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盲成 |
正文 | 一 他出生在夏忙季节,所以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忙成。一次偶然的事故,他双目失明了,很多人就叫他盲成。弟兄三个,他排行老二。老大叫大成,是文革时期的工农兵大学生,上了四年大学,是本科生。文革结束后,就享受大专待遇,在一所中学当老师。老三是位退伍军人,在部队上学会了开汽车,但没有拿到驾照,就在家里开拖拉机,从手扶拖拉机,开到了小四轮。改革开放后,他开着自己的小四轮,从这个城市转到那个城市,从这个工地转到那个工地,虽然一年四季不着家,但到年底,大把的钞票就拿回了家。 弟兄三个,还有一位老母亲,一家四口,虽然艰辛,也过得其乐融融。 弟兄大了,各自成了家,就要分开过。老大成家早,找了一位很漂亮的媳妇。自然分家早,结婚不久就和弟兄们分了家。他在一个小镇当老师,老婆在家务庄农,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是全村人羡慕的富裕人家。 盲成是残疾,和老母亲自然就分到了老三家,和老三一起过。农村人最大的讲究,就是老宅必须分给老大或者老小。盲成家特殊,把老宅分给了他,主要是照顾他残疾。分家时就约定了,只要老三照顾盲成,这所老宅最终就是老三的。老三以后生了孩子,也可以过继给老二,顶门立户。 老三叫三成,是个野惯了的人,肯下苦,肯出力,就是不爱在家里呆,喜欢在外面野着。分产到户了,结婚了,也没有改变性子。家里分到了四个人的地,需要劳力,可他不管,开春二月就出门,直到寒冬腊月,建筑工地停工了,才不急不忙地回家。在农忙季节,需要农资的时候,他会准时地寄钱给家里。所以,虽然缺少劳力,但不会误了农事。 盲成虽是瞎子,但很能干。嘴巴好,能说会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全村人家的大小事情。他只要不干农活,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欢找他闲谝。盲成的耳朵很灵,只要人走进院子,听见脚步声,就知道谁来了。便喊着大娘、大叔、大哥,热情地迎到家里,递上水烟瓶,或者旱烟锅,就开始闲聊了。广播里讲什么了,乡里来的干部到谁家去吃饭了,东家的孩子今天干什么了,西家的两口子又打架了,等等等等。 盲成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老三不着家,家里的重活,都落到他的肩头了。 他几乎什么都会干,什么都能干。很多盲人出门就要拿根拐杖,摸索着前行。他不拿,他叫人拖着走一次,下次就准确无误地能走到目的地。分产到户后,他什么都要干。开春送肥,老三媳妇前面拉着人力车,他就在后面推着;四月地里锄草,他就一趟一趟给老三媳妇送水送饭;夏忙收割,就到地里和老三媳妇一起割麦子;秋天挖洋芋,他就在地里拾洋芋,不急不慌,大小分开了装到尿素袋子里,到了旁晚,就帮着老三媳妇拉回家;到了冬季,他也不歇着,给牲口轧草料,他蓐草,老三媳妇下刀。就这样,他和老三媳妇相互帮助者,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 盲成是瞎子,老大不小了,什么都能干,人缘分外好,但是,没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没有一个女人。不管冬春四季,没有女人的夜晚,都格外漫长。白天,他和老三媳妇一起劳作,虽然劳累,但时间过得很快。晚上,他陪着自己的母亲掐草辫。掐草辫不用开灯,吃晚饭时把麦秆泡在水里,晚饭后就软了,便开始掐辫子。草辫一寸一寸增长,时间一秒一秒流过,男人的煎熬一夜一夜累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平淡而丰富、艰辛且充实地过着日子。 二 山区农村的庄户人,每家都要养一头或者两头牲口,需要畜力犁地。养牲口,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冬季,过两天就要轧草。首先要在草傩子里抽草,十个手指头的肉皮,都会创没了,钻心地痛。开春,就要换青了。换青,就是牲畜开始劳作之前,先要吃青草上膘,让它们强壮起来。所以,每天天不亮,男人在下地干活之前,首先要到苜蓿地里割一担苜蓿回来,再把苜蓿轧成一寸长的草节,给牲口添到槽里了,才可以上地。庄稼人从来不亏待自己的牲口,不管是马、驴、骡、牛,都会当作自己的家庭成员一样悉心照料。人是一天三餐,早中晚。但牲口就不一样了,是一天四餐,还要添夜草的。每到夜半时分,家里的男人都要在热腾腾地被窝里爬出来,睡眼朦胧地走出房门,背一篓草料,添到槽里,听着牲口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就会像小伙子听到了自己心爱地姑娘唱起了情歌一样开心快乐,才会心安理得地再次爬到被窝里,和自己的女人亲热一阵,说会悄悄话,就再次甜蜜地进入梦乡。 盲成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给牲口添夜草的活,自然是他的了。盲成能熬夜,前半夜掐辫子,等到鸡叫头遍,便收拾了草辫、剩下的麦秆,就下炕出门了。盲成和母亲住的是主房,牲口圈在后院,所以添夜草,就要在老三媳妇住的偏房门前经过。每当他经过老三媳妇门前的时候,或者听到老三媳妇微微的鼻声,或者听到老三媳妇轻轻哄孩子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老三媳妇说梦话的声音。每当听到这些,盲成先是一种快乐感,紧接着是一种痛苦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打翻了五味瓶,真是什么味道都有。但他习惯了那些声音,一旦听不到了,就觉得生活中缺少了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似乎心理空了。 一次,老三媳妇回娘家了,头天晚上没有听到自己熟悉的、百感交集的、渴望的、难耐煎熬的声音,第二天他就病倒了。老母亲实在无法照料生病的儿子、满院子跑的鸡鸭、还有后院里呼叫的毛驴,就托人捎话把老三媳妇叫回来了。 盲成听到老三媳妇抱着孩子进门了,心里豁然开朗,精神为之一振,病就好了一半。 “二哥,我走的时候你好好地,怎么说病就病了?”老三媳妇关切问。 “我没事,就好了。”老三爬起来,把目光朝向老三媳妇。“把孩子给我,我想孩子了。” 老三媳妇把怀里抱的姑娘递给了盲成。盲成接过呀呀叫的小侄女,在小脸上亲着,似乎不像是病人。盲成的病,不知不觉之间,就好了。 老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告诉老三媳妇:“这个家实在是离不开你。你一回娘家,这个家就不转了。” 生活恢复了正常,很是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盲成的妈妈和过去一样,每晚陪着自己瞎了双眼的儿子掐辫子。但她睡得比以前早了,再不等盲成添了夜草一起休息。她,了解、理解自己的儿子,心痛自己的儿子,自己又无能为力帮助的儿子。她,期盼发生什么,又惧怕发生什么。每当在迷糊中听到盲成下坑去添夜草,她的心就悬了起来。她想听到老三媳妇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的声音,又怕那恐惧的一幕发生,便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在心里默默说:这是什么事啊。 盲成的妈妈担心了一个月,便到了农历五月。一天,盲成给妈妈说:“让三成回家来,就要忙庄农了,也不寄点钱来,拿什么买化肥呢。” 老母亲便托人写了一份信,在信里说:母亲病重了,就要离开人世,让三成回来,尽几天孝心。 三成接到信,心里真着急了。在老板跟前借了钱,匆匆忙忙回了家。 三成回到家里,一看老母亲健健康康地,也没有说什么,和老婆亲热了几晚,就又回工地去了。 到了年底,老三回家后发现,老婆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老三媳妇生了个儿子。 又过了两年,老三媳妇再生了个儿子,两儿一女,老三在计划生育政策那么紧张的时期,老婆能生三胎,是因为由村干部做主,把三成的大儿子过继给盲成了。 盲成有儿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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