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七五之殇 |
正文 | 前年去舞钢水库大坝游玩,无意看到,刻记在石漫滩水库大坝溃坝纪念碑上的溃坝日期竟然和我的生日是同月同天:一九七五年农历七月初二,但我早于这个时间十二年出生,也就是一九六三年的这一天中午,我投胎一个半工半农的家庭。我的故乡在舞钢枣林乡张桥村,原来三叔从东北往家里打信的地址是:舞阳县城东南八里张桥,三面环水,因村南河上的大桥而得名。后来我入党时组织部门去村里外调,村里老年人提供说我祖上农闲时做小生意,也就是在大桥上摆个纸烟摊。我三岁记事儿,文化大革命后期跳忠字舞,武斗戴高帽子游街,我四叔参加大串联我都记得;六岁上学,小学中学都是在村里老财家的瓦房里上的,老师都是村里的叔叔大爷,一个老师教了我们一家几代人。上学期间主要是劳动,班级有土地,我们都积极的挑粪施肥,农忙时候给生产队收麦子,半夜给生产队收麦子不留名做好人好事。写老师的大字报,聪明的我当时编排的是体育老师上体育课对我们矮个子学生歧视,纸和笔都是学校提供的。吃食堂我真没赶上,我妈知道,但村里青年大清早来家里收秤盘子炼钢特的事我真的记得。那时候真穷,一年的小麦收干净了,一计算,一个人平均吃七大两(每天),整天的红薯饭,无非是蒸和煮,多少的老年人垂着胸口拖着长腔吐酸水。咸饭就是拐(石磨),豆腐脑,豆噗喳,磨糊,就感觉没有吃饱过,放学就是剜草,偷一把红薯干就是零食。上高中了,还不知道什么是香蕉,看见腊月初一会上人家拿回来一根又黑又长又粗的东西竟不知道是甘蔗。就这样,我长到十三岁,一米五七高,五十八市斤重,就迷迷糊糊地初中毕业了,又糊里糊涂的考上高中了。 就在这暗淡无光的日子里,突然一片霹雳声,大雨三天,没有人通知,没有人疏散,没有人负责,一九七五年农历七月初二凌晨三点多,正是乡亲们熟睡的时候,水库溃坝决口了,河南几个县突然就沼泽水乡了,万千圣灵涂炭了。我们村三面环水,没有等水库溃坝,提前一天我们村就进水了,我们就逃到县城了,所以我们村就只淹死了三个卧床不起的老人,其中一个老人被儿女装在箱子里放在了寨墙断恒上,没有被水淹死,是被活活饿死的。大水灾过去几十年,到现在竟然也没有伤亡数字的统计公布,没有任何人对此事负责。那时正是伟人当政的时代,那个时代的人是麻木的一代,混沌的一代,愚昧的一代。那样大型的水库是有人负责的,水库警戒是有很多指标参数的,达到警戒位置是可以采取通知疏散措施的,是可以少死人的。我们村,还有附近临河的村庄都是都是先于溃坝而大水提前进村的,都是自发撤出的。看到乡亲们大撤退,村支部书记将那台老式黑色手摇电话给公社摇了又摇,没有任何音讯。那个年代虽然落后,但已经有电话、电报和汽车了,不是没有办法通知疏散而是根本就没有通知疏散,甚至就没有防汛意识和防汛体系。据百度显示,那次水灾一千多万人受灾,死多少人至今没有任何说法。是二十五年时间经验不足吗?是没有办法找到负责 的人吗?相信历史总会大白,总要还万千冤魂一个公道。三天大水下去,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单独回家了。全村房舍无一幸存,我竟然没有难过的意思,想笑,感觉满好玩的。房子旁边水沟里有一个大西瓜,我用手砸开挖着吃了。倒塌的房子上一只鸡淹死了,我掂掂它的瘦腿,它嘴巴里竟然冒水,我想它还活着呢,再掂,就没有反应了。我回家经过北河时,在岸边就看见两具白登登的、光嘟嘟的尸体趴在岸边。我们村南河是一个回水湾,漂来好多物质,檩条、中医铺的大药柜子、架子车、箱子、柜子,南瓜。村北大路边杨树上挂满了捡来的花花绿绿的衣物。我捡了一个旅行箱,是空的。我捡到了尹集人民公社的一枚印章,没有什么用,后来玩丢了。村里大路上、水井里都有冲来的死人。不到一里地的河湾躺了几十具尸体,也是光嘟嘟的。附近村庄都有亲戚来往,许多村死亡过半,好多家庭都灭门了。都是半夜淹死的,穿衣服少,何况农民还有裸睡的习惯,也没有闲钱作裤头,那太奢侈。据说水可以在流动中脱光死者的衣服。这些冤魂野鬼好的是被就地掩埋了,死在村里当街的,没有办法就地掩埋,更没有人搬弄他们,就只好在毒日头下很快晒成一小片人型的骨头。玉米绝收了,麦子捂成了酱红色,红薯被水泡的发青,煮不熟。满村的恶臭。家家都住在简易的庵里,还不时有地震的传言。年少不更事的我们端详着每一个不同的人头颅,好奇的设想着每个头颅的所有者原来的面容,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老人还是小孩,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他们(她们)睡前也许设想第二天天晴了好去生产队田地里干活,孩子们去继续听那个吐字不清的老师讲课,或者和对象去公社登记结婚。他们一万次也不会想到在这美好的新社会会集体死在家里,会在家里被水淹死,会死无葬身之地。那些头颅上的窟窿眼儿都是不一样的,或大或小,或深或浅,虽然个数一样,就像他们活着时的面部表情一样千差万别,丰富多彩。我们用镰刀叨着这些头颅嬉戏,像足球一样的踢来踢去。要真有鬼魂,他们会不愿意的。 是的,大雨下了三天,连续的倾盆大雨。不是这一次,不久的后来一场大雨后,我们家粪坑里和屋后水沟里以及玉米地里都是鱼,后来长大了想想,是龙卷风带来的鱼。早上起来看看乡亲们赶着猪牵着羊大人孩子都出村了。我和二弟拎着最心爱的东西—拖鞋,顺着干渠夹杂在人流中向舅舅家跑去。路边瓜地的瓜都熟了,白花花一地裸露着,没有人看管,也没有人吃。都在逃命啊。我的表哥们凫水把我母亲和我几个月大的三弟给救了出去。我们冒雨逃到舞阳县法院,据说还有牛市口和五七干校提供赈灾食品。玉米粥,稠的插筷不倒,随便喝。蒸馍不经常有,没有床铺,随便在地上铺个单子什么的。大人都是铁青着脸,或躺或坐闷声不响,孩子们无邪的嬉戏着。村里有六七个人不相信会有大水来,因为有史以来这里就没有发过洪水。他们笑看村里的人无知,看见一点雨水就跑,一点出息也没有。他们聚集在老中医家里说瞎话儿,讲半截缸,讲老抽狐,讲三侠五义。窗外大雨哗哗的下着,没有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有人憋不住了,要出去撒尿,一下地,说“不好,进水了。”话音刚落,水就到腰那么深了。很快,房子就倒塌了。苍天有眼,奇迹啊,真是无巧不成书,那概率不亚于现在中了五百万大奖。两扇土山墙竟然相对倾倒在了一起,搭起一个高脊。这几个经验高人嘚嘚瑟瑟争先恐后爬了上去,磕头如捣蒜,三叩九拜,分别许愿不同筹码的刀头,保佑不要把土山墙冲塌,救他们生命于即倒。他们在这样的大雨大水中搁置了一天一夜,不亚于一千零一夜煎熬,他们的魂魄悬在半空一天一夜,后来竟然没有一个人精神失常,足见乡村野夫也有大心脏。我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带着他们四岁的外甥女逃到不远的候庄我表叔家,在简易木筏上风雨飘摇了一天一夜,没有东西吃,逮了一头水中飘过来的猪拽上木筏,捅死扒皮煮煮吃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恩人毛主席,派来了医疗队,送来了救济衣,送来了大量的玉米,冲塌了辈辈相传的破旧茅草屋,换来了规划的新瓦房。我去领救济的衣物,看看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有一顶绿色的毛呢帽子,我就拿了,后来送给了我姥爷。救济粮是按人头分,我们家孩子多,那年竟然存了几袋子救济的玉米,比生产队分的还多。贫瘠的土地被大水冲来了一层淤泥,饱含着无数的冤魂野鬼,饱含着妻子儿女父母乡亲的眼泪,滋润着禾苗大地,永远埋在人民的心中。 2014年1月2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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