，被同化，变成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大多数人也都这样吧，从当初的她变成现在的她，再变成现在的他，偶有几个能走出这个圈子的，也是极少数。所以，一切大概还算合理。 当她不在年轻的时候，她该如何回忆这段年月。也许，她只是从自己的青春里路过，没有华丽的冒险，没有绚烂的绽放，但，这是属于她的青春，默然却不相爱，寂静却无欢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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