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船命 |
正文 | 船 命 郝永茂 燃烧的枫叶,点燃了我对赤壁的渴望。我渴望着那穿空的乱石、拍岸的惊涛,更渴望着那首尾相接、覆盖江面如平地的三国战船。然而主宰我视线的却是涵晖楼和栖霞楼们,如织的游人,以及偶尔伴孤鹜齐飞的斜阳。斜阳里没有战船的踪迹和气息,乱石和惊涛也只能到苏轼的《赤壁怀古》里去想象。难道三国的战船们真的就灰飞烟灭了吗?还是它们完成了历史的使命已然归隐了呢? 历史似乎注定了它们的归隐,生活却偏偏要拽着它们的衣角出来,如一个蹒跚的老人。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将木乃伊般的历史演绎成活鲜鲜的生活,战船们在乱石与惊涛之间穿梭,连同那草船借箭、火烧赤壁的故事,一起擦亮了我们的视线,滋润着我们的渴望。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走进了无锡的“三国城”。这里的“吴王宫”、“甘露寺”、“七星坛”、“烽火台”……无不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和感叹,然而,在我心里造成巨大落差的还是那“曹营水寨”。它静如一个处子,默默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方池之中,水波不兴,战船锁池,一溜儿地排出去,比我们家乡元宵节玩耍的采莲船略小一点,也失去了采莲船的鲜亮。它们严肃得通体黑色,仿佛在等待着历史的号令。正是它们,缩短了历史与现实的距离,以微小的身躯演绎了历史的宏阔,让《三国演义》中的战船们活在了人们的茶余饭后。如果不到这里走一走,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将二者拴靠在一起的。 从赤壁回来的时候,我到了汉口的十七码头。江堤肘一样随意地往外一拐,便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码头。码头是江水和船们的驿站,这里收藏着它们的眷恋和疲乏。也许是疲乏过度的缘故吧,十七码头的船们,慵懒成一滩。慵懒进我的视线,稀释了我的渴望。它们的腰身被一根根粗壮的铁链锁住。铁链生了锈,蜿蜒上到半堤高,深深地扎进坚实的堤坝中。有几块船板以桥的名义从堤岸搭进船去。我就踩着这样的桥,嘎吱嘎吱地晃上船。船头是厨房,是廉价食品的诞生地。中间一个穿堂厅,三五个闲客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船尾左侧临水边有一个厕所,铁皮支撑起的一个箱柜,锈迹斑斑,随风扬起的铁锈粉末能迷人的眼;尾腹里黑魆魆的,看不见人影,但人声和麻将声竞相嘈杂。船上的营生算不得昂贵,笑语荡漾,在人们的眼角眉梢泛起细细的波纹。 码头外面的长江浩渺,江面上浮着一层薄雾,把急流和凶险都掩藏了起来。隔岸的楼群便如暮秋的山淡远了去。正在我愣怔之间,一座山竟溯江而上了,比隔岸的山要浓黑许多。待到汽笛声传来,我才恍然大悟。楼船犁开浑浊的水波,在后面拖一路白花花的雪,表演着它们的逆境和顺境。当它们在远处淡成隔岸的山的模样,江水才翻滚着涌进码头,撩拨一下码头里的船只,像召唤,又像问候,但绝没有强求和鄙夷的神色。码头里的船只们,做出礼貌性地战栗和惊叹,是与楼船邂逅的惊喜,也是一种含蓄地回应,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它们崇拜在浪尖上搏击的楼船,又安守着自己内心的宁静;它们怀恋自己的过去,又满足于安逸的现实。 中学时代曾读周作人的《乌篷船》,深为它的命运嗟叹。这条诞生于粤中大地、灵动而又葬身于西江的乌篷船,一直活在我心灵的深处。这不仅仅因为它被暴风雨撕碎而尸骨不全,更主要的是它托起了一个贫困家庭的希望,又在顷刻之间把希望掐灭。我总觉得它是贫困渔民的化身,它的生命轨迹就是西江边上渔民的生命轨迹。现在想来,这条乌篷船虽然生命仓促成一颗流星,使命也半途而废,但它毕竟没有辱没使命,以自身的悲剧,擦亮了渔民的希望,并且酝酿了文学艺术的恒久芬芳。 我又想起了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琢玉巧匠梁亦清接了一宗大买卖,用整块儿的玉凸显郑和下西洋的故事,结果耗费了三年的心血不算,最终玉毁人亡。令我内心强烈震撼的,不是那大海拥抱和运载的历史,也不是梁亦清追求事业最高境界的精神。我是为那一只玉船。它不仅试图承载那翻波涌浪的历史,还挽结了一个琢玉巧匠的命运,尤其是那功亏一篑的残缺,成就了一座艺术的丰碑,供后人永久膜拜。 由此看来,每一只船都有自己的生存理由和独特命运。我崇拜三国赤壁的战船,也欣赏无锡“三国城”中的木质小舟;我为中流击水的楼船喝彩,也为慵懒成一滩的知足老舟礼赞;我心动于那挽结着渔民命运的乌篷船,也震撼于那孕育了艺术化境的玉质残舟。 哦,船命!哦哦,船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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