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删除的和留着的 |
正文 | 钟辉办公桌的一个抽屉,好多年不动了。里面除了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自从那张纸条放进去之后,他知道那个写字条的人和那一段故事就束之高阁了,不会再继续,不会再有下文,偶尔的回忆,也只是淡淡的甜蜜和浓浓的愁,所以不愿多想。 今天,他心烦气躁。他刚刚删除了一个一次也没有打过但是致死也不会忘记的电话号码,坐到办公桌前抽烟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个抽屉里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也是一个电话号码。那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号码。他掐灭烟,慢慢拉开抽屉,拿出那张小纸条,记忆的大门也就打开了。 那是近15年前的事了。钟辉在还有半年就要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去了一次上海。他是去求职的,他大学的好几个同学都在那儿,有的做着不大不小的官,有的做着不大不小的老板。他就是应几个朋友之邀去的。大学毕业都十几年了,相聚的激动、往事的回忆,以及过去对谁也不愿讲、不敢讲、不好意思讲的小秘密都说出来了。友谊是真诚的,可他还是选择了离开,那个企业培训部的部长位子,对他没有多大吸引力。决定要回去,朋友们对他安排了几天的旅游,但他只是去了外滩,蹬了东方明珠,算是领了朋友们的情。 他登上了返回的列车。就是在列车上认识的那个写字条的人。 纯属偶然。完全是天意。他和她就是上下铺,她把行李放好后就坐在他身边。在她看来,他就是一个文质彬彬、温良敦厚的哥哥,一见如故,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也许,所有的邂逅都是从视觉刺激得出判断。那时,钟辉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多注意。他拿出一本书,随意翻着,谁都没有说话。旅途是无聊的,来自不同地方、要到不同地方去的人,就是一张车票,让他们聚在了一起,有的只是生命里的过客,有的却成了人生的至交。他偶尔也听听其他人聊天,但他和她谁都没有说话。他和她不说,也和其他人不说。 那年她28岁,是个成熟魅力的女人,有着东方微笑一样的美。她是一所著名艺术大学的毕业生,就在上海工作。这次是要回家去的。她其实早认出他来了,只是没有料到会是上下铺。她给他添了几次水,他微笑着点头,表示谢意。她也只是笑笑。车厢里的广播响了,在通知晚饭好了。 她站起来,笑着,用那亲切的家乡话说:“钟真”,他的小名,“我们去吃饭。” 钟辉忽地站起来,他惊诧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和她去了。菜是她点的,全是家乡味。 他和她面对面地坐着,坦诚地介绍、询问各自的情形。那不仅是旅途的美味,也是人生的美味。 她这么说。 他也这么说。 吃过晚饭,走出餐车的时候,她搀着他的胳膊,穿行在走廊里,没有一点扭捏、虚假、做作。 回到自己的铺位,他依旧翻着那本书,她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就像欣赏她钟爱的艺术品。她再也不愿说话,她知道艺术的魅力在于心灵的感悟。语言永远是有限的,那美好的、震颤灵魂的、梦寐以求的、埋藏心里而又寻觅的,只能去感悟、去体会。她知道他的故事,甚至他的家庭,情窦初开的那一刻,他就是她梦里的情人。但她那时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在父母、老师、同学的嘴里知道他、了解他。当她听人们谈论他的时候,她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和他一样优秀。她做到了,但是已经晚了 。他要比她 大五六岁,就在她还有两月时间拿到令人羡慕的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在“五一”结婚了。婚礼就是在家乡举行的,她的父母和和老师都去了。那天,她心绪慌乱 ,失魂落魄。晚饭时父母还在津津乐道谈论婚礼情形,她悄悄放下饭碗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在日记本里写了一句话:“你永远在我心里。”她学的是美术,每一幅画,都凝结了对他的思念和她不变的爱。再没有恋爱,只是把自己的爱情放在了画里。她没有想到,自己深藏了十多年一直思念但不能面对的人,竟这样梦一般出现在眼前,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她在心里说:邂逅来得太迟了! 她不时添一点水。 心里的波涛和现实的平静,让她感到幸福和痛苦一起袭来。守着他,就这样守着他,在短短20多个小时的旅途中守着他,这是她一生的期盼、等待。 钟辉悠闲地翻着书。他没有多想,只把她作为一次旅途的巧遇,是一个老乡遇见了另一个老乡,一个男人遇见了一个女人。身边有一个女人总比有一个男人强,有一个美女总比一个丑女人强,何况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有着良好素养的优雅的女人。但他很感激她,不是因为一顿饭,不是添了几次水,不是牵着手走过了几节车厢。是他感到了她的心、她的目光。他表面的闲静和内心的躁动,使他不安。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不敢设想将要发生什么。 列车要熄灯了。他什么也没有说,爬上了中铺,把下铺让给了她。她什么也没有说,简单收拾了一下,也休息了。 列车在奔驰。 暗夜里,两个人都睁着眼睛。两个人都失眠了。 失眠是同样的,但思想是不同的。 第二天,钟辉下来的很迟。她已经把早餐都准备好了,在默默地等他。 两个人相互笑了一下,算是招呼。 对面下铺的是一位陕西的老太太,在西安临下车前对他 说:“小伙子好福气,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钟辉笑了一笑,要解释。她却抢先回答了:“好多人羡慕我呢,说我找了个好老公。” 他又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列车到了终点站。他们也要分手了。 在整理行李的时候,她拿出一个笔记本,匆匆写了个纸条。是一个电话号码。钟辉拿在手里看了看,就顺手装在上衣口袋里。她又拿出一本笔记本,送给他,说:“这是我的一本日记,看了要还我的。”他说:“我不看了,你留着吧。” 下了车,他们朝自己不同的方向走了。 后来,钟辉就把那个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放在了抽屉里。再也没有动过。 再到了后来。钟辉走过了好多单位,好多科室,但他总习惯用办公桌的一个抽屉装那一张纸条。 前年,钟辉回到老家,才知道她在那次探亲回去不久发生的车祸中,去世了。 她的遗物都处理掉了,他父亲只带回了她的画作和日记。 他见到了她的老父亲。老人用颤抖的双手把那些日记本给了他。他不分别昼夜地看,把自己关在宾馆的房间里,抽涕着、痛苦地读完了那些日记。 他的心从此碎了。昏昏沉沉睡了两天,把那些日记本还给了老人。就离开了家乡,从此没有再回去过。 钟辉拿着纸条 ,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嘟嘟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漫漫地把纸条放回抽屉,锁好了,才说:“进来。”是秘书小王来送文件的。 小王说:“钟主任,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生病了吗?”说着给茶杯里添了一点水。他说:“没事。” 送走了小王,他告诉自己:不能为一个删除了的电话而痛苦。没有了电话号码,不能说就没有了联系;没有了联系,也不能说就没有了回忆和牵挂。世事变化,沧海桑田。来的走的,要各自随缘。这样劝慰着自己,便拿起了桌上的文件,开始了自己新的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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