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想起小光头和偏襟衫 |
正文 | 想起小光头和偏襟衫 过了那么一会,我才看清树上的小雀,枝间跳来跳去,还如当初一样灵动,“啾、啾”清脆。那些沉静季节里的雨色、风语、影子和笑靥,如一个个音符,回响在岁月的河流。假如转过身来,不知你能否看出我对于那些过往的痴痴怀恋? 最容易想起小时候那滑稽的样儿:光溜溜、圆秃秃的小脑袋,过长或过短的偏襟衫。像山寺晨钟暮鼓里的小僧?似许多人看过的《三毛流浪记》里的主人公? 小伙伴们凑到一起,你摸着我的头,我摸着你的头,总是开怀大笑。六月,明晃晃的太阳照得稚嫩的头皮火辣辣的,大家“扑通”一个猛子,潜入河中,柳树底下又一个个冒了出来,像浮着的小西瓜;黄昏的雨飘过一点点下滑的落日,飘落到鸟巢一样的山村,暮归的燕翼剪出一幅幅模糊的线描:一个个光光的小脑袋于山色屋影间闪来闪去,点亮蒙蒙暮色。是一道风景?却不是时尚。不像现在,那些明星、花季少年一个个光着头,那么招摇。那时纯粹是为了省钱,记得那时剃头(即剃光头)三元,剪发五元,一年相差两元,一个农村全劳力一天五六角,也就是说剃光头一年换得四个全劳力,能买十二斤盐(一角七分一斤的盐)。那时大多小朋友只有忍痛割爱。也有剪发的小伙伴,又细又黑的发丝下一张稚嫩的小脸蛋,活泼可爱,让人羡慕。 理发匠看出了我的心事。他是个驼背 ,解放前,两三岁时从广东卖到我村五里外的山旮旯,他始终不知道自己骨子里究竟姓啥,住广东哪儿。人家也是无奈,所以买他,是因为穷,只要能接续烟火也就没想那么多。别看他残,却不笨。那会农村好赌,他始终是赌桌上的庄头,和我父亲搭档,从村里赌到山上,极尽风光。 太阳刚有几竿高,驼背师傅便一步步弓着理发来了。天很蓝,像块玉,风儿也有些暖意了,春早已爬上了袅袅枝头。他披着件夹袄,肩把油纸伞,挑着个没盖的竹制理发箱,伞柄朝前,右手把着,箱子置于驼峰上,细细的汗珠沁满宽宽的前额。他朝我挤挤眼,在我门前坐下,“伢子,过来”,一会又起身坐到阶前的小竹椅上,和我凑得很近。他口臭,我拔腿想走,不料被他一把抓住,摸着我已长出有一点头发的脑袋。他有些喜欢我,平日都这样摸我的头,逗我说话。 “你爸说了,给你剪发,不要剃光头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有些兴奋。 母亲从灶间奔了出来:“一年多要两块钱,他爸可没说”。 他嘿嘿地笑着:“这个伢子长得好看,剪发就更好看了,你的比别人减收一块钱。”那年月能赚一块是一块,嘴也变得甜蜜。 母亲说啥也没同意:“你也不容易,几个孩子,过两年再说吧。” 我一阵兴奋后又懊丧了。 巷子的木栅栏透进一缕新新的阳光,一个小伙伴叫我了。花香、青草香、泥土香扑着小脸。我们一气奔到河边,他告诉我,他不剃光头了,要剪发了。我有些忐忑,许多小伙伴都剪发了,很怕最后只剩下我一个光头。我双手交于脑后,轻轻卧于草地,白云悠悠,想起母亲的话:“我们家男孩子多,你两个哥哥都是上学后才剪发的”。他没看出我的心事,在我耳边叨絮:“你也不要剃光头了,剪发吧”。我怎能和他比,我四兄弟,他独苗苗,父母什么都给他。我“哎”的一声,似乎有些无奈,其实小脑袋什么都想清楚了,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撵着花白花白的蝴蝶追呀、追呀 . . . . . . . 。 这一天终于来了。 刚到小溪边,捧起几尾小蝌蚪,就传来了母亲的呼叫。做甚呢?我向小伙伴招呼一声,匆匆往回。村口,母亲笑眯眯的向我招手:“快点,给你剪发去,下半年你就上学了,不要再剃光头了。”“是吗?”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地注视着母亲。“难道妈妈会骗你?”我高兴地绕着母亲又蹦又跳起来。 八岁了,我有一点高了,理发匠有点够不着,我搬了条木凳坐在已经浓浓郁郁的大乌桕树下,白围巾一系,“嘎叽嘎叽 . . . . .”推子有节奏的声音和我难以抑制的兴奋交融在一起。 上学了,我已有一头浓浓的发了,那小孩子也有的自信就别提了。穿着却有些不敢恭维,旧,且有点破,孩子们都差不多。最一致的是都穿着偏襟衫,男孩女孩都一样,假如想分辨,就看有没有长辫子了。那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更没觉得那是落后,因为没有可比性,不像现在眨眼一个流行,调色板一样一会调出一个色。我穿的偏襟衫最初是大姐穿的,接下来二姐穿,两个哥哥穿,到我手上时已经很旧了,有些地方还破了,换洗也困难了。母亲拿出一条中间破了一个大洞的被子,裁下尚新的两个角,两相一合,又缝了一件偏襟衫。我却皱眉了,不为别的,那一朵朵细碎但有些模糊的小白花缀在靛青色的底子上,女孩子穿行,我穿出去不羞死了。母亲哄着我:“你那么会读书,没人会笑你。”听母亲安慰,我忐忐忑忑上学了。刚到校门,一双双眼睛奇奇怪怪地看着我;有的还斜斜地瞥着我,我像被一把把刀子划着;几个还交头接耳,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飘进我的耳朵里的那句话:“穿这样的衣服,太丢人了!”我的脸“嗖”地红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放学回家,我衣服一脱,扔到床头:“我再也不穿这衣服了”。母亲知道我受了委屈,紧紧地搂着我,一滴、两滴,清清凉凉的东西落到我脸上,我一惊:“母亲哭了”,抬起头,紧紧地抱住了母亲。我像突然明白许多事理,从此再也不在乎别人看我穿怎样的衣了。过了两天,同学们也像忘了我穿衣的事,又和我追呀打呀起来,回到了从前。 一天,来了个新生,穿着卡几布解放装,灰黑裤子。他姓胡,随外公姓,也就是他的父母把他给了他的外公接续烟火了。外公把他当作贾宝玉一样供着,要啥给啥,想穿啥有啥。几乎是同时,也没隔多久,一个女同学也穿得花儿一样,她爸是县公安局的,平日就有点小公主的味道。这似乎放了两颗炸弹,引起不小反响。首先是女同学穿得生动了,花哨了,但依然还是偏襟衫;男同学则开始颠覆偏襟衫了,纷纷穿起了对襟衫,但也不是那新潮的解放装。一般都是自己母亲缝制,歪歪的针线,粗粗的针脚。有布纽扣的,有小小黑塑料纽扣的;口袋有的缝在外面,好多把兜藏在衣服里,外面开了个口;一般两口袋,也有一个或三个的。 母亲看到了这些无声的变化。一个星期天,她穿上出远门才穿的半新的蓝洋布衫,唤着我:“妹子(大人对小孩的昵称),跟我赶圩去。”我以为听错了,因为我长那么大还没去过街上。母亲见我愕然,复又唤了一句。我高兴的一下蹦了起来,但不知道母亲叫我陪她赶圩是啥事。鹅卵石、吊脚楼的古街,熙熙攘攘,母亲牵着我径自走进供销社布店,“妹子,给你做件新衣服,你要什么颜色的布呀?”看着母亲青春而温暖的脸,才少年的我,竟忘了对母亲说声谢谢,但心里却装满了谢谢,装满了感动。 柜台里花花绿绿的布,我是第一次看到,最后我的目光停在了那灰、黑、蓝布上。母亲指着那青黛色的布问我好不好,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母亲细心地量着,比划着,裁剪着,烛光里一针针缝着。开学那天,我穿着崭新的缀着一排黑纽扣的对襟衫走进学校,同学们“哗”地围了上来。嫩嫩的阳光透过嫩嫩的枝叶,映在嫩嫩的脸上,我突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自豪包围着。 在我生命的旅程里,我于是一直记得: 那一天,我第一次穿上了对襟衫! 那一天,我第一次没穿斜襟衫! 那一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女孩有了完完全全的不同! 那一天,我也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像个小男孩! . . . . . . . 岁月于光阴的渡口一点点逝去,回想那些已经走远的日子,许多许多的细节如一树团团簇簇的花,馥郁芬芳,香透心扉;也如一串串悬挂于时光门扉上的铃铛,在耳边回响,一直未曾忘却。曾经窘迫过,但更多时候并未觉得它有多么的酸涩,而似乎是一种平实、淡泊,甚而是美好、幸福。因为在物欲横流、眼花缭乱的今天,多少人没有过困惑?没有一种别样的向往?站在时光的边缘,回忆一点点明亮,忽然觉得,所以喜欢平实、质朴、澹泊,是不是就是那个时代的“恩赐”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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