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山顶上的牧羊女 |
正文 | 摘要:一个为爱守候,一个为爱潜逃,越不过咫尺的距离,注定只能相思于天涯。 1 “好漂亮的一群羊!”望着对面山上一群活蹦乱跳的家伙,叶青不觉低声赞叹道。 有半年了吧,每天早上七点到九点,下午五点到七点,对面山上都会有一群羊准时出现,准时消失。这群羊,有的通体雪白,有的全身乌黑,有的黑白相间,有的黄褐相融,它们一会儿在山顶上蹿下跳,一会儿隐没在草丛中悄无声息。没有人认识这群羊的主人,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们属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半年前,她毫无征兆地来到这个村子,身后跟着这群羊。 这里不是游牧之地,这里只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村落,镇里修路永远修不进这个村,所以人迹罕至的小路永远是芳草凄凄的样子。村民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说不上妥与不妥,总之日子过得平静而有规律。这种平静仿佛来自远古洪荒,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将其惊扰,直到半年前小路的尽头出现那名女子。 一袭素白的长裙,像一朵云从天边飘来,在村民们的眸子中化作雨,经雨水洗过的眸子们明亮洁净,反射出一道道白色的光。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仙女,途经这里,要去向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有史以来第一次,全村人同时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向往,他们想知道这个仙子会去向哪里。近了,更近了,女子的形象清晰起来,她不是仙子,她是白袍女将,她的军队就是身后那一群羊。村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飘逸的女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羊,他们像迎接凯旋的女将军一样肃穆地立于各个山头上。一个人,一群羊,由远而近,浩浩荡荡,所过之处野草一片狼籍。 女子在一座荒山脚下的房子前住了脚,打开门,和羊一起消失在村民们的视野。村民们擦了又擦自己的眼睛,如梦初醒,齐齐奔向山脚下那所空置了三年的屋子。 叶青混在人群中,也向那所房子走去,心中升腾着一丝暗喜——她居然住在自家对面!叶青是第一个到达那所房子的,门开着,却不见女子和羊。叶青想进去看看,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怀揣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他若无其事地路过了那所房子,中途往黑洞洞的门内不经意地望上一眼,里面除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再无其他。紧随叶青之后的村民都跟他一样,犹豫再三,带着满心的好奇失望而归,不过房子前那条早已荒废的小径在那天终于有了点路的样子。 回到家里的叶青坐卧难安,茶饭不思,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白裙女子站在离他仅有一米远的地方,只是她背对着他,亦不说话,就那么站着。风吹起她的裙摆拂过他的膝盖,他伸手去抓,他明明看见自己抓住了,可是手中空空,一点触感都没有。他感觉她在笑,尽管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就有一种没来由的确信,她一定在笑。她起步离开,他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他跟一步,他大大的脚印覆盖在她每一个小巧的脚印上,直到她的身影再次隐匿在那扇装满黑暗的门内。他似乎看见她回头了,在那片浓稠的黑色中,他急忙冲过去想看得实在些,门却在他抵达那一刻砰一声关上,只在他的额头留下一阵疼痛和冰凉。 醒来的叶青揉着额头在家门前来回踱步,目光不住地望向对面那扇还未开启的门。七点,门开了,女子依旧一身白裙,身后跟着一群羊。叶青看着女子把羊群带到背后的荒山上,隐约听见她哼着即兴编的小调,坐在山顶看羊儿们吃草。几天下来,叶青摸清了女子的作息规律,每天怀着虔诚的心,像等待某种仪式开始一样等待那扇门开。 半年来,叶青就这么远远地守望着对面那座山,守望着对面那批羊,当然,也守望着对面那个迷一样的牧羊女。说远,其实也不远,叶青的家和那座山只隔了一道山沟,算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两百米,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每天穿的鞋子是什么颜色,衣服上有什么花纹,头上是否戴了什么饰品,还有那些羊,尽管它们一直在动,他还是数清楚了总共有八十六只,这些,他都一一记录在他的本上。有好几次,他曾试图穿过那个山沟,去认识一下那名女子,伸手摸摸她的羊,但每次刚迈出步子,他就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在他眼里,这条山沟就是一道天堑,他用了半年时间也没能渡过的天堑。 2 苏慕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着磨着公司聚餐时老大说的话,越着磨越有味道,柔和的灯光下,一抹羞涩的红云悄然爬上苏慕的脸颊。 老大叫沈昌杰,是苏慕的boss,不仅长得阳光帅气,还年轻有为,三十岁不到就已经是名震半个中国的口才培训讲师。当初苏慕跟着他时,他还只是个到处销售梦想的平面模特。那时候,沈昌杰除了做模特赚钱,就是跟人讲述他的创业梦想,以便融募资金,积累人才。但所有听过他计划的人都认为他是异想天开,一个靠脸混饭吃的穷小子凭什么撑起那么大的梦想? 沈昌杰初见苏慕时内心并没抱什么希望,心想:“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能吃什么苦?”他只是机械地对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儿复制着倒背如流的沈昌杰语录:“你看国内的培训讲师,长得帅的不如我有口才,有口才的没我长得帅,你跟着我,只要三年时间,我一定让你见证南方博雅的名字怎样响遍整个南方。”沈昌杰站起来,双手在空中画了很大一个弧度,似在拥抱他的梦想。虽然沈昌杰并不看好苏慕,但只要说起自己的梦想,还是难掩一腔激情。 苏慕到现在也没分清,自己答应跟着沈昌杰干是被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所蛊惑,还是被他的满腔热血所感染。她清楚地记得当时他眼中逐渐燃起的熊熊烈火,灵动而炙热,一路蔓延至她静如平湖的心房和每一根血脉,直至她整个地沸腾起来。在沈昌杰惊喜而又激动的目光中,苏慕加入了南方博雅这个连注册手续都还没办理的名义上的公司,没有工资,没有奖励,只有艰苦和风险。 苏慕的加入大大鼓舞了沈昌杰的士气,之后他又一鼓作气,招募了一批热血青年至麾下。那时的沈昌杰还没有挑人的权利,有人跟着自己干,便已是对自己莫大的支持和恩赐,至于能力什么的,根本不敢作任何要求。不过苏慕却是给了她不小的惊喜,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女生,不仅陪他注册了公司,还坚持不懈地跑市场,拉业务,谈融资,调整人事配置,而且样样都做得有声有色,像模像样,俨然一位久经职场的女强人。 多少次,她被约好的投资人放了鸽子?多少次,她去推销公司产品时受尽嘲笑和拒绝?多少次,她为了一单生意被客户灌得人事不醒?她躲在被窝里哭过,怨过,委屈过,但第二天醒来,又若无其事地去谈,去跑,去争取。每次沈昌杰出任务,都会把苏慕带在身边,她听他演讲,看他做培训,她去给他当主持,帮他热场,帮他调控音乐和视频,有时沈昌杰也很奇怪,这个女孩儿怎么会这么好使呢?一直以来,苏慕就像影子一样伴随在沈昌杰左右,但接受过培训的人记住的从来只有沈昌杰一个人。 在苏慕及其他骨干的帮衬下,公司渐渐步入正轨,沈昌杰和苏慕的关系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沈昌杰没有直接对外公开过两人的关系,但公司的所有新老员工私下里都称苏慕为嫂子,把她当作了公司的女主人。对此,苏慕尽管表面上生气不情愿,可内心里却是百花齐放的灿烂,而沈昌杰对此不是不知情,只是从来不曾表态。 上次公司聚餐时,趁大家吃得兴起,彭佳起哄道:“老大,你的个人问题什么时候解决呀?大伙儿都等着喝喜酒呢。”说罢,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慕,苏慕立刻低头吃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她苏慕和他沈昌杰到底是什么关系?一直以来,她只当是他忙,忙到没有时间谈恋爱,所以她等,等到他闲下来理理他们的关系。期间,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只要沈昌杰一句话,苏慕总是随传随到。 “你说的对,你们老大的终身大事是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这事可不能草率,公司领导的婚姻也应跟公司的发展密切相关,为了公司的未来,你们可得好好为我留意咯,一定要找个最适合的。”沈昌杰端着一杯酒绕着餐桌转了一圈,在苏慕的背后一饮而尽。 苏慕没注意到沈昌杰在她身后,正暗忖沈昌杰的意思,他的话不分明指向自己吗?公司里,从沈昌杰创业之初一路跟随他至今的,只有苏慕一个,这意味着什么,沈昌杰不会不懂。而苏慕的对公司的贡献,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说她是沈昌杰的贤内助丝毫不过分。至于公司的发展,又有谁能比苏慕更尽心尽力? “依我看啊,这个人非苏总莫属,你们说是不是?”程梁的声音很响亮,但瞬间就被淹没在大家的笑声中。沈昌杰看了眼满脸通红的苏慕,感到刚刚饮下的酒化已化作无尽的苦涩在舌尖流窜。 3 那座因为常年无人问津而显得冷清寂寥的荒山,随着女子和羊的到来竟也变得生动起来。山上的草长得飞快,换了一茬又一茬,仿佛专为这群羊能吃上新鲜肥嫩的野草而生。草丛中那抹晃动的白色身影早已幻化成无数个精灵,伴随着咩咩的羊叫声飞进每个村民们的眼里心里。 叶青的视力和听力似乎都比以前更好了,他可以看见吃饱了的小白羊躺在女子腿上酣睡的样子,舒适而安稳。女子的手轻轻抚摸着柔顺的小白羊,嘴里念念有词:“白多利,如果能这样跟你们一起生活一辈子也不错,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揣度任何人的心思,不用卑微地吃饭,卑微地走路,卑微地说话,更不用为那个人的一切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 理论上说,叶青应该听不见女子的说话,可是山风把她的话一字不落地送进了他的耳朵里,她的苦,他听得分明,她的累,他看得真切。他多想变成她腿上的那只羊,去蹭蹭她的腿,去舔舔她的手,告诉她:“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他不能,也不敢,他怕自己一到她面前就变得惊慌错乱,语无伦次。叶青的心乱了,丢了,迷失了,他得把它找回来。他知道自己在幻听,但他不知道他幻觉里听到的话她真的说过,在她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叶青恭敬地将一个装饰古朴的盒子摆在叶家先祖的牌位前,在香炉里插上三支香,然后跪在牌位前说道:“叶家列祖列宗,叶青知道,这支玉笛是我们叶家的传家之物,从不轻易示人和使用,所以才能保存完好,一直传到我手上。可是现在我要用它来治病,还望叶家的祖宗们谅解!”说完,叶青站起来,用冬天里存下的雪水净了手,让风把手上的水吹干才小心翼翼地把盒子一层层打开。 据说这是一支能治病的笛子,当年叶青的奶奶得了失心疯,叶青的爷爷就整天吹笛子给她听,后来奶奶的失心疯果然好了。叶青不知道自己动用这支笛子是为了治疗自己,还是为了治疗那名女子,他笃信她真如自己想的那般心里装着许多愁苦,但他总觉得自己这种坚信是无理的,是病态的。 一曲《心经》如山间清流从玉笛中汩汩而出,缓缓流淌至叶青心里的各个角落。他的眼睛凝视着对面山上的女子,他多么希望这首曲子能帮到她啊!她肯定听到他的笛音了,不然她不会站起来,不会一直望着笛音传来的方向发呆。为什么山顶的她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无助?叶青吹得更卖力了,只是这曲饱含相思的《心经》,是良药,还是鸩酒,唯有尝过方才知晓。 4 一阵呜呜咽咽的手机震动把苏慕从沉思中拉回现实,苏慕条件反射地扔掉梳子,抓过手机开始接听,能够这么晚给苏慕打电话的,除了沈昌杰再无他人。 “睡了吗,苏慕?” “睡了不也得接你电话吗?这么晚打电话有事?” “明天公司又将引入一名得力干将,我想为她组织一场接风宴,菜单一会儿我发给你,其他相关事宜你来安排,记得一定要隆重,通知几个骨干务必全部到场,不得缺席。就这样,早点休息吧。”不等苏慕问什么,沈昌杰已挂了电话。 什么样的得力干将要这么大的排场?居然要公司骨干全部到齐相迎。苏慕一边联系酒店一边疑惑,公司的聚会从来都是苏慕直接操办,除了上次宴请公司的最大投资人张总,沈昌杰还没这么特意关照过谁。 新来的得力干将是一名女将,苏慕第一眼看到这名女子,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来酒店以前,苏慕了解过她的资料:徐燕,三十六岁,北京最大亲子教育培训公司的副总,至今未婚。“看来老大是真的着手北上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从北京挖人过来,这个女人看起来就不简单,也不知道老大是怎么把她弄过来的。”苏慕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在心里对自己说。发现徐燕也在看自己,苏慕竟有点心虚,赶紧转开眼睛看别处,但立刻她就后悔了,因为她觉得面对徐燕的成熟干练和淡定自若,她苏慕怎么能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可是已经来不及改变了,沈昌杰开口说话了。 “今天召集大家,主要有两件事,先说第一件,苏慕从我开始创业就一直是我的左右手,公司能有今天,苏慕功不可没,苏慕,我沈昌杰敬你一杯!”看着沈昌杰饮下那杯酒,苏慕心里既感动又不安,凭她对沈昌杰的了解,他接下来的话对她来说不会是什么好话。沈昌杰继续说:“为了感谢苏总这些年对我对公司的帮助,我决定赠送给苏总百分之五的干股。”房间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苏慕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听懂了,沈昌杰这是在宣布对她的判决,从今以后,她苏慕和沈昌杰再没有可能了。 “这第二件事,也是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老大我终于实现了你们的愿望,把个人问题给解决了,这就是你们未来的嫂子,徐燕。”沈昌杰对旁边的徐燕温柔一笑,说:“燕子,给大家打个招呼。”徐燕对沈昌杰回以同样的温柔,然后站起来说:“大家好,我叫徐燕,初来乍到,望多多指教!”“你们燕姐谦虚呢,她能耐可大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挖过来的,今后我准备把整个北方市场都交给她开发和管理。”徐燕说完,沈昌杰立即补充道。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会儿看看苏慕,一会儿看看徐燕。 “嫂子,苏慕敬你!老大,好样的!”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苏慕喝下她在南方博雅的最后一杯酒后匆匆离去。原来上次老大说的发展是拓展北方市场,就这一点,任苏慕再能干,再努力,也比不上手上握着一大批现有资源的徐燕。就算这个女人比他大了八岁,那又如何?不正好可以填补他沈昌杰经验和资源上的不足么?如果北上是公司的未来,徐燕确实比苏慕对他更有帮助。 刚从酒店出来的苏慕感觉既轻松又疲惫,眼泪夺眶而出,她终于和他确定了关系,那便是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是在面子上还是在情感上,她认为自己都没办法继续在南方博雅待下去了。对于苏慕这种刚柔并济的女孩儿,面对事业上的打击,她可以凭着一股韧性坚持到底,可是面对情感上的失败,她只能溃不成军,四散逃窜。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促使她想逃离都市里的一切,去到一个不用和人打交道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苏慕想起小时候去过的小姨家,到了那里就跟与世隔绝一样,现在小姨已经搬来城里住了,不知道她那老屋还能不能住人。苏慕顾不了那么多,找小姨拿了钥匙就迫不及待地逃离了城市里的高楼大厦,没有辞职,没有告别,就像当初不经意地加入南方博雅一样,现在也安静地离开。 5 在乡村的这半年,苏慕关闭了手机,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整日与羊为伴,有心事就对羊诉说,有问题就和羊商量,她发现羊这种温顺的动物天生就是做听众的料。她把自己的羊分为三类,纯白的叫白多利,纯黑的叫黑多利,其他的叫花多利,看着自己的多利们一天天长大,苏慕似乎也在重生。其实有的伤,只要不去触碰,也没有那么疼。 古有先世为闭秦时乱躲进桃花源,今有苏慕为疗情伤避入深山,桃花源是个梦,深山亦是个梦,总有那么些人和事,会无意中把梦中人叫醒。苏慕的出现惊动了沉睡的叶青,叶青的笛音扰乱了苏慕的清梦。苏慕是第一次听到用笛子吹出的《心经》,如泣如诉的音色加上吹奏者难以言说的感情,使这曲静心的曲子陷入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境地,比一般伤感调子更能唤起那些被苏慕用力隐藏的往事。 许是听出了吹笛之人有着和苏慕一样的忧思和无奈,苏慕竟对对面的吹笛之人生出了些许向往。苏慕站在山顶静静地注视着吹笛之人,一曲终了,苏慕怅然若失地想:是时候离开这里了,不然怕是会旧伤未愈,又添新痕。 叶青一如既往地早起,手握玉笛,等待着对面门开。眼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把山间氤氲的雾气染成浓浓的粉色,对面那扇门却一直毫无动静。他还不知道,从今以后,女子和羊都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视野。 稀薄的晨雾中,苏慕的身影越来越淡,走到来时走过的那条小路尽头,苏慕回望村子,不禁眼眶酸涩。苏慕抬头看天,只见此时的天空,一边挂着红艳的太阳,一边挂着惨淡的月亮…… 文/凌江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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