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文进士与武举人 |
正文 | 清朝的时候,在陕北一个偏僻的山沟里,有个叫芦沟的村庄。一条小河由西向东从村中穿过,村口的河边,有一片茂密的芦苇,芦沟村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就是这些看似十分柔弱,然而却韧性十足的芦苇,使得这方原本贫瘠的黄土地变得灵气和神秘起来。 人们都说这个村的风水好,因为村里一下就出了一个文进士,一个武举人。这个村子也因为出了一文一武这两个人物而远近闻名。外处的女子都愿意嫁到这个村里来,芦沟村是她们心中向往的地方,似乎只要是嫁到芦沟来,一生的幸福就有了指望。村里的人出了门,一说起是芦沟的,人家就会主动上前攀谈,问长问短,热情有加。 文进士名叫李裕连,武举人名叫李峻胜。两个人从小就爱在一块儿玩,但是,俩人的性格却是大不相同。裕连天性喜欢认字、看书。一岁左右时,他就常常喜欢拿着家里的一本书翻看个没够,就跟认识字似的,令人啧啧称奇。而峻胜则从小好动,整天不是爬高上低,就是舞枪弄棒的。别看他俩爱好不同,却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春天,他俩折了柳枝做成哨子当唢呐吹,跟村里的孩子们玩娶媳妇,闹秧歌。夏天他们在河里游泳,光着屁股打水仗。秋天,他们去崖畔上打酸枣;上树摘果子,大人一抱都搂不过来的杜梨树他们噌噌几下就爬上去了。冬天,在赤裸的黄土坡上没有任何拦挡处,他们就从坡上往下翻跟头。他们背转身盘腿坐在坡顶上,两只手分别扳住自己的两只脚,然后猫下腰去,把身体蜷成一团,再向后猛一用劲儿,便从坡顶翻滚了下来。远远看去,像是什么东西滚了下来,待滚到坡底松开双手站起来拍打身上的土时,才能看出是些孩子。 裕连是他父亲五十岁上才得的儿子。他还有个哥哥叫裕相,比他大十八九岁。俗话说:“天下的老,都爱小。”所以,裕连倍受父母的疼爱。裕连的父亲识得一些字,他看裕连爱书,十分高兴,闲暇时就自己教他识些简单的字,待他八九岁时,就专门请了一位老先生教他读书。 自从裕连有了老师后就不能跟峻胜整天地由着性子玩了,这让峻胜感到了失落和不习惯。最初,他常常忍不住偷偷地溜进裕连家的院子里,乘没人时蹲在窗下用手指沾上唾沫,轻轻地捅破窗纸往里瞧着。他看见裕连盘腿坐在炕上的炕桌前,或是写字,或是背书。先生一般教过一阵后,就坐在炕头,倚着铺盖,手里拿着长长的烟锅抽着旱烟。如是听见裕连背错了句子,有时会伸出长长的烟锅来敲他的头的。裕连背书时的样子让峻胜感到十分的好笑,只见他闭着眼睛,拉着跟唱似的长调,“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身子随着背书声调的起伏,前后晃动着。峻胜虽然听不懂意思,却觉得挺顺耳的。听得多了,见了裕连不喊名字,直接对他喊:人之初。两个人就笑作一团。可是,时间长了,免不了被先生或是大人看见了呵斥。再说,他每次去都看见裕连学习时很用心,也不向窗户处张望,这又让他多少感到有些扫兴。所以,渐渐地他也就很少去了,横下心来练起了功夫。 一天,峻胜正在村口离芦苇不远处的空地上耍大刀,忽然听得有人拍手叫好:“好,耍得好!”他停下来循声一看,原来是个要饭的。只见那人衣衫褴褛,手里拿着根打狗棍。于是,脖子一歪,没好气地说:“你晓得个什么?”可那要饭的非但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说:“娃娃,你不要小看人嘛。来,看我给你耍几下咋样?”说着伸手就去拿峻胜手里的刀。峻胜极不情愿地松开手,给了他。要饭的从峻胜手里拿过大刀,稍作姿势,唰唰两下,便显出身手不凡来,只看得峻胜目瞪口呆。他马上上前跪拜:“请师父指教。”要饭的收起刀来,一边将峻胜扶起,一边说:“娃娃,我看你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只是缺人指教。”峻胜听了,嘿嘿笑了。转念,他问:“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出来要饭呢?”要饭的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求艺心切的峻胜也顾不得这些,说:“走,到我家去吧。”他高兴地将此人带到了家里,向父母讲明了情况。他父母一看:此人有二十来岁,虽说衣衫破旧,但是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英气,浑身上下显得气宇不凡。于是忙着招呼快进窑里坐下。峻胜妈忙着去做饭,峻胜爸就跟他拉起了话。要饭的这才说起了他的情况:“其实,我家里不穷,只是从小在家里就经常生病,只要出门在外病就没了。虽是这样,但是我从小就喜欢武艺,有一年,家里来了个算卦的,指点让我去庙里拜师练武。就这样,十几年来,我除了习武,打一向就到处游走游走。”峻胜爸听了就一再挽留他,让他住下来教峻胜武功。要饭的说:“看来,我跟这小兄弟还是挺有缘份的。” 峻胜见师父答应留下来教他了,高兴极了。他迫不及待地奔出大门去,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裕连去。他一口气跑到裕连家,忘了先生平时的威严,一进院子就大声喊起来:“裕连,裕连,我有师父了,我也有师父了!”裕连听见后,一跃身就从炕上跳了下来,跑出来问:“真的?是从哪里请来的师父?”峻胜激动得眼睛放光:“哪里是请来的,是他自己来的。”说着,看裕连一脸疑惑的样子,一把拉上裕连就要往外跑,说:“不信?走,到我家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时,裕连犹豫地看了看先生,只见一向古板严肃的先生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去吧。”于是,他俩一溜烟就跑出了院子。 光阴荏苒。几年后,裕连的父亲不幸得病,去世前,一再嘱咐长子裕相要供裕连把书读下去。他说:“知道为什么你兄弟二人的名字最后两个字连起来是相连两个字吗?因为你们年龄相差得远,我希望你们要永远团结一心,可不要生分啊!” 父亲去世后,有一天,李裕相的好友,蔡家沟的蔡洛到家里来串门。蔡洛在国子监读过书,是当地远近闻名的有学问人。两人在闲谈中说起了娃娃们念书的事,李裕相说:“你来考考这个娃娃,看他的书念得怎么样?”蔡洛当时就出了个上联:门对青山千古秀。叫裕连来对下联。李裕连思忖了一下说 :户绕绿水万年春。蔡洛一听,高兴地对李玉相说:“哈呀,这娃念书行啊,看这对子对得好哇,这娃娃有才哩!”李玉相说:“既是这样,就让他跟上你去念书吧,在你那儿还许能学出样子来呢。”蔡洛当即就答应了。就这样,李裕连就跟着蔡洛到蔡家沟私塾念书去了。 李裕连果然聪颖过人,几年后顺利考取了秀才,之后又通过乡试取得了举人功名。可惜后因家境困难,无力供他继续考取功名,李裕连遂回到乡里来了。 李裕连回来后,将家中的部分土地租了出去,一边潜心读书,一边帮兄长做些生意。有一次,李裕连跟其兄李玉相一块儿到县上去贩盐。返回时,走到出了县城有五六里路的苇子湾时,好象听见后面有喊叫声。回头一看,只见远处有人急急地赶了过来。李裕连料定是收税的追赶上来了,他小声对其兄长说:“我在城里有件事情忘了,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就回来了。”说完,还没等其兄应声,就打转骡子,往县城去了,与追赶过来的人迎面擦身而过。其兄眼看见有人追过来了,不由得心里着慌,可李裕连又偏偏在这个时候跑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急得出了一头的汗。 再说李裕连到了县上后,径直去上了盐税,便转身往回返。返回后,果然见刚才追赶过来的那些人正在跟其兄纠缠着。李裕连不说长短,举起鞭子就打,打得那些人一边抱头躲闪着,一边喊叫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交税金,还敢打人,反了你了!”李裕相怕惹下麻烦,也急忙上前阻拦李裕连。李裕连却大声对收税的说:“谁说我们没有缴税?”收税的心想,我们明明是知道他们没有缴税才追赶来的,他还敢嘴硬。就对李裕连大喝道:“既是交了税,把税票拿出来。”李裕连说:“要看税票,怎么不早说呢?”说着不紧不慢地拿出了税票让他们看。收税的一看,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回不过神来,只得乖乖地让开,眼看着李裕连兄弟俩走了。 几年后,家中有了些积蓄。大考之年,李裕连进京赶考,遂进士及第。 李裕连回来时,坐着轿子,还定了一班吹手,一路上吹吹打打地进了村庄。高亢而欢乐的唢呐声打破了山村的沉寂。正在地里劳动的人们,见官轿来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停下手里的活儿张望着。一群娃娃们喊着、笑着,蹦蹦跳跳地跟着轿子跑着。 轿子径直抬到了李裕相家的大门口。李裕相慌忙迎了出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弄得不知所措。轿帘一掀,见是兄弟李裕连,马上转惊为喜,嗔怪道:“哈呀,回来怎么也不先捎个话来,看把我吓的……。”李裕连笑着和兄长一块儿往院子里走。李裕相一边忙着把来人往里让,一边叫家里人赶快准备茶饭。 后来,进士虽然不曾做官,但他与安定、延川、清涧等相邻的几个县的知县都有交往。每当新知县上任,都要亲自到府上登门拜见进士李老爷。 再说,峻胜在师父的指导下,武功进步得也很快,武艺日趋成熟。可是,就在峻胜的武功练得远近都有些名声时,有一天,他的师父却不辞而别了。为此,峻胜寝食不安,到处寻访打问都无下落,心中十分难过。 就在峻胜因师父不知去向而整天无精打采之时,恰逢李裕连考取功名回到了家乡。 进士劝峻胜好好练功,去省城应考。他说:“若能考取功名,也不枉你师父教你一场。”峻胜想了想同意去试试身手。 这一年,恰逢大考之年,进士也因为有事要办,就和峻胜相跟着去了省城。到了省城,他们在考场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住下一看,这家客栈住的几乎都是来应试的。常言说得好:好汉访英雄。这些人住下后就主动互相打问起来,很快就认识了。有个叫魏德名的,显得特别的活跃,他将一张硕大的古铁弓搬到了院子里,然后把大家叫来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张宝弓。今天各位英雄汇聚,看看谁能拉得开,也好博个好兆头。”这些人一听,个个跃跃欲试,都想一显身手。结果,接连上去几个都没能拉开,累得头上直冒汗,只好作罢。此时,峻胜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拿起弓就要拉。就在这时,只听进士喊道:“峻胜,快过来,我有要事找你。”峻胜听了停下手,转过身来问:“什么事情?等我拉了弓再说嘛。”进士抢上前去说:“不行,不行,快快放下,此事耽误不得”然后又对大家说:“各位好汉,多有得罪了。”说着,拉上峻胜就走。 走到没人处时,进士说:“你难道就没看出魏德名别有用心吗?”峻胜一头雾地问:“有什么用心,不就是玩玩嘛?”进士说:“那张弓几个人都没拉开,你没看出那是张锈弓吗?明天就要上考场了,你若是用力过大,万一伤了筋骨岂不是耽误了正事?”峻胜一听,恍然大悟。于是,二人躲开那些人回到了房里。 第二天,果然就有人因为昨天拉弓用力过猛而伤了胳膊吃了哑巴亏,心中十分懊恼。峻胜知道后,心中暗想,多亏裕连兄看出了问题,不然,我非得吃这亏不可。 上了考场,峻胜一看,考场上的刀重120斤,他平时用的大刀重125斤,比考场的刀还要重5斤呢,不由得心中窃喜。只见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拿起大刀来,面花、背花耍得得心应手,赢得阵阵喝彩。接下来考的是跑马射箭,他又是百发百中,一举中举,成了武举人。自此,号称铁胳膊李老爷。 再说进士李老爷,有一年,他从延安府回来走到瓦窑堡时,听到周围的人说今年各乡的赋税太重,百姓苦不堪言。他听后,心中很是不安,二话没说,家也顾不上回了,打马就到几个乡里去了解情况。他根据了解到的实情写了一封调查书,然后,骑上马又急往安定城里去了。那天,天正下着濛濛细雨,路上已经有些泥泞了。他走到瓦窑堡街上后,看见收税官正坐在一家店铺里一边喝茶,一边高一声、低一声地闲聊着什么。这税官因在家排行老四,为人刁蛮、霸道,人们背后都叫他坏四。李裕连心想,这小子整的这里民不聊生,可他倒挺自在的。不由怒从心生,下了马,顺手将马缰绳拴在路边的一棵树上,一脚迈进了店里,不由分说一把拉住税官的衣领,把他拉出了店铺。坏四被踉踉跄跄地拉出了门,还没站稳,就被摔倒在泥水路上。进士遂又拉着他的一条胳膊,连泥带水就在街上磨起了圈子。一时间,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百姓们一边拍手称快,一边不由得也暗暗地替他捏了一把汗:此人得罪了这活阎王,如何得了呢? 坏四被磨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地上直喊:“嗨!你是什么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进士这才住手,自报家门对坏四说:“我是芦沟的李裕连。今天就是因为你乱收钱粮的事。你看这事在哪里说,是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说呢,还是到县衙里去说?”坏四听了,一边往起爬着,一边忙矢口否认,抵赖道:“好我的李老爷呢,哪有这种事?你老别听人胡说八道。”进士说:“既是如此,咱们县衙见。”说完,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一扬鞭,直奔县衙去了。 到了县衙,进士给知县呈上调查书。知县一看,上面各乡、各户的收税数额记得清清楚楚,有凭有据。沉吟道:“想不到他如此胆大妄为。”进士说:“如此重的税赋,我想也不是老爷让他这样收的。这种人败坏县老爷的名声,还用他作甚?”县官听了点点头,当即就从墙上把写着税官名字的牌子摘了下来。 等那税官气急败坏地赶到县衙时,知县没容他说什么,就令手下将他押了下去,待日后处理。此事象风一样在百姓中传开了,人们奔走相告:这芦沟的李老爷就是厉害,把税官给告倒了。 因此,进士李裕连为人正直、豪爽、仗义在当地是有口皆碑的,民间有 “李老爷种菜,今年不收明年收。”的流传。意思是李老爷要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芦沟村也因此而更加名声大振了。 文进士和武举人两个相交甚笃,情同手足,经常在一起谈文论武,互相切磋。 有一年,不知从南边什么地方来了一帮被当地人称为“毛子”的人,他们拿着大刀、长矛,经常来偷袭当地的村庄。这伙人往往乘着天黑摸进村庄,抢东西、拉牲口,见人就杀。当地 百姓谈“毛子”色变,生活顿时陷入一片恐怖之中。谁家的孩子要是不听话,大人只要是说毛子来了,孩子立刻就会被吓得乖乖的。 为了躲避毛子,当地有的村子在陡立的半山腰上挖了山洞。可是就在距芦沟村不远的一个村子,毛子将一村的人堵在半山腰的窑洞里,点上火将老老少少几百号人活活熏死在洞里了,后又钻进洞里将钱物洗劫一空。 风声越来越紧,为了防备乡亲们遭到侵害,文进士和武举人在一起作了周密的谋划和部署。 有一天,夜幕降临后,山上望风的人借着朦胧的月光发现远处有团黑影在向村里移动着,就马上向村里发出了信号。 那些黑影走到村口芦苇地时,不禁胆怯起来,他们边往前走,边忐忑不安地向芦苇林里瞅着。凝重如墨的芦苇林让他们感到胆颤心惊。好在,虚惊一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们平安地过了芦苇林。 就在他们正要松口气时,只见眼前猛然飞出一位立马横刀的大汉来。他大喝一声,“呔!毛贼看刀。”劈刀就向他们杀来。随着大刀的挥舞,寒光闪闪,刀上的八个铁环唰啦啦直响。 这伙人哪里料到在这小小的山村里会有这等人物,心想,难道是天兵天将不成?当下慌了神,乱了阵脚,回头就跑。此时,锣鼓声大作,喊声震天,埋伏在山坡上和芦苇丛中的人一齐杀了出来,只杀得毛子死的死、伤的伤,落荒而逃。此后,再也没敢来这一带侵犯。 进士和举人更受乡亲们的拥戴了。可是在以后进士出远门谋事后发生的一件事几乎断送了二人的友情和威望。 进士有一位好友在山西做官。他捎信让进士到山西去给他当师爷。当时,进士的儿子应魁年纪尚小,所以,他走时就将兄长的儿子侄儿应宗带在了身旁。 进士走的那天,武举人一直将他送到了村口,并嘱咐安顿好了早些捎信回来,免得挂念。进士走出好远,回头看时,举人还站在高坡上望着他。进士不由得心中一热,向举人挥挥手让回去,然后打马远去。 举人直到望不见进士的身影时,才转身回家去,他的心中不由怅然,若有所失。 进士一走就是三年。 这一年,陕西遭了年馑。百姓们在饥饿和死亡线上挣扎着。进士挂念家中,回到了家乡。 进士回到家里的当晚,乡亲们都来看他。同时,也想听他说说外面的情况。大家坐的坐,站的站,挤了满满一窑洞的人。 有人听进士说山西的情况还可以,就动了逃活命的念头。过了两天,有几个人相跟着来找进士。看他们的样子是有事来的,可是,见了进士又都吞吞吐吐地谁也不肯说。进士说:“都是自家人,来了,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呢?”他们几个互相看看,其中一个终于开了口:“这话怎么说呢?眼下咱们这的情况你都看到了,家家都没吃的,人饿得两腿打软,前院走不到后院。我们几家都有女子,我们想能不能给她们在山西找个主, 这样,不至于眼看着一家人都饿死。能活一个是一个。”进士说:“行倒是行只是离家太远,回来一次可不容易,就怕你们想呢。”饿怕了的乡亲说:“现在还顾上说想不想的话?现在是逃命呢,只要那边人家不嫌弃咱女子,每天不缺两碗米汤喝,饿不死就行了。”面对乡亲们瘦削的脸庞和期待的眼神,进士答应:“是这样的话,你们放心吧,你们的女子就是我的女子和姊妹,我会给她们找个好人家的。”这几个人连连谢恩后,赶忙回去给家里人报信去了。 就这样,进士走时带上了这几个女子。临走时,他将妻儿安顿给武举人照顾。武举人一口应承:“贤兄放心吧,有我吃的就有应魁娘俩吃的,只要是我饿不死,他们娘俩就饿不死。” 进士到了山西后,利用关系和名望给几个女子都找了婆家,大多是些家境比较殷实的生意人家。进士对婆家们说不收彩礼,只要对女子好就行了,婆家自然欢喜。就这样,女子们都体体面面地出了嫁。后来,这几个女子都给家里捎回了信,说了各自的情况。家里人收到信,都很高兴,都庆幸女子们的这条路走对了,更是感激进士,视他为救命恩人。 可是,就在这第二年,突然有人从山西传过话来说进士死了。到底是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楚。进士的妻子和儿子应魁听到消息后犹如晴天霹雳,抱头痛哭。家乡连年遭灾,母子俩艰难度日,只盼望进士回来就有办法了,没想到竟传来这样的噩耗。应魁的母亲哭得呼天抢地的:“天呀!杀人的天呀,叫我们娘俩怎么活呀?”李裕相也哭得老泪纵横:“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裕连呀,你叫我们怎么办呀?应宗啊,你快回来啊,好让我们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呀!”武举人和乡亲们也都赶来相劝,都流下了同情而伤心的眼泪。乡亲们难过地说:“进士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了?这是咱芦沟的灾难呀!” 当时,进士的儿子应魁只有十一、二岁,其兄李裕相已经年近七旬了,体弱多病无力照顾应魁母子。所以,当家里揭不开锅时只得去找武举人接济。据说,武举人家早几年打下的粮食几年没收成也吃不完的。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再去时,武举人就面带难色了。他说:“应魁啊,这往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眼下,我们家也快没办法了。这样吧,你家有那么多的地,你小,又经管不了。再说,天旱成这个样子,地里颗粒不收,有地又有什么用呢?眼下,最要紧的是粮食,我用粮食换你家的地,你回去跟你娘商量一下,看咋样?”万般无奈之下,这孤儿寡母只好按武举人说的办了。每到武举人家拿一回粮食,都写了卖地契约,卖多卖少都由武举人说了算。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竟将二百多垧地卖得差不多了。 地快卖光了,可是灾情不减,干裂的土地张着纵横交错的口子,踩上去冒着烟似的尘土。李应魁只得和母亲出去要饭。有时候,听说哪里发赈灾粮了就赶去领回来。即使听说哪里设有粥棚了,也忙赶过去要上一碗。 有一次,李应魁去县上领赈灾粮,七、八十里山路他走了两天多。又饥又渴,浑身无力,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街上。突然,他看见前面走过来的那个人像是跟着父亲去山西的堂兄应宗。他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没错,就是哥哥。于是,他紧走几步,喊了一声:“哥哥……”不顾一切地拉住应宗大哭起来。应宗被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眼前这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孩子竟然是弟弟应魁。忙问:“应魁,你一个娃娃家,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咋成了这个样子?”应魁顾不上回答,只顾哭着。好一会儿才抽泣着问:“你咋才回来?我爹是怎么没的?”听他这样问,应宗更吃惊:“你说什么?我跟二爸一起回里来的。”听了应宗的话,应魁止住了哭,惊喜地瞪大眼睛问:“我爹还活着?”应宗说:“你胡说些什么?你听哪个挨刀的说二爸没了?二爸好好的,就在前面的客栈呢,走,我带你去。”应魁立刻忘记了饥饿,感到浑身有了劲儿,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爹跟前去。 父子相见悲喜交加。进士见儿子成了地道的乞儿,心中很是难受和惊奇。他让店家赶紧先给儿子拿些吃的来。应宗忙打来了水让应魁洗了脸。进士看着儿子吃了东西又详细询问了家里的情况。儿子哭着将传说父亲没了,以及如何将家里的田山土地抵给了武举人家,又如何出来要饭等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进士万万没想到家里成了这样,他紧锁眉头,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应宗气得大喊:“多少粮食嘛,就把二百多垧地都要走了?这武举人也太不仗义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二爸,不能便宜了他!” 进士思忖后,写了一封信,然后用块布包了些钱,一起交给儿子说:“回去后不要说我回来了,就说是我捎回信来了。”儿子睁大眼睛疑惑地问:“爹,你不回家呀?”进士怜爱地摸着应魁的头说:“我还有事要返回山西去,你回去给你娘说,我办完事就回来了。”应魁无奈地答应:“爹,你可要早些回来呀。”进士说:“放心吧,孩子,再回来我就不走了。” 李应魁拿上父亲给的信和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回到家里他给母亲说了情况,母亲高兴地直抹眼泪。 第二天,应魁照父亲说的,见人就说:“我爹捎回信来了,我爹快回来了。”村里人听了,都为他娘俩感到高兴,说:“这娘俩的罪总算是受到头了。”武举人听了心里惴惴不安,他问应魁:“你爹真的捎回信了?”应魁回答:“嗯。”武举人自言自语喃喃地说:“唔,这就好,这就好啊……。”说着,他心里盘算着得派人到县里去打探一下虚实。 进士此次从山西回来本来是要回家去的。没想到在安定县碰上了儿子,听说家里的变故后,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返回山西去。侄儿应宗问:“二爸,咱都走到家门口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不赶快回去呢?”进士说:“正是因为家里成了这个样子,所以,咱们现在不能回去。原来,咱们回了老家后还打算回山西去,现在我想先回山西去把那边的事情辞了,就不再回去了。再说家里的事着不得急,还得从长计议。”他见应宗不解,又说:“应魁回去后,武举人知道我活得好好的,看他如何行动再说。” 数月后,进士就回来了。他走到安定县后,就住在了县上。他先去拜访知县,让侄儿应宗把礼品送上。知县客气道:“来了就好,何必带东西来?”进士道:“应该的,都是些那边的土特产,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一番叙谈之后,进士说:“说不定过几天我还要找知县大人来断官司的。”知县问:“你才回来会有什么官司?”进士将家中田地如何被武举人占去的情况对知县讲了。知县说:“竟出这等事情?不怕,这事有我做主,到时候你尽管来吧。”进士忙说:“那我就先谢谢知县大人了。不过,此事如果我旦能解决了的话,就不麻烦大人了。”知县说:“好说,好说,就这样定了。” 进士从县衙回来后,就托人给武举人捎去了话,说进士到了县上,请他到县里去一趟,有话要说。武举人一听,就想到进士一定要跟他说土地的事。上次听应魁说他爹捎回来信后,他就整日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夜他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件往事浮上心头……他用胳膊碰了碰睡在旁边的老婆说:“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能睡在我旁边?”他老婆此时也正为地的事心乱如麻,听了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不由心中一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睡这儿,睡哪?”武举人说:“什么意思?要不是裕连兄,恐怕睡在我这炕上的早就是另外一个人了。”他老婆急得提高嗓门喊道:“到底是咋回事?你快给我说清楚嘛。”武举人说:“你喊什么?这早就是过去的事了,听我给你慢慢说嘛。”他老婆迫不及待地说:“你快点说吧。”武举人这才说:“那年我去省城应考时,住了一个来月。在客店我认识了一个女子。那女子长得可真俊,手又巧,你还记得我回来时拿的那个荷包袋吗?你不是也夸上面的花绣得好吗?你问我从哪来的,我当时没给你说实话,说是从别人手里抢的,其实,就是那个女子送给我的。本来,我打算把那个女子娶回来,裕连兄知道后,非要找个算卦的算算不可。我不想去,他非拉我去不可,我只好跟他去了。你猜,那个算卦的怎么说的?”“怎么说的,我咋晓得,你快说吧。”老婆催促他。“算卦的先问我们算什么?我说算算婚姻。没想到,他一掐算就说我想休老婆。把他家的,真是神了!接着,算卦的说我现在的老婆休不得,说我的运气全靠老婆了。如果休了时运就不济了。就这样,我才打消了娶那个女子的念头。唉……”举人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接着说:“那个女子知道后哭得伤心得厉害,真是让人不忍呢。”“你这坏良心的,现在还说这号话?”老婆骂道。接着,她又说:“这么说,裕连兄可是我的大恩人呢!”举人说:“谁说不是呢?”“这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我怕你知道后高傲地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一直没跟你说。” 他老婆想了想又问:“那个算卦的真的就算的那么灵吗,是不是裕连兄跟他说了什么?”举人说:“谁晓得?不管咋说,裕连兄可是一片好心呀。如果不去算卦,我就把你休了。”他老婆说:“唉!可是咱对不起人家呀,这可怎么办呢?”举人说:“当初不是你整天跟我叨叨,我能那样做吗?都是你这婆娘坏的事。”他老婆哭丧着脸说:“当时,我还不是为了咱那五个儿子?”随后两人各自叹息,一夜无话。 村里人听说这件事后,议论纷纷,说进士把举人叫到县上去了,这下武举人家可不得了了。 武举人到了县上见到文进士后,两人不免先寒暄了一阵。然后,进士早已安排好酒席请武举人入席。席间提到了传言进士不在人世的话时,举人说:“这件事我已经查问清楚了,就是那坏四造的谣 。自从那年他丢了收税的差事后,就索性成了二流子,整日游手好闲的。对你,他一直怀恨在心,想报复,只是没有办法。听说你去了山西,他就造了谣来害你。” 进士说:“我就想谁会无故地咒我死呢?我倒是想到了坏四,果然是他。” 应宗说:“二爸,这坏四真不是个东西,害得咱们好苦哇,可不能轻饶了他。” 举人说:“这件事就不用你们管了,有我呢。贤兄是为了乡亲们的事惹下了那无赖,看我不揭了他的皮才怪呢。” 进士说:“我一回来,恐怕那小子听到信后早跑到哪里去了。如今,谣言不攻自破,算了,何必跟那种人较量呢?来来来,喝酒,喝酒。”进士只是劝酒,地的事只字不提,这倒让武举人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酒过三巡,武举人再也忍不住了。他借着酒劲儿说:“贤兄,家里地的事,兄弟我对不起你了,还望你海涵。”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卖地契约来,“啪!”地一声放在了桌子上。接着说:“兄弟我糊涂啊,契约我都拿来了。”紧接着,他又一把抓起契约来,当下就撕成了几条。边撕边说:“从此,那些地还是你的。” 进士一怔,他倒是真没想到武举人会这么干脆。不过,他很快就回过了神说:“承蒙贤弟这两年照顾应魁母子俩,今天你如此仗义,叫我说什么好呢?不过,我也不能就这样都拿走了,那阳坡的十垧地就归你了,就算是我对你的酬谢!”武举人听了说:“这酬谢也太重了,兄弟我受之有愧呀!”进士笑着说:“贤弟就不要再推辞了,就这么办吧。”于是,一件剑拔弩张看似很棘手的事,没争吵一句,在一片哈哈大笑中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次日,文进士和武举人一路谈笑风生,并辔而行走在回乡的路上。 从此,文进士和武举人和好如初,他们的故事被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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