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杏坛手记（四则） |
| 正文 | 杏坛手记 （一）剪报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 老师向学生布置了这样一篇“情境作文”：“桌上放着一杯茶，还冒着热气。门开着，人呢？……”要求学生展开想象的翅膀，续写出有一定情节的作文。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绝大多数作文竟写的是凶杀、抢劫或绑架人质！ 老师问一位写“冰箱里发现了一颗脑袋”的同学：“你是怎么想象出这样的情节的？”学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看侦探小说这样写，就瞎编呗。” 老师无语。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对学生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学生笔下出现充满血腥气息的暴戾文字，固然与他们耳濡目染的充满仇杀情节的武侠文学、侦探小说有关，与充斥暴力色情画面的影视剧有关，但是更与老师有意无意地放弃对学生课外文化生活的正确引导有关。不种庄稼的田园会榛莽丛生，不栽嘉禾的原野会狐兔出没。学生课外文化生活这块园地，老师疏于管理，不去栽兰种芝，让恶俗的文化垃圾趁虚而入，成为藏污纳垢的鲍鱼之肆，不能不说这是“师之惰”吧！ 那么如何来经营这块园地呢？让他们去读《三国演义》《红楼梦》，去读《战争与和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老师苦笑了，这些固然是那些在办公室里喝着清茶高谈阔论的“专家”们煞有介事向中学生推荐的，但在高考压倒一切的今天，学生一进校门就是做题做题再做题，连上厕所都要小跑，哪来的时间来啃这些大部头呢！纸上谈兵的“专家”可以闭门造车，用这样一些“推荐书目”来糊弄上司糊弄社会，就像街道办的大妈在老鼠出没的地方刷几张“坚决消灭老鼠”的标语来糊弄卫生检查团那样，但是老师知道，他不能这样，因为“误人子弟男盗女娼”，他不愿做强盗也不愿做娼妓。为了不使学生“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他开始苦苦思索如何把学生引入“兰芷之室”。他知道，在高考分数决定命运的大气候下，任何阳春白雪如果不能给学生分数带来实惠都是苍白无力的，更何况语文不是余音绕梁的仙乐妙曲，不是妙语连珠的脱口秀，不是令人捧腹的相声小品，不是惑人耳目的魔术杂技。“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几十年不变的传统经典课文没有那么大的神通和魅力。给学生讲读书对人生成长的大道理吗？孔乙己就曾试过，他给酒店小伙计教“回”字四种写法时就说“将来做掌柜记账时要用的”，结果大家都知道，遭到小伙计的白眼。看来隔靴搔痒，远水难解近渴，不管用。学生急功近利，要的是能够“快速提高分数”的灵丹妙药，这怪不得学生；语文老师改变不了这些，只能因势利导，在润物细无声中引学生“入兰芷之室”而“与之化矣”。于是，老师想到了剪报。当年，他的老师水抗倭先生、孟广超先生就曾不约而同用这种方式引导他走进了语文殿堂，他为什么不能动用师门法宝呢！报刊上的文章，贴近现实生活，时代气息浓郁，语言生动，形式活泼，便于学生写作时模仿学习；而且大多数文章短小精悍，不需要占用大段的时间，到食堂排队吃饭时可以读一篇，到宿舍睡觉入眠前可以读一篇，甚至在厕所蹲坑时也能读报方便两不误，这对于苦于语文成绩提不高而又惜时如金的莘莘学子来说，不啻是一种福音。“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想到这里，老师坐不住了。他跑到阅览室里翻阅报刊，特别是青年类报刊，从中挑选文质兼美的短章，先复印出来，再剪贴到一页纸上，然后送到文印室印发给学生人手一份。而且，在每次语文课上，他都要抽出3分钟时间让某位同学起来说说对剪报文章的看法：喜欢哪篇文章或者不喜欢哪篇文章，理由是什么？久而久之，学生们开始叫他李老板——文化快餐店的李老板。 是啊，老师成了文化快餐店的李老板。李老板天天在为自己的学生提供着一份份营养丰富的文化快餐。 这快餐中，有宣传科学思想的“维生素”。像揭露伪科学“特异功能”的通讯报道《司马南揭神功内幕》《气功会使人手变长吗》；像介绍科学发展美好前景的小品《2020：我们去登月》《冷冻肝癌》；像介绍笛卡尔受蜘蛛结网启发而发明平面直角坐标系故事所蕴含哲理的《梦里寻他千百度》；像介绍疟疾特效药奎宁发明故事及其哲理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快餐中，还有开发学生创新思维的“口服液”。如揭示“不满足现状才是推动创造的车轮”的《车轮中提炼出的创造哲理》；如说明如何正确理解“需要是创造之母”的《可口可乐的失误》；如启发人们如何将压力转化为创造动力的《逼上梁山的“傻瓜机”》…… 这快餐中，还有帮助学生明辨是非的“明目”滋补品——《中青报》“求实篇”中针砭时弊的犀利杂文和“法制”栏目里的典型案例。 这快餐中，更有为学生精神补钙的“盖中盖”，如介绍感动中国的英雄人物的报告文学；有切合中学生口味的“小零食”，如中学生写中学生的《十七岁不哭》及高考满分作文选登。 为了使学生更好地品鉴这些快餐，李老板在印发前还煞费苦心地为每篇文字加上按语或者简评。为了更好地与学生互动，李老板还鼓动学生从自己读过的报刊中为他荐稿。对入选的文稿，，李老板为了显示他不掠人之美，还将推荐者的尊姓大名及其撰写的“推荐理由”也一并印上剪报，让推荐者过一把很有成就感的大瘾。 你还别说，李老板这么一折腾，还真闹出了不小动静。不仅扩大了稿源，提高了剪报质量，更激励了学生自觉去涉猎课外读物的热情，提高了学生鉴别读物优劣的能力，使阅读健康、高雅的时文在校园渐成风气。 李老板快餐店的生意很兴隆，每年选文都在千篇左右。他很会做生意，雇用学生做“配菜师”却从来不付工钱，学生还乐得屁颠屁颠的。该怎么说他才好呢？就说他“狡猾狡猾的有”吧！ （二）李白的爱国与林黛玉的美人痣 课堂上，老师在讲授《梦游天姥吟留别》。当他开口说到“这是伟大的爱国诗人李白的名篇”时，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显然，他们对李白先生这一“新头衔”有些意外。 老师似乎也有些“意外”。他用探寻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有同学站起来回答：“老师，不是爱国主义诗人，应该是浪漫主义诗人。” “哦。”老师似乎如梦初醒，接着问道，“那什么样的人是爱国主义诗人呢？” 学生七嘴八舌地回答道： ——抱石投江的屈原。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的陆游。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岳飞。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辛弃疾。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的戚继光。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的秋瑾。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林则徐。 ………… 老师含笑点点头：“大家说的都对。但是，爱国不仅仅是浴血疆场马革裹尸，还有更广阔的内涵。工人农民为国家做工种田，创造物质财富，是爱国；作家诗人辛勤笔耕，为我们创造精神食粮，是爱国；你们今天刻苦学习科学文化，为明天参加祖国建设历练本领，是爱国；就连我们为国家民族节约一粒米、一滴水、一度电，也同样是爱国。你们说是吧？” 同学们点头说是。老师十分高兴地总结道：“很好。热爱祖国同热爱人民、热爱生活、热爱神州大地的一草一木是密不可分的。爱国不必战乱时，和平时期亦可为。明白了‘爱国始于平凡’这个理，我们为什么不能给李白一顶‘爱国主义诗人’的桂冠呢？” 学生们笑了，老师也笑了。因为老师从这节课明白了另外的道理。那就是，听课的学生不是接受知识的容器，而是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因此，老师无论传道还是授业，心里必须时刻存着学生，要随时察学生之言观学生之色，根据学生的反应及时调整施教方案。惟其如此，才有可能使语文教材中蕴涵的丰富的人文思想转化为学生的思想。 作文讲评课上，老师没有急于对学生的习作评头品足，而是让大家先欣赏一幅画。这是一幅林黛玉的美人图，老师一边吟诵着《红楼梦》里的“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一边在林黛玉的面颊轻轻点上一颗美人痣，引来学生一片笑声。老师用双手轻轻向下压了压，待大家平静下来后，问：“我如果说有这颗黑痣的林黛玉是非洲黑人，你们同意吗？”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老师又问：“为什么呢？某同学，你能告诉我吗？” 某同学站起来回答：“你不能只盯着那一颗黑痣，要看整体。” “谢谢，你说得很对！没有白皙的存在，这颗黑痣就不会引人瞩目。”老师示意那位同学坐下，然后说道，“看事物要看整体，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们在食堂用餐，不能因为某位同学插队加塞就说这个学校的学生都没教养，原因很简单，如果没有长长的队列存在，‘插队’这一个别现象也就无从说起。如何看待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我们是不是也该这样呢？遗憾的是，以前我们似乎只盯着社会角落的垃圾，而无视使垃圾现形的明媚阳光；只盯着被揪出的贪官墨吏就摇头慨叹什么‘国将不国’，而忘却了使硕鼠蛀虫落网的正是我们的国家和人民……” 老师停了下来，不少同学翻开了自己的作文，开始写自己的评改后记。 老师也在自己的“教学后记”中写道：“在根据学生的反应及时调整施教方案时，还应对施教的方式方法加以斟酌。要纠正学生‘当今社会人人自私、无官不贪’的偏激观念，仅靠举几个正面例子，效果是不大的。因为问题的症结在于学生看问题的角度和方法错了。把握住这点后，就近取譬，用形象地说理代替正面的说教，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法。” （三）“老李信箱”与扑克牌 老师所教班级的讲桌角上都有一个不大的纸盒子，下面能够打开，上面是封闭的，但留有一条能够放进纸条的缝隙。老师管它叫“老李信箱”。老师说，我知道大家都很忙，连上厕所都是跑着去跑着回的，没时间到办公室和老师沟通。但是，不了解你们对语文教学的意见和要求，我真的没法做到有的放矢地把课教好。拜托大家，把你们的想法和要求写成纸条、把你们需要老师帮助解决的问题也写成纸条，统统都放到这个“老李信箱里”，我保证一天来取一次，件件有回复。有署名的，我回复给本人；没有的，我在课堂上公开回答。说到这里，老师朝大家拱拱手，就像跑江湖卖艺的，一脸谦恭地补一句：“拜托了，帮帮老师吧！” 就这样，“老李信箱”堂而皇之出现在教室讲桌上，成了他与学生沟通的桥梁。也许你觉得老师放着现代化的手机短信、微信不用，放着电脑聊天不用，整这么个破玩意纯粹是耍噱头。那，你就错了，真的错了。要知道，“老李信箱”横空出世时，固定电话尚未普及，砖头大的“大哥大”还是暴发户们的身份象征，哪来的手机电脑让你用啊？就是今天，又有几个中学允许高三学生在校园带手机呢？ 这个“信箱”拉近了老师与他的学生的距离，密切了他们师生的关系，也使老师从学生的一颦一笑中获得了灵感，整出像“用扑克牌抽签提问”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 就说这“扑克牌抽签提问”吧。当过学生的都知道，在小学低年级时，老师一提出问题，小朋友们不管是会的还是不会的，马上都把手臂举得高高的，抢着要求回答；甚至有的小朋友为了抢得机会，一边举起自己的右手，一边用左手拉下同桌举起的手。到了小学高年级，盲目举手的现象就很少发生了。到了初中，随着年级的增高，能够积极回答提问的同学比例，就开始逐年降低。到了高中，一个班级能够有两个三个举手的，老师就要谢天谢地谢佛祖了，因为他给足了你们老师的面子，让你不至于冷场尴尬。为了避免尴尬，于是老师们很知趣地采用点将法来提问。点将法虽然能够避免老师们课堂上的尴尬，却逃不脱学生们的抱怨。不信？你看看“老李信箱”里面的纸条—— “我觉得X老师对学生不能一视同仁。今天上化学课时，他让我们先思考黑板上的6个问题，然后开始提问。我们这一排的同学都被提问了，唯独除了我。我很难堪，也很生气。作为一个老师，怎么能够这样呢？难道因为我是差生，就该受冷落被羞辱吗？我真不想学他教的课了！” 老师看过了纸条，当然不会去向化学老师告密或者兴师问罪。他在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知道这位同学误会了x老师，因为被提问的同学中有3位的化学成绩明显不如她。于是老师找她谈了话，让她在与其他被提问同学的比较中发现自己那些蛮可爱的优点，增强了自信心，化解了心头的纠结。 这场提问风波到这里似乎已经平息了，但老师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他开始反思自己在以往的课堂提问中，是否也曾这样在不经意中伤害过学生的心灵。他开始思考，怎样的提问才能真正调动学生思维的积极性。想着想着，他想到了抓阄。这种方式不错，既能避免因为习惯只提问某几个同学而招来的非议，又能破解被提问者因为答不出就以为老师是故意让自己难堪的魔咒。但是，课堂上让六七十个学生抓阄那不乱成一锅粥才怪！那就用抽签吧，许多国际性体育竞赛都采用这种方式安排赛事，咱来个“与国际接轨”！至于签嘛，就用扑克牌代替吧。于是，老师的“扑克牌抽签提问法”就这样诞生了！ 课堂上，需要提问时，老师把平时当书签用的8张扑克牌（从A到8）取出来，走到某位同学旁边，让他随意抽出一张（譬如是4）给大家看，然后说：“现在我们准备请第四排的某位同学来回答这个问题，他是谁呢？马上就见分晓！”他又让刚才那位从他刚刚洗过的牌里抽取一张（譬如是6）给大家看后说，“结果出来了，就是第四排从左到右第六位的同学。现在我们请他来回答。他前后左右的同学就是他的‘亲友团’，他如果回答中遇到困难可以向你们求助。我想，你们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他这么一来，提问时的紧张气氛没有了，在宽松的环境里学生的能力得到正常发挥。学生们说：这种方式好，以前老师总提问那么几个人，咱思考也没有用；现在，不思考不行了，万一被抽中了答不出，人就丢大了。 （四）“娘家妈”与“嫁出的闺女” 毕业的学生说他是“娘家妈”，他说你们这些“嫁出的闺女”可不是“泼出去的水”，永远都是“娘”的“心头肉”。 这不是戏言。老师虽然是标准的爷们，但对他教出来的学生来说就是娘家妈，在这些“女儿”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千方百计为他们排忧解难。 在他们向他告别告别奔赴高校时，老师总会叮嘱他们如何如何与新同学和睦相处；在他们遇到疑难向老师诉说时，老师也尽其所能为其释疑解惑。 有位学生电话告诉老师，他们学院要组织辩论赛，题目是“关于人生的意义”。他很想报名参加，但对这个问题还有些不明白。他问：“人活着如果是为自己，为自己能够过上舒服的小日子，那么过上舒服的小日子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别人，那么别人又是为了谁活着？如果说是为了人民，那么人民又是为了谁活着？人到底为什么要活着？人活着到底有没有令人信服的意义呢？” 好大的题目！老师说，我道行不深，不一定能够化却你心头的疑云，只说说我的一点体会吧，但愿能对你有所启发。 老师说，人来到世界上，就像一粒石子出现在河床，都是一种客观存在。我们没有必要问石子为什么来到河床，也没必要问人为什么要活在世上，承认这一客观事实就是了，没有为什么。但人毕竟不是石头，人应该活出自己的意义、价值，不虚度一生。所谓的人生价值，只有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中才能体现。人生价值就像一个分数，个人能力是分母，为社会做出的贡献是分子，分子为零，那人活着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老师说，我不是历史学家，不知道历史上有多少帝王将相，不知道他们的尊姓大名，但我知道屈原李白，知道黄道婆李清照。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后者为社会作出的贡献太大了。这就是人生价值的体现。人生要追求价值，而价值不在于官显位尊，而在于对社会的奉献。一生为小家庭打算的人，死后，他孙子的孙子不知道他名字的人太多了，这样的人活一辈子，与草木无异吧…… 学生说，谢谢老师，我明白了。他报名参加了辩论赛，成绩不错。 有同学大学毕业，求职屡屡碰壁，心灰意冷，给他寄来一首题为“将来”的小诗：“将来是什么？/不，我没有。/将来是一片死寂，/将来在何处？//这个冬季真的好长，/我的脚像被什么锁上，/不能前行，/早已冻僵……” 老师没有通天的本事，不能为他找门路托关系，但不愿他就此沉沦，就提笔也写了一首《将来》，为他打气—— 将来是冬雪后的春花， 将来是黑夜尽头的朝霞； 将来是小溪前边的大海， 将来是热情浇出的新芽…… 冬季有什么可怕？ 积雪岂能把腿僵化！ 造副雪橇吧， 雪地上照样潇洒！ 通向将来的路很长很长， 骐骥一跃无法到达。 请把失望踢下悬崖， 朝着将来奋力滚爬！ 这位同学真的“造雪橇”去了，他考上了研究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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