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父后纪事 |
正文 | 2011年4月28日,早晨5时半,父亲走了,是护士小姐通知我的,她说父亲在清晨喝完最后一口水后就走了。 老头七十有四,三几月前还是烟不离手,每天步行到咖啡室与烟友侃大山,虽有烟瘾恶习,但一生之中绝少病痛,这是唯一的一次大病,也是最后一次。 父亲是典型传统男人,鲜少与孩子沟通,我对他不太了解,印象中他最怕孩子们给外人添麻烦,与他上街禁止多手多脚,只要外人对我们有微言,绝对会换来当场的臭骂,当然,我与他出外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在他晚年的岁月里,沟通更零星了,我常年在外,一年也没有碰上几次面。 农历新年期间,本来逍遥自在的父亲,莫名其妙的流了好几次鼻血,医生要他留院治疗,从此他再也没有靠双脚踏出医院。 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去探病,由一开始可以坐起身说话,埋怨医生效率慢,渐渐双脚开始萎缩,失去行动能力,双臂开始肿胀,到最后恶化成肿胀的手臂再也戴不上手表(父亲最爱手表),双脚甚至比双臂还幼细。我们问他会否辛苦,不管他的身体多么不行,他还是说今天比起昨天来的好,只要休息就会好起来,甚至连“不舒服”和“痛”也未曾提起,一个患上末期癌症的老人没有不舒服和痛苦,我想是不可能的,在孩孙面前,他总是笑容满面,不提病痛。老头子也许不是太成功的父亲,但面对如此巨大的痛苦,他的乐观,令他成为一个有尊严的老人,老人家们说一个疼爱子孙的老人不会以病痛拖累家人,父亲也许就是这种老人,他没有任何金钱遗产留下,也许不拖累就是他给我们的遗产。 根据常去探病小叔的说法,父亲最期待星期六,因为我们都会在周末去探病,他总会问小叔今日何日,是不是星期六。印象中,他非常期待母亲去探病,他俩的关系一直很糟糕,母亲探病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有一回的探病,他突然告诉母亲,他有五百多元的现金收在家中,要母亲代为保管,回想起来,这就是他唯一的遗嘱。 就在父亲过世的前一个星期,经过电疗后病情也不见好转,院方决定把他送回住家附近医院的临终病房。女医生沉重的表情,告诉我情况的不乐观,此时,病床的老头子已无法自行转身,呼吸也只靠着氧气筒维持,眼睛也无法长期张开,不说话时,他就张开口勉强的呼吸。尽管如此,他还是三番五次的叮嘱,要我将把他的事物都收拾完整不可遗漏,住院两个月,干粮饮料杂物堆积床侧,虽然不值几个钱,父亲却非常重视它们,也许他在意的是这些都是儿孙们探病时买来的,代表对他的关心。那天,与几个护士将他抬上救护车送回大山脚医院,护士看着父亲暗暗的叹气,我明白了父亲将不久人世的现实。 在最后的那几天,父亲开始神志不清,有时候会说一些我们不明白的话,有时候甚至还会对我们开玩笑,这是一贯在孩子面前严肃的他绝无仅有。期间,我买给他一直要求的拐杖(最后的几个星期,他一直说想下床走走),我们知道这拐杖永远用不上,但看到它时,父亲还是很安慰的点头,他还告诉我们想吃福建面果条汤,隔天我们买去后,他又忘了有这一回事。本来嗜甜如命的他,住院期间一天至少一盒装美禄,后几天却开始只喝清水,似乎在为身体做最后的清理。临终病房是不设探病时限,儿孙们开始频密探病,连一些不曾探病的子孙,也开始面露面,我想老爸最安慰的还是临别前见到每一个人。 父亲的症状在最后一夜突然改善,本来肿胀的手臂迅速消退,我的心凉了一大载,那不是电疗奇迹见效,就是回光返照,根据他前几天的症状,会是后者较多。奇怪的是,前几天还为父亲的病情无法安睡,那一夜却倒头既睡,无梦无扰,也许老头知道我们要为他的后事奔波,让我们先休息足够。我与父亲的关系并不亲密,但在他住院期间,半夜间总会被一些莫明其妙的不舒服感围绕,我想父子间中有一些看不见的联系。 到医院认领遗体的早晨,刚下过大雨,停尸间就在林子边,四周人烟稀少,微寒的空气,感觉凄凉难耐。青色的帆布袋拉链拉下后,父亲就包扎在白麻布里头,医院员工把麻布御下,父亲的眼还是半开的,告诉他我们的到来后,我轻轻的把他的双眼合上,让他安心上路,他的额头并没有想象中冰冷。没有悲伤太久的时间,开始打了几通电话,联络几天前就作了初步安排的殡葬馆经理,为父亲的后事打点。 坐上灵车后,不停回头看被安置在车后的父亲,告诉他现在就回家,繁忙的街道在我看来很安静,只听见灵车播放的经文,更知晓灵车上是不需要系安全带的。将父亲接回家后,一连串的事务迎面而来,选棺木,选灵位,布置灵堂,安排法师功德,安排伙食,刊登卜告,纸祭品安排,通知亲朋好友等,令人忙不过来,也许中式葬礼的繁文缛节,就是要子孙在通过忙碌来暂时忘掉悲痛。对于葬礼,我的要求是完全根据中式传统,葬礼是以往生者的文化背景而设,父亲是传统的中国人,他的灵魂就必须以他所能明白的方法引渡,方可安息。 第一天入棺时,老爸穿上了黑色西装,经过殡葬人员的一番打理梳洗,他又恢复了病前的神采,当子孙们焚香跪下的那一刻,一黑黄相隔的飞蛾,悄悄附在灵堂前的黄色帐幕上。相传人刚离开肉身后,会依附在生命力较柔弱的昆虫上,回到家中观看自己的后事与最后一面,希望老爸看见他自己西装革履的英挺样子。下棺后的父亲,只能透过玻璃窗被瞻仰遗容,他的双颊被两大块干冰夹紧,在低温下,脸部的肌肉被僵化,形成了安详微笑。 第二天的早晨,下了一场豪雨,全槟各处闪电水灾,屋外的马路更是雨水泛滥,大水淹至了灵堂前几尺处,吓得大伙焚香祭天,求老爸苍天保佑,还好最后化险为夷水退了,不然,老爸可要半途搬灵堂到殡仪馆。同一天,我们找到了父亲多年前书写给母亲的遗书,内容大致是对无法给母亲好的生活而抱歉,同时感激她将孩子们养育成材,然而母亲并不打算阅读,我将遗书暂时保管,直到她想看的那一天。那一天晚上的诵经时节,成千上万的雨后飞蚁,布满灵堂,其中最大的一只飞蚁依附在父亲的棺木上,久久没有离去,法师说它们是来听经的。 第三天,我注意到父亲的鼻子塌了,藏人说这是代表灵魂完全离开肉体的迹象,五官也有泌水的现象,那很好,那代表他完全自由了。家人也开始注意到一只大飞蛾在客厅里徘徊,直到出殡的第五天早上,随着棺木被抬到屋外,这飞蛾在客厅盘飞了几圈后才离开。 第四天晚,为父亲进行了功德大会,来了很多的法师,铃铛法器,响锣乐器,场面好不热闹。煲药破城过桥焚烧纸大屋,子孙跟随法师们,忙得不可开交,意即将父亲还不稳定的魂魄引导至西方极乐世界。公德完毕后,有人告诉我父亲的口不像前几天紧闭,而是微微张开,法师说那是干冰效用减退所至,我宁愿相信这是父亲的满意笑容。 第五天出殡,是一个好天,是送行的日子,出门前祭奠了一头大金猪,这是本区最好烧金猪师傅的手笔,父亲生前爱吃烧肉配炒米粉,让他吃饱后再上路。徒步送了父亲最后一程后,大伙上了巴士,随灵车把遗体送往武拉必火葬场火化。 第七天,我们一大早到了火葬场,为父亲拾金,也就是拾骨,每个子孙用筷子夹起三块遗骨,放入骨灰瓮内,身高一七六以上的父亲,体重六十五公斤以上的父亲火化后,刚刚好塞满个半手掌般高的骨灰瓮。我们驱车将骨灰瓮送到附近的德教会灵骨塔,把父亲安置在我看来风水极佳的灵位上,那早上又下起了细雨。 至此,父亲的后事也告一段落。印象中一手拿报纸,一手抽烟,爱散步的父亲,我们再也不会见到了,他永远在快乐自在的某处祝福着他的子孙们,那里没有生老病死,也没有遗憾。 谨以此文当永远的怀念,往后子孙们可以对父亲的遗事略知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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