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词典首页

请输入您要查询的文章:

 

标题 偶然人生(续一)
正文

赵元魁迅速被两个民兵拖拉在街上。街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蜷曲着坐的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他叫张二套,人们也叫他二讨吃,现在是河湾大队的贫协主任。解放前,张二套在农忙时靠打短工为生,农闲时就到外面讨吃要饭。他在外乞讨吃了百家饭,见了大千世界。在河湾大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

张二套戴着一顶蓝色卡其布棉帽,帽上左右两个护耳布带,一个竖着,一个耷拉下来。身上裹着羊皮袄。双眼似张非张,身心疲惫地靠在马仓护板上,嘴里含着长长的大烟袋。大烟袋的烟锅儿黄灿灿,烟嘴儿绿油油,烟杆儿黑溜溜,烟杆上吊着蓝色的烟布袋烟,布烟袋上绣着牡丹花,牡丹花上已是油渍斑斑。

他经常是烟不离嘴,嘴不离烟。干裂的嘴里,还剩几颗稀稀拉拉,七歪八扭的黑牙,从黑牙豁里不断地喷出一股又一股灰色的烟雾。散发出一股又一股呛人的味道,呛得他皱着眉头不停地咳嗽。

张二套以前四处打工,也给文渊村的赵富生干过活儿。赵富生是赵元魁的爹。这支烟锅就是赵富生送给他的。

拖拉赵元魁的两个民兵一个叫三狗子,一个叫二毛驴。三狗子是民兵连长,二毛驴是民兵排长。他们把赵元魁拖到张二套跟前,赵元魁身上搭着绳子,问:“二叔,用不用把他绑上?”

张二套眼也没睁,说:“绑啥?他能跑了?快上车吧。”

他们都坐在马车上,二毛驴用胳膊肘捅了捅三狗子,三狗子问:“二叔,咱们回家看看还是上山?”

张二套生气地说:“回家想啥,要吃没喝的。赶紧上山,别误了晚上公社开的批斗会。”

三狗子说:“二毛驴想他婆姨了”

二毛驴呵呵地笑了笑,说:“俺啥时想了?毬才想她呢。”

二毛驴刚说完,三狗子笑着接住说:“这是实话,就是他想了。”

张二套说:“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到食堂吃些饭,路过你们家,回去看看。就怕你们年轻人上了奶头山,忘了狐爷山。”

他俩高兴地叫:“申口,快,赶车到食堂吃饭。”

赶车的人叫申口。他把鞭子“啪”的一甩,两匹瘦马嘀嗒、嘀嗒地走开了,后面留下两行车辙和一片哭声。

这时,大队大喇叭的广播声音又提高了八度:“现在广播喜报,现在广播喜报。火箭人民公社河湾大队金钢连,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今日炼出了第一百另八炉钢,达到了日炼千斤的目标。”接着,广播里响起通通呛呛,敲锣打鼓的声音。

马车来到了一座粉刷一新的庙前,“吁——”申口呵住牲口,他们四人跳下马车。张二套回头对赵元魁说:“你在车上别乱动,老老实实地等着。”二毛驴早撞进了庙门。

这原来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土地庙,院子不大,有三间大殿,两个耳房,院中央长的一棵参天柏树。柏树的树干扭曲如虬龙,树枝舒展如伞盖,树叶郁郁葱葱覆盖了整个院子,树下七零八落摆着不少桌椅板櫈。现在这个土地庙做了河湾大队的集体食堂。

土地庙做了集体食堂,被大队修整一新。庙门换了漆黑而厚重的木板门,加高了院墙,院墙上摆了一圈圪针。院墙的里里外外用白灰摸得平平展展,朝外的白墙上用红土写着大标语,大门左边是:“大炼钢铁”,右边是“节约粮食”。字体为楷书形状,是公社秘书胡悦春的书法。院墙不大,不能多写,这八个字足以概括当前的中心工作。

胡悦春年轻有为,目光甚高。很自信自己的文化水平和书法艺术,已经达到县级水平。他亲自在火箭公社各大队的外墙上都写上了标语。 但是,土地庙的内墙上的标语。是河湾大队坏分子二孔明写的, 胡悦春叫作鬼画符。

二孔明在河湾大队以至火箭公社算是个人物,名声不比胡悦春小,但不是一个味道。二孔明在心里对胡秘书的书法不屑一顾,但他写标语要在大队妇联主任张婶儿监视下才行。人们都说胡秘书的标语好,二孔明听了只能在肚里哼哼几声。

土地庙里的大殿本是土地爷的居所。人民公社化后,农民的土地全都归了集体,在土地上起房盖屋,栽树种粮,割草放牧,修渠筑堰,打井挖塘都是公社说了算,土地爷彻底失了业。他老人家可怜巴巴地立在西南拐角的茅房旁边。村里的茅房不分男女,他既要看男的鸡巴翘起,一股一股黄色的尿液直泻而下,骚气冲天。又要看女的门户大开,红的经血呼啦啦流淌,搅起无数绿头苍蝇,嗡嗡乱飞,臭气熏天。

大殿做了食堂的灶房。那要比土地爷住的时候亮堂了许多。大殿内的墙用白土粉刷得白白净净。大殿外的横梁、椽头、窗框统统用红土刷成紫红色的。房檐的每个椽头之间,原先都有麻雀住的窝,每天都有大批麻雀进进出出,生儿育女;叽叽喳喳,欢声笑语。现在都用黄土掺上白灰,搅上麦秸塞得严严实实,连蚊子也钻不进去。麻雀无窝可住,也无麻雀可住。所有的麻雀都在除四害运动中被消灭了,它们的遗体成为食堂里的一到荤菜,满足了大队干部的口福。

张二套他们进了土地庙,几个老年妇女正忙着在院里扫雪。亮堂堂的大殿里,靠窗台盘着一排高火,高火上坐着几口大锅,高火旁卧着大风箱,一个粗壮的女人正蹲着使劲地拉风箱。风箱呼哧呼哧地响,比老牛的喘气声还大。高火里冒着黑黑的浓烟,几股火苗从煤炭的缝隙里闪出。

张二套瞅见负责食堂的凤儿,正弯着腰撅起屁股探在面箱里舀面。便拍了一下凤儿的屁股问:“凤儿,有啥吃的?”

凤儿是张婶儿的小名,她和张二套是本家,比张二套小十来岁。她听见有人叫她,听出是张二套的声音,便站起来揉着熏得直流泪的眼,问:“二哥你回来啦?”

张二套说:“连夜回来的。快饿死了,快拿点吃的来。”

凤儿说:“正要熬饭呢。粮食快没了,你快上山告给吴支书,再不闹点粮食,过两天食堂就要拉火熄灶了。”

张二套说:“你是管食堂的,你们再挨家挨户闹点粮食?”

凤儿说:“让我们到谁家闹的?家里的铁锅都搜走炼了铁,灶都撤了,谁还敢攒粮食呢。”

张二套又问:“这会儿有啥吃的?”

凤儿说:“还攒得几个窝头。你们饿了就吃这个吧。”

说着,她揭开笼屉数了数窝头,问:“你们几个人?”

张二套说:“四个。”

凤儿说:“一人只能吃一个,凑乎得上了山就有行。”她揭开笼屉拿出窝头递给了张二套。

张二套抱怨说:“食堂给吃塌了吧?庄稼人不种庄稼,只顾得炼钢炼铁,能顶饭吃?俺看,过几天你们都跟上俺讨吃去吧。”

他刚说完就赶紧朝两个民兵说:“不要翻嘴乱舌。有窝头吃算咱们的福气。”他接过窝头,说:“再给一个,车上还有人。”

凤儿给了窝头,回身记在墙上挂的小本上。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天幕上像盖了张黑铁片子,此时,从黑铁片上飘落下了零零散散的雪花,雪花落地无影无踪,雪花化作春水,滋润这块土地。张二套看着飘雪心里十分高兴,俗话说:春雨贵如油,下得满地流。他想,今年庄稼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他自己啃了个窝头,便端了一碗开水出来,递给赵元魁说:“元魁,快起来喝口热水,吃个窝头。”赵元魁蜷缩在车里,身上的衣裳湿漉漉的,抬起头却生生地看了看张二套,从喉咙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二叔,紧你吃吧。”

张二套说:“二叔叫你吃,你就吃,别怕。这里二叔主事。”

赵元魁听张二套这样说,才慢慢伸手接住,用感激的目光瞟了一眼他二叔,迅速啃了几口窝头,又喝了口水,噎得两眼直翻转。

三狗子和二毛驴跟着出来,张二套说:“俺们到饲养院让牲口吃把草料,你俩回家看看。快些,时候不早了。”

申口就住在饲养院,饲养院就是他的家。他高兴得把鞭子甩得“叭叭”地响。一声吆喝,车掉头,拐弯进了巷,路过一座院。这院门紧闭,院门旁边靠墙立着枯黄的玉茭杆。玉茭杆跟前有几只鸡悠闲地刨食。三狗子跳下车和张二套说:“二叔,俺回家瞅瞅。”说着就推门进了院子。

车轱辘没转几遭就到了二毛驴家,二毛驴家离饲养院不远。架辕的老马站住,叉开后腿,后腿中间耷拉出了黑而粗,一尺多长的家伙。那家伙唰唰地喷出一泡黄尿。撒完尿,那家伙的后面又掉出一颗又一颗黄灿灿的的马粪蛋。接着,那老马就欢快地嘶鸣起来。它似乎闻到了饲养院的草料香。

二毛驴家的院墙也靠着一堆枯黄的玉交杆,也有几只鸡在玉茭杆下刨食。刨食的鸡看见这些马粪蛋,连飞带跳地咕咕叫着跑到马肚下争抢。院里出来一个佝偻腰的老婆婆。左手端的簸箕,右手拿着扫帚。二毛驴跳下车叫了声:“妈。”又问:“俺媳妇在不在?”

那老婆婆见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满脸的皱纹马上绽放出欢喜的花朵。不住地用袖口摸眼角的泪水,连连说:“在哩,在哩。你先回去。俺把这些粪扫了,要不了就让别人家扫走了。”

三狗子和二毛驴回了家,申口赶着马车进了饲养院,申口卸马喂草。张二套解开搭在赵元魁身上的绳子,说:“咱们暖和暖和。”

他们三人进了土棚。土棚是申口的家。土棚里只有土炕和炕火。炕上坐着几个女人手里搓麻绳,嘴里拉家长。申口在炕火上坐了锅,这是河湾大队仅存的一口锅,用来给牲口拌料。他从墙旮旯里拿出几把豆饼渣,煮了一锅粥,说:“咱们喝些,暖和暖和。”炕上的女人顿时眼里放光,嘴里垂涎。不知是谁竟连着放了几个响屁。申口高声尖叫:“谁偷吃俺的豆饼了?”

一个妇女俺着嘴偷笑,说:“迟不放早不放,一点儿事儿也装不住。”几女人都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

张二套和申口喝了豆饼粥,肚里有些鼓胀,身上感到暖意。

张二套埋怨赵元魁,说:“元魁你也不看这形势,跑回来干啥?周龙完不了任务,逮住人就要斗争,这回你要吃苦了。”

赵元魁不好意思,喃喃地说:“俺是估摸俺老婆要生娃儿了。”

张二套说:“生啥娃儿,你能养活了?像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会儿,就连俺一人也吃不饱了。”

他们在饲养院歇了一阵,张二套说:“咱们快赶路吧,天黑上不了山,误了公社的批斗会,咱们可吃罪不起。”(待续)

随便看

 

四季谷提供散文、诗歌、杂文、随笔、日记、小小说等优秀文学作品,并提供汉语、英语等词典在线查询,是专业的文学及文字学习免费平台。

 

Copyright © 2000-2024 sijigu.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更新时间:2024/12/26 12: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