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酒忆文｜董亚琴 |
| 正文 | 幼时羡酒，源于父亲。 灯下，一人，一杯，一菜，拈杯抖腕，呲—声，一杯酒入口，浅笑盈面。菜，就是寻常的腌萝卜干，杯，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青花杯。可这，丝毫不影响父亲的自斟自饮，惬意悠然。 我当时可能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吧，小夜猫子，少觉，妈妈带着哥哥姐姐都睡了，偏我不困，趴在桌沿上，好奇地看着父亲喝酒。小脑瓜里就一个念头：喝酒，就那么美？仿佛心有灵犀，喝得兴起的父亲用筷子头在酒杯里一蘸，往我嘴里一抹，辣得我呲牙咧嘴，逗得他哈哈大笑。 室外，天寒地冻，夜深露重。室内，灯火盈然，炉火可亲。这，成了我童年记忆里特别温馨的一幕。 那时候，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父亲在运城铁路工务段工作，我们一家六口就挤住在工务段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宿舍内。说是宿舍，其实集卧室、厨房、客厅于一体：一张大床占了半间房，余下半间，左边靠墙架上案板生起炉子，右边靠墙摆着一张黄色带抽屉的办公桌，桌子紧挨床头，上面摆着一只收音机。在当时，这是我们家最主要的娱乐方式。我喜欢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哥哥姐姐喜欢听“星星火炬”，爸爸妈妈喜欢听刘兰芳的《岳飞传》。桌上还有一只枣红色，梯形的闹钟，放在一个玻璃罩里。玻璃罩是父亲做的，好多长方形的小玻璃片，依着闹钟的外形，错落有致的搭粘在一起，很是精致漂亮！而印象中父亲喝酒，就坐在这张桌子前。 父亲是工务段一名司机，给单位领导开了半辈子车。那时，吉普车很少见，司机都挺牛。父亲为人忠厚善良，不仅不摆谱，还帮了左邻右舍不少忙，人缘好。这些从他的酒品上也可以看出来。在酒桌上和朋友共饮，从不见他跟别人一样惊天动地的划拳，偶尔几次看他醉酒，也不过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睡一觉就好了。父亲喜欢喝酒，但从不贪杯。那些日子灯下自饮，是因为一位远房表哥。 表哥是一名军官，在北京工作。在他当兵前，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就借住在我们家拥挤的小屋里。父母待他极好，每天无论他回来多晚，我们都要等他一起开饭。有一天晚上他去文化宫看电影，把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弄丢了，他吓坏了。没想到等他遍寻无果，不得已半夜哭着回家时，父母最着急的却是他的安危，尤其是父亲，他说：“傻小子，车子丢了就丢了，你别丢了就行！”要知道自行车在当年那可算是一个“大件”，得父亲攒好几个月工资才能买一辆。从此，表哥愈加感恩戴德，待我父母极为敬重。知道父亲爱喝酒，那年，他当兵提干回家成亲时，特意托战友在北京买了一瓶茅台酒，并千叮咛万嘱咐，“让姨夫一定要自己喝，别舍不得再送了人。”于是，为了不辜负外甥的一片孝心，父亲果然开了那瓶酒，每天晚上下班回家，就着小菜喝几杯，小口小口的抿，喝了好些日子才喝完。还边喝边忍不住夸：“果然是纯粮酿造，酱香浓郁，回味悠长，好酒！”记得那会儿我人小嘴甜，看父亲喜欢，还赶紧表态：“爸爸，等我长大挣了钱，也给你买这样的好酒。”父亲闻言乐得哈哈大笑。 父亲一生自律，从不放纵自己的癖好。毕竟，他的工资除了要养我们一家六口外，还得兼顾乡下的爷爷奶奶，贴补两个务农的叔叔，后来又要供四个儿女上学成家，经济实在是有些拮据，除了那一瓶茅台，父亲没再舍得喝过好酒。 长大后，异地求学，成家立业。每次打电话，只是匆匆叮咛父母照顾好身体，对于他们的一些小嗜好，忽略了不少。 有一次，朋友聚会，几位美女心血来潮要了瓶茅台。小酌一杯，热辣中细品那绵远悠长，忽地想起小时候自己对父亲的许诺，想买瓶茅台给父亲送回去，大哥阻止了：你忘了父亲有胃出血，还敢让他喝酒？ 再后来，生活中又出现了几位能交心的朋友，有才华馥比仙的昀姐和秀儿，有气质美如兰的青儿、冬儿和萍儿。我们一起背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意境之美，让人不由心向往之。于是相约，等到大雪纷纷，一定要围炉共饮。然而，那年冬天，小城里的雪一直没下成气侯，好不容易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却找不到让人心怡的红泥小火炉，不得已，又一次次爽约。 等到真正应约相聚共饮时，已是豆蔻梢头春色浅，袖底东风软。玻璃般明亮的阳光下，围着碧波潋滟的一湖水，我们择一株枝叶青翠的果树，在树下围桌而坐，开一瓶酱香白酒，摆几道精致小菜。那天，从不喝酒的我也端起了酒杯，我们一次次碰杯共饮。你一句我一句的抢着背诗，傻笑，流泪…… ——就在那一年，父亲因病离我远去，昀姐儒雅多才的丈夫也重病缠身，时日无多。“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是心头牵念，“酒意诗情谁与共？”怕就是人生之殇。 一年后，再次喝酒，是春日梨花下，满园静寂，香雪满地。那天，我们喝的是昀姐夫生前珍藏的酒，一瓶贵州茅台，那是他出差异地买的一瓶原浆酒，他原本是想等来年庆祝昀姐生日时约几个好友一起品尝的，只是没想到杯中酒尚温，斯人已远去…… 捧酒在手，由英年早逝的昀姐夫，联想到人生中的诸多不得已，再联想到一辈子只喝过一次茅台酒的父亲，我不禁很是有些懊悔，暗悔自己的懈怠，终是没能如约再买一瓶茅台酒送给父亲，哪怕是不能再喝，斟一杯在手，凑到鼻前闻一闻，送到舌尖尝一尝，也是好的。 惟愿余生，诗酒快意，朋满桌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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