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家乡的帮腔花鼓戏 |
| 正文 |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前，多数农村，特别是贫困地区的农村还没有通电，文化生活极为贫乏。除了几个月县里的电影放映队来放几场电影，平时无任何文娱活动，精神生活枯燥无味。夏季，劳累了一天，晚上只能到后面的小山坡上乘凉闲扯，冬天在生产队部拉家常，有的干脆早早就钻进被窝睡大觉。除此以外就是赶热闹，而最红火，最高雅，最受欢迎的，就是看戏了。 我的家乡红杨一带过去最流行的地方戏是帮腔花鼓戏。帮腔花鼓戏始创于红杨镇东南部的一个山村即周家大村，流布于岗山、万福、和平及宣城的桃红、文家村等地。当地人十分喜爱帮腔戏，每一次演出，十里八乡甚至二三十里外的村民也都闻讯赶来观看。周边大队的男女青年也曾到周桥拜师学艺。周桥帮腔花鼓戏历经六百余年的发展，名震方圆几十里，深得群众喜爱。它以独特的演唱形式，富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在我县农村独树一帜。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听到电台播放或有人演唱，心里便觉得很亲切，似一股爽风吹遍全身，唤起我对童年时光和家乡的深情回忆。 小时候，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老家好多大队和生产队都有文艺宣传队，有的还有业余剧团，我所在村里就有一大帮戏曲爱好者，农闲时想唱戏，只要大伙一合计，一个剧组随时即可组建起来，父亲擅长花旦角色表演，唱起戏来字正腔圆，且善做功，成为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唱戏师傅，因此，要唱戏，并不太难。至于演出时间，有明显季节特点，一般在冬季农闲时节。秋末，乡亲们收割完庄家后把稻谷储进仓里，有的存进囤里。山芋刨成丝、切成片，或擦成粉晒干。播种完小麦和油菜，接下来就是平整土地，往天里挑牛粪和猪粪，为来年的生产打好基础。各类农活忙完后，戏迷们的心里就开始痒痒了。那时是生产队集体劳动，乡下人没有多少娱乐活动，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电视、互联网、电脑，甚至连收音机都很少见。有条件的地方，大队给各家各户按上“小喇叭”即有线广播，除听新闻外，还可欣赏到歌曲和戏曲，听的最多的还是地方小戏。此外，只能是自娱自乐了。有业余剧团或文艺宣传队的大队或生产队，就开始筹划唱戏活动。挑选和抄写剧本，物色演员，筹集经费，然后进入背词和排练阶段。经过多次反复排练，基本能够在舞台上立起来了，最后进行彩排，当地叫“拉场”。 村里一旦确定演出时间，各家各户就忙乎开了。先是派人到最亲近的亲戚家去邀请他们来看戏，然后上街买菜。鸡、鸭、各类蔬菜等一般家庭都有，不需再买，上街主要是买肉、千张、豆腐等稀缺物品以应酬客人。家乡人很要面子，不能把人家请来却没有什么好的招待，即使人家不笑话，自己也过意不去。尽管那时生活困难，生产队分配的粮食有限，但谁家都尽其所能，把看戏期间来的亲朋好友招待好。闲时的农村，乡下人为了节约粮食，一般都吃两顿饭。于是，每当晚霞飘洒在西边的天际，袅袅的炊烟就在村庄上空泛起。太阳还没下山，家家户户都早早吃过晚饭，三三两两，陆续聚集在戏台前，等待大戏开台。天刚断黑，戏台下面，已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那时候，村子里还没有通电，气灯是大型活动的最理想灯具。台上只要吊两盏气灯，就可照得台上台下一片通明。接着，乐队们手里拎着家什、锣鼓等陆续上了戏台。不一会儿，在鼓师的引领和指挥下，锣鼓“哐采哐采哐哐采??????”响了起来。我们家乡唱戏，首先要锣鼓家伙“打闹台”，用现在的话叫做“暖场”。农村演戏时间不是很准确，为了催促观众尽快到场，一般打三次闹台，敲罢了头通锣鼓，乐队们又各自点着了烟，开始“呱蛋”。人们等得焦急，怎么还不开戏？虽然天气很冷，耳朵已经发麻，但大家依然兴致勃勃地在等待。原来，敲头遍锣鼓是招徕观众，二遍锣鼓是告诉演员们作好准备，三遍锣鼓过后才开始正式演出。敲罢三通锣鼓，果然开台了。随着一阵急促的锣鼓嘎然而止，或浓妆或淡抹的演员开始出场，大家一片欢呼。这是我自懂事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帮腔花鼓戏。俗话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小时候看戏，那纯粹是看热闹，看哪几个演员衣服穿得漂亮，看哪个动作做得滑稽，谁唱的好听，谁的武功好，其实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内容。当然，小孩看戏，还想过点嘴瘾，凡看戏大人都会给几毛钱，趁机买点好吃的东西。成人以后，看戏就不一样了，不仅要看行头服饰、唱腔、演技，更要看戏的内容。舞台上那虽不够专业却非常认真的一板一眼，一招一式，那铿锵、节奏感很强的锣鼓音乐，以及时而粗旷、时而婉转细腻的帮腔花鼓戏各种唱腔，深深地吸引着我，并在我心中烙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那时候唱戏，基本上都是古装戏。大幕拉开，生、旦、净、丑悉数登场。干惯了农活的乡亲只要一登台，一招一式确也风韵无限，你看昨天还在往田里撒牛粪的老汉一时间平步青云，官至八府巡案，早没了往日的灰头土脸；而刚刚娶了媳妇，正可谓喜事盈门的王家小子却忽然成为阶下囚，哭的凄凄惨惨，忘尽了昨日的风光……当然也有蹩脚的演员，一登台就发“锣鼓瘟”，不是忘了词就是跑了调，或是晕了台，手足无措木在那里。台下的观众颇有点裁判员的味道，每个演员登台出场都要评头品足一番，有个演包公的唱串了词，台下一连串的嬉笑怒骂；有的大姑娘、小媳妇演得灵巧动人，引得台下小伙子齐刷刷地瞪大眼睛、伸长了半尺的脖子看。看到入戏时许多人竞和台上的人物一齐长吁短叹，甚至手舞足蹈，台上台下形成共鸣。那些对于大家都耳熟能详，像《秦香莲》、《乌金记》、《平顶山》、《西厢记》、《打金枝》、《二进宫》、《山伯访友》等剧目，好多似乎每年都要拿出来重唱一番，不过有时也有一两本新剧目给大家调调味口。看戏的人多半不在乎剧目的新旧，似乎老戏听起来更过瘾，尤其是对于一些老戏迷，演员唱到哪里，他也跟着哼到哪里。只要有一点差错，都会指指点点。 记忆最深的是，一位明珠翠钿、凤冠霞帔、五彩绣裙的小姐，莲步轻移，碎步走上戏台的情形。看着演员头上的金钗玉簪，衣服上的流苏随风而起，环佩叮当，水袖一甩，我的两眼不由也跟着转动……很多年以后，我依然爱看戏台上小姐的戏，身着大红色的衣服，水袖依然，流苏依旧。最后总是凤冠霞帔，大红的盖头，与多情的小生喜结良缘，双双走下戏台，一曲戏终。古装戏好多情节都离不开“公子落难，小姐讨饭”一类。有一次演的不知是什么内容的戏，唱到公子落难小姐讨饭时，公子（小姐）就跪在台前，手执一根长长的竹竿，前头挑一个竹篮，伸到观众面前讨钱，观众们纷纷把一些零碎钱丢到篮子里……。乡下唱戏还作兴“砸彩”，就是主角演员大段唱腔唱到最精彩时，受感动的观众纷纷向台上抛糖果、香烟、麻饼之类物品予以奖赏。这时，也有“缺德鬼”起哄干坏事，把吃剩下的甘蔗头往台上甩，当然，这么做免不了丢骂名。回想当年在家乡看戏和对戏曲痴迷的情景，觉得非常有趣。 帮腔花鼓戏演出时并不需要二胡、笛子之类的乐队，仅依靠“五大件”（鼓、大锣、小锣、钹、拍板和板鼓等五件乐器）伴奏以掌握节奏，烘托气氛及唱腔尾声由众人帮腔，一唱众和。在锣鼓乐队中，板鼓和拍板并用，由居指挥和领奏地位的“鼓师”一人兼奏，以各种击鼓手势和击音指挥乐队，又与拍板一起标志唱腔节奏，除为演员的各种身段和动作伴奏外，还给锣鼓演奏增加花点，烘托舞台气氛和人物形象。角色分为“八大角”即大花、二花、三花（小丑）、老生、小生、老旦、正旦和花旦。最有代表性的是文小生和青衣（又称正旦）。文小生表演讲究身端、步方、目正，稳中传神。此行当极重唱功，唱腔高亢嘹亮，且曲折多变。青衣讲究端庄稳重，重唱功，其扮演的角色多系性格善良贤惠，命运乖戾悲惨的女性，故多擅演悲剧。花旦、彩旦的活泼风趣，文丑的诙谐幽默等，都各有其特点。除了文戏之外，武戏也是不可缺少的。古装戏基本都有武打，武生、武旦此时大显身手，一展矫健身姿。有的功夫好的，转着圈打跟斗，身段绵软轻盈，惹得大姑娘、小媳妇羡慕得要死。唱腔分为主腔和花腔两类。主腔类有“四平调”、“蛮蛮腔”、“北扭子”和“淘腔”等，“淘腔”中有快、慢、中、长、悲、喜等十余种板式，“四平调”又有正、反、悲、喜之分，花腔类的多用在歌舞小戏中，且很有民歌风味，优美动听。传统戏剧中，大都有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唱到忠臣为国捐躯或被奸臣陷害时，观众往往扼腕叹息，女人们还会流一把同情泪。而扮演奸臣的演员遭到报应时，大家拍手称快。这种嫉恶如仇，同步爱恨的情怀颇令人感动。 早年在家乡看戏，不仅在本地，更多的是跑到外地去看，听说哪里唱戏，不管路有多远，有的甚至十几二十里，闷了一冬的青年男女，像吃了兴奋剂似的，五个一群，三个一帮，成群结队去看。有一次尽管夜晚爬山过岭，翻过跑马山再走十几里路，但并不觉得累。 “文革”期间，我离家从军，再没看过家乡的帮腔花鼓戏了。但后来回家探亲，或多或少听说过逢年过节唱戏的情景。这期间的传统戏被禁演了，平时大多开会，学文件，搞批斗，业余剧团的名称也随形势改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古装戏变成了现代戏，可乡亲们对帮腔花鼓戏的情感却丝毫未减，依然一往情深。白天在田间地头，只要有激情，便要喊上几嗓子，如果是“臭味相投”的戏迷凑在一起，还要偷偷地唱上几段《二进宫》、《山伯访友》什么的。到了晚上，你如果站在村后的小山坡上，准能听到几处优美的帮腔花鼓调。有时戏迷们实在是憋得慌了，就凑在一起，自娱自乐起来。这时不敢唱旧戏文，只能移植一段现代样板戏，或干脆把《毛主席语录》当作唱词，既过了戏瘾，又宣传了毛泽东思想。有一回，一位老乡拿着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一书当唱本，从“四平调” 唱起，转唱“蛮蛮腔”、“北扭子”和“淘腔”等，一直把整篇文章唱完，足足唱了半个多小时。虽嗓音洪亮，唱的水平还算不错，但《为人民服务》毕竟是文章而不是唱本，因此既不合辙，也不押韵。为了凑合帮腔花鼓戏的板式，往往把一句话分开唱，搞得大家啼笑皆非。 时过境迁，寒来暑往，云卷云舒，几十年过去了。百姓生活由贫穷变温饱，由温饱变为小康和富有。然而，人们对戏剧的感情却越来越淡，戏剧演唱者和爱好者越来越少，即使城里专业剧团下乡演出，除少数老年人之外，很少有中青年人观看。随着时代和形势的发展，现在农村业余剧团和宣传队都没有了，也没见到哪里有庄稼人排戏演戏了。这主要是年轻人都外出务工，农村各方面条件也都受到限制的原因。因此，帮腔花鼓戏已面临濒危。为了保护好这一特有剧种，2009年，帮腔花鼓戏“申遗”被公布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相信，濒临衰微的帮腔花鼓戏在得到保护的同时，一定会发扬光大，并将会继续传承下去。 （万汝滨） 2016年5月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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