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我的老表们 |
正文 | 六十年代的我们,兄弟姐妹一大推。我们父辈的兄弟姐妹更多,所以我的老表就是像洒在大地的草籽种,到处都有。这里我要讲的我的老表们,是父亲血脉系里走得比较亲的老表,他们始终生活在农村闭塞的半山上。 老表们和我基本是出生在六十年代或七十年代初期,年龄相差不大,从小在一起耍得烂熟。按传统习惯,嫁出去的女等于泼出去的水,家族中的人谁都不把我当一根葱。但老表们常来县里赶集,来了就到我开的小饮食店加工吃个饭,越走越近了,也越来越熟悉。 大表哥 大表哥老实。老实得走路怕踩死蚂蚁,咳嗽怕吓死蚊子。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福。大表哥长到十八岁时,同村的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死活要嫁给他。后来成为大表嫂的她,也是个老实人,讲话像蚊子,走路像小偷,吃饭像仆人,做事像地主。 两个老实人组成了个老实人的家庭,老老实实过日子,日子也开始“回报”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大表嫂生了个丁丁妹;又过两年,大表嫂生了个胖小子。丁丁妹精灵可爱,就是不长个子;胖小子猛长个子,就是不长脑子。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丁丁妹由袖珍女孩变成了袖珍妈妈。个子精巧得让人看见就心痛,但她必须为父母为儿子快乐地生活着。她跟我说:“大表姑,我要不快乐,妈妈爸爸不是更愁了。我生下来就是要给他们快乐的。” “可是……” “大表姑,没有那么多可是……” 丁丁妹真的应该快乐。如果不快乐,就只有去死了。 丁丁妹嫁个好男人。男人长得高大帅气,又体惜她。可是,丁丁妹的大女身体健全,大脑又缺了一根筋,指望她读书争气是没有望了;二儿子读书反应倒是灵便,就是读到小学三年级后,双腿不明原因开始萎缩了,现在就是一个能吃喝的废人。 大表哥的胖小子现在也有三十了,还是老样子。饿了,有吃就吃;没得吃,就睡。只有画眉鸟能叫醒他的心智。每每听到画眉鸟叫,胖小子就精神得像神仙,与画眉鸟一起神游仙境。 成人后的胖小子还是胖嘟嘟的,是棉花开花的那种胖。每年画眉鸟叫得欢的季节,胖小子总会提着装有画眉鸟的鸟笼,神游中国大地。出去的时候是像时间那样偷偷地溜走的,家人无法感受到,等感受到了,总是晚了。 胖小子卖画眉鸟,总能卖个好价钱。但用完卖完画眉鸟的钱后,他就不再是神游大好河山的神仙,而是流浪街头的流浪者。流浪累了,进了收容站,或是被骗进了传销黑点,他才想起父亲专为他准备的手机号码。 胖小子像候鸟一样,每年都会离开家里一两次。他的爸爸,我的大表哥,每年也像候鸟一样,等到手机一响,就马不停蹄地带着一年累出的血汗钱赶去接人。 不管是从山西回来,还是从西藏回来;也不管是从收容所领回来,还是从传销黑点赎回来,每一次大表哥都像是被剥了皮的树,又瘦了一圈,大表哥就这样年年一层一层地被剥皮,也就一圈一圈地瘦了下来;而胖小子,回到家,又混混沌沌地昏睡十天半个月,连吃饭的时候眼睛都难得睁开,碗一放,嘴都不擦,往床上一倒,又昏睡去了。 上个月不是赶集的日子,大表哥提着个纤维带来找我。纤维带里有个三斤重的穿山甲,叫我帮他卖钱。 “大表哥,卖这个犯法的。” “晓得。但没得法了,昨天接到新疆那边的电话,得去接那个画眉傻仔了。”大表哥说着,深深地叹着气,摇了摇头。 “表妹,如果哪一天我和你表嫂走了,傻儿子就没人管了。他姐姐丁丁妹自己有一个瘫在家的儿子,能管得了她的弟弟吗?我死了,如果让儿子流落外地,我宁愿儿子死在我们前头,这样我和你表嫂就可以走得无牵挂了。” 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父亲,希望傻儿子死在自己前头,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老实又逐渐老去的大表哥,被不幸的生活折磨得无可奈何,也变得狠心了。 不幸的生活,有时会改变人的性情。 三表哥 三表哥的命运很戏剧化,在农村也很具有代表性。 那一年,三表哥带着怀孕两三个月的表嫂来找我,说是准备带表嫂去医院堕胎。 三表哥和表嫂青梅竹马,同在一个山坡上摘杨梅、扯猪草长大的,两家长辈的酒坛和菜园不分家。当三表哥长成了小伙子,表嫂像花一样漂亮的时候,表嫂的哥哥开口了:“我们两家换婚。你妹妹给我,我妹妹给你。” 表嫂的哥哥虽不缺零件,但缺少阳气。不管谁看见他,都觉得他像死去的鬼刚刚还魂变成的人,浑身丝丝地冒冷气。有人形容他说:这个前世的鬼投胎到阳世,但魂魄还留在阴曹地府。生气十足的堂妹,虽不像花那样诱人,却也像草油汪汪地惹人喜爱。她听说换亲,就悄悄地跑到恋爱多年的同学家去公开同居了。 表嫂的哥哥知道消息后,阴阴地对表哥说:“我娶不了你妹做老婆,你就是死,也莫想娶我妹做老婆。” 表嫂的哥哥,几天后不声不响地将自己的妹妹卖给深山里的老男人。表嫂在深山一呆就是十年,生了一女。十年里,表嫂从来不走外家,也不带什么口信。直到老男人真正的年老气力衰了,要将自己的老婆转给自己一直找不到老婆的侄子,表嫂才逃回外家。哥哥不容妹妹进屋,冷硬地说:泼出去的水,就是去死也不要回来。父母毫无办法,表嫂更是无可奈何。 三表哥的妈妈收留了表嫂母女住下了。表嫂准备拖着女儿外出打工,三表哥心痛了,让妈妈留住她们,自己住到果园的看棚里。 三表哥开始因为表嫂被卖了,伤心没有找老婆;后来想找老婆时,村里的青年基本出去打工去了,留住村里的青年男人就很难找上老婆了,特别是像三表哥年纪偏大,打光棍了就成了铁的定律。村上有几十号像三表哥这样讨不上老婆的老青年。能跳出老光棍命运的,往往是亲戚朋友介绍那种死了老公带着拖油瓶的寡妇,或是被暴发户老公甩了的黄脸婆,或是不幸生了个女婴被打发了的小三。这样一来,三表哥找老婆的心也就死了。 这次表嫂带女儿回家,他死了的心又活了。心活络了的男人,想想没有到不了的明天,就开始收拾心死了的女人。收拾青梅竹马初恋情人死去的心,三表哥用的是孩子。表嫂的女孩九岁了,开始懂事,会讨人爱,特别会讨这个像爸爸的人爱。这个像爸爸的人给她的爱,她会用笑容和痴嗲传给妈妈。表嫂的心慢慢地被熏得活络了。 青梅竹马初恋情人的心在对方身上活络了,爱情也就活络了。表嫂也不管哥哥的态度,依了三表哥的想法。三表哥杀了一口猪,在家里神龛下摆了几桌,请了亲朋好友大碗喝了,大口吃了。亲人邻里就算认了这对新人这门亲事。 亲人认了,邻里认了,但政府不认,法律不认。表嫂怀孕了,三表哥去镇政府要准生证,政府人说不符合计划生育管理条例,不办准生证,按要求还得去打胎。 只读了小学又很少出村窜寨的三表哥不懂这条例,那规定的。听政府人讲话一套一套的,就点头答应回家带老婆到医院打胎。 去医院打胎前,三表哥想给表嫂吃点补的,就将从家里带来的鸡拿到我这里来加工。我第一次见到表嫂,大吃一惊:表嫂像门板的身子薄薄的,肤色黑黑的,眼光怯怯的,讲话细细的,吃饭少少的,像旧社会又当仆人又当生育工具的媳妇。 见这弱得像杨柳一样,春风轻拂就摇摆的表嫂,我担心这样的女人打了胎还是个人吗? “表哥,你比我大三岁,今年该35了?” “吃36的饭了。” “表嫂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比你大半岁。也吃34岁的饭了。” “表哥,你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小孩?” “想,十多年前就想了,但表哥命丑。” “你和表嫂都三十好几了,好不容易怀了孩子,恁子要去打胎?” “政府人讲我们没打结婚证就不能给准生证。” “表嫂这次要真的打了胎,以后就不一定能怀上了。” “那恁子办呢?” “你去找你叔叔,你叔叔的女儿不是在镇上政府上班。喊她帮帮忙,表嫂可能就不用打胎了。” “找我堂妹真的有用,我堂妹不会因为帮我被打了公家的饭碗?” “有用。常有镇里的干部来我这里吃饭。听他们说,现在农村好多男人找不到老婆,找到老婆的又不想多生小孩了,这几年镇里县里的生育指标都有剩。你和表嫂的情况特殊,喊村干帮你证明一下,补办个结婚证可能就不用打胎了。” 三表哥和嫂子吃完饭后,就去叔叔家去了。后来,听说交了点钱补办了结婚证。回家的时候就多了结婚证、准生证,还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几个月后,梅雨季节,老天像前列腺病患者,没完没了撒着似乎永远也撒不完的尿水,空气里弥漫着潮味、霉味和骚味。这样的天气,让许多人的心都泡起了皱纹,三表哥和表嫂却阳光灿烂地来了。他们带了一笼鸡又到我小店吃饭。三表哥说:“表嫂要进医院住院生孩子,带来的鸡麻烦你带到家里养几天。” 第二天,表嫂在医院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三表哥高兴得像个阳光男孩。三表哥的阳光感染了老天,老天终于拉上了敞开了很久的裤裆拉链,停止了撒尿。 从此,三表哥和表嫂就过上了平凡稳定的生活。 四表哥 四表哥是在今年正月来找我的。他独自喝着酒,喝着喝着就淅淅沥沥地抽眼泪了。 “恁子啦,四表哥?” 听了我的问话,四表哥就亮开嗓子嚎了起来:“我他妈的不是男人,活得真窝囊。” 四表哥是大姑妈家五个儿子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说男孩漂亮,就等于说男孩长得像女孩。大姑妈只会生儿子,共生了八个儿子。老二精明却短命,老六老七老八夭折。 老四人长得真的很漂亮,田地里的活路,家里家务事做得也相当漂亮。大姑妈还在的时候老是讲:老四是女人命却投了男人身。老四长大了,在家乡已经看不见未婚女子的影子了。那些同年纪的人,为了找老婆都出去打工去了。老四不肯去,后来大姑妈不在了,他更不肯去打工,他愿意陪老父亲在家,顶替妈妈照顾父亲。一日三餐,割牛草,种田地,下菜园,熬酒,喂猪养牛样样做得漂亮,是父辈们眼中的好农民。就是这个好农民,也找不着老婆。 四表哥在三十好几的时候,开始走桃花运了。邻村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看上了他,提出要招他上门。在这个时候,老五表弟带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回家。家里狭小,两兄弟住在里面不方便。老四想想上门不用操心建房,女方家离自己家不远,可以两边照顾,就答应了。 四表哥离家去上门的时候,场面是非常悲壮的:正月里,天上下着毛毛细雨,老四背上只装有几件换洗衣服的双肩包,在堂屋神龛前磕头烧香,回身又给年老的父亲跪下磕头,一声不响地从后门走了,跟着女方来接他的一个哥哥冷冷清清地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 上门是男方家的无奈,去寡妇家上门更是男方家的悲哀。年轻的寡妇有两个儿子:一个七岁,一个两岁多。寡妇的男人因车祸走了,留下获赔金30万元和一双儿子、老婆,还有父母。 寡妇虽然年轻,却是个有文化有经济头脑的人。她想用丈夫生命换来的钱去挣更多的钱,但上有老,下有小,谁能帮她照管?想来想去,招上门郎是最好的办法。她看中了我勤劳善良的四表哥。 四表哥正月初九自动送货上门,和寡妇家人、村干吃了一餐隆重的饭,就算完成上门仪式了。之后的几天,寡妇用最娴熟的少妇情怀把自己揉进了四表哥的身体和心里,让四表哥体会到有老婆的生活比单身生活更有滋有味,心甘情愿地上门。 正月十五一过,寡妇丢下老小到城里开店做生意去了。临行前和四表哥有个残酷的约定:不准到城里去找她,她每月都会回家的。四表哥就这样既当爹又当娘,也当郎又算仔的在寡妇家生活。耕了田地,开了果园,种了杉树,弄饭做菜,洗衣晒被。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儿子认了爸爸,老人认了儿子,寡妇最后才真正地认了丈夫——第四年,寡妇才带着四表哥领着儿子去镇里领了结婚证。 寡妇在城里经营的店亏了,总算是收拾回家。 有男人撑家的日子就像生活有把伞,日头毒晒可以遮阳,暴雨来了可以避雨。失去丈夫,生意亏本的寡妇,终于回家和四表哥过日子了。四表哥这时才算真正地过上有家的男人生活。 日子有老的一天,因为儿子渐渐长大,老人相继走了。老人走的时候,四表哥顶替老人早已去世唯一的儿子披麻戴孝,答谢亲朋好友。日子也有年轻的一天,因为老人走了,儿子也不拖累了。寡妇没有了赡养老人的重压,大儿子也外出打工了,二儿子也读初中寄宿在学校。她那安分了十年的心又躁动不安了:做生意赚大钱过城里人的生活。 四表哥安分做农民,也只能做好农民。他不想做生意,也不懂做生意。农民的本职就是侍弄田地山场,还有自己的女人孩子。 “好!你不做我出去做。”寡妇丢下话真的就离开了。寡妇在城里做什么生意,四表哥不知道,村里人也不知道。但在城里做生意的寡妇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不回家了。四表哥不会讲话,就更加发狠做家,果园越开越大,杉树也越种越多,去学校看小儿子的时间也越来越密。 寡妇终于回家了。回到家就说:“三天内离婚,给你三万。过了三天,什么都不给,喊人撵你走。” 听了这些,我才知道四表哥哭的是上门郎的悲哀。 “你愿意离婚吗?” “不!我绝不离婚。我上门当仔送了老人,又当爸爸养大了儿子。我也老了,离婚了,以后谁给我送老。” “那就不离。” “她告上法院了。法院都送东西来了。” “我看看。”四表哥从包包里找了一叠材料给我。 我看了看四表哥递给她的材料,说:“我帮你找个人写个答辩状,你跟这个人讲讲你的要求和情况。” “我的要求就是坚决不离婚,我的情况我写在这里。”四表哥将另一叠写满了的信笺纸递给我。 “那你过两天再来要答辩状。” 四表哥回家去了,带着十分的委屈,二十分的悲哀和一份坚决的执拗。 过两天,四表哥带了两个人一起来要答辩状。在我的饮食店边喝酒边商量该怎么对付那个寡妇。 “四表哥,法庭调解那天多找几个兄弟陪你去。人多气壮胆大,但有理要好好讲,千万别乱闹。” “表妹,到那天你也陪我去。女人对女人好讲话些。” “好,我一定去。” 法庭调解那天,我们去了四个人。但那寡妇缺席。 法院的干部劝我们说:“还是同意离了吧。离婚案第一次即使不判离婚,只要有一方再起诉,就会判的。” 我说:“你们吃干饭的不知道吃稀饭的味道。你们在座的有谁愿意像我表哥那样上门十几年,送走了别人的父母,养大了他人的孩子,然后心甘情愿地被人踹走?” “另外,你的赔偿要求,要另外写诉讼状。” 我问:“是不是还要交钱?” “2%的费用。按你提出的赔偿金额就要交6000元。” “常常听人说,法院是吃了被告吃原告的,看来还真是这样。我们一分钱都没拿到,先交6000元。你们爱怎么判就怎么判,我们民间还有民间的法子。我就带着一帮兄弟去她家住十天二十天,为我的表哥讨个公道。” 说完,我们就离开法院了直接到了寡妇家,也是四表哥上门的家。我们四个人在她家住了两天,她倒也好酒好菜招待我们。 我和寡妇谈了两天。 她说:“你四表哥的好是老实,不好就是太老实。太老实的男人虽然可靠,但往往不敢想,也不敢闯,注定只会过苦日子,我不想过苦日子。现在没有牵挂了,我手里有些钱,我和他可以一起去闯一闯。我每次跟他说,他总是闷着不答;我劝他出去打打工,长点见识,他就是不肯。这样的男人看着他就像霉了根蔫了枝的树,跟着他感到活着真是窝囊。” “既然你认为他是霉了根蔫了枝的树活着窝囊,为什么不早离,也好让他另找人家。” “以前家里有拖累,我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他那么没得主意,没得闯劲。老实得就是个天生的农民。” “老实的男人有老实的好处。” “有狗屁好处,他老实的大哥就是个苦命人。苦命人不改变自己就永远苦命。”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能干的男人了?” “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会有的。” “那我四表哥到你家上门十几年了,只算是一个可以跟地主婆睡的长工?” 寡妇脸涨红了,说:“要是没有我,他到现在可能还是个童子身了。” “也许是,但更可能不是。你真要他走,总得有个交代吧。” “他开的果园、种的杉树还有他买的东西都归他。我另外给他三万元。” “钱至少得加到六万。他这一回去,可能就永远打光棍了,你得给点养老钱给他。算是对他的一点补偿,反正你又不缺这点钱。” “他不值六万。” “卖身的钱,打长工的钱,一年五千都不值?他每年为你养老养小创造的价值也不止这个数,还有他陪你睡的钱值多少呢?” “你……” “我表哥老实,但我就不一定老实了。我表哥要是不肯离婚,你就离不了,不信你试试!” 后来,法院根据我表哥的答辩状要求,判决不离婚。 判决之后,寡妇气歪了;四表哥也高兴不起了。我呢,认真想了想,那寡妇的理也不屈,真正是公有公的理,婆婆有婆的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后来我不过问四表哥的事了。两个月后,四表哥打电话给我说:“我和她协议离婚了。” “原来老拗着,现在怎么想通了?” “我听了你和她的谈话,想想还是离了。明天我就外出打工去了。” 四表哥离婚了,不想在家乡呆了,逼不得已只好外出打工。 人有时就是这样,往往是被逼到绝境时,才会去改变自己的。 五表弟 闷头鸡一样的五表弟,不知从哪里领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这个女人到家的第二个月就生下一个三斤的男孩。女人说: “这个三斤的爸爸不是老五,是别人。想养,就留着;不想养,就送给别人。” 老五说:“生在我家,就是我的仔。” “你把他当仔,就得好好养着。” “现在我养他,以后他养我。” 女人安心了,跟老五去领了结婚证。 女人到老五家的第五年,生了老五的仔。老大老二都是自己的仔,一样的养着。 两个仔随着日子的拉长长大了。 女人对老五说:“仔长大了,要用钱的地方太多,想出去打工。”老五同意了,女人就出去了。 女人这一去再也没回来了。寨上外出回来的人对老五说:女人在镇上,女人在县里,女人在矿山……。 老五就在家里养着两个仔,不听他人劝外出找老婆。 有一天,老五亲生儿子说:“爸,我要去桂林打工。我的同学帮我联系好了。” 老五说:“想去就去吧。” 亲生儿子也一去不回。后来听说在桂林混得不错,买了套二手两居室,结婚生仔了。儿子的母亲,孙子的奶奶在带孙子。 大儿子农忙时在家帮父亲做农活,农闲时到附近打短工。也不去找亲生父母,就把老五当做亲爸。 生活中怪事常有,人心真是不能用尺子来衡量的。 大表弟 大表弟是小姑的儿子。 小姑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读初一时,父母在一个月内相继离开人世。 表弟的爸爸死了,棺材摆在堂屋了。不懂事的小表弟在棺材下拱来拱去,嘴里唱着:“爸爸死了,爸爸死了。”等晚上小表弟要睡觉的时候,到处找爸爸。 “我要爸爸带我睡觉,就要爸爸带我睡觉。”旁边人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哭傻了的大表弟一下子就成了自己和弟弟这个家的顶梁柱。在家族叔爷的帮助下,大表弟慢慢地学会了生活和管家。 大表弟经过十几年苦难的磨练,长大成了个高大的帅哥。但人有多帅,脾气也就有多坏。 姑娘看上他的帅气,但姑娘的父母看不惯他的坏脾气,怕女儿嫁过去受欺负。所以,看上他的姑娘很多,但最后没有姑娘嫁给他。 小表弟都长到三十岁了,受不了养大他的哥哥的脾气,到外省上门去了,只和老表们联系,从不跟哥哥联系。孤零零的大表弟,性情更加古怪。 几个表哥怕表弟出事,动员他外出打工。打工两年后认识一个被“休”的小三。小三看上了大表弟的人才,带着自己的私生女嫁给了大表弟。 小三嫁给大表弟四年了,都没有孩子。大表弟想要孩子了,带着小三去县医院检查,医生说她输卵管堵塞,想要孩子就必须手术。大表弟前前后后带着小三跑了四年医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为了不让村里人说闲话,大表弟带着小三一起外出打工了。 在城里打工的日子,小三又见钱眼开了。不久又跟别的男人跑了。跑了大半年后回来跟大表弟离婚。 离了婚,大表弟就到县城打工。又过了两年,大表弟养了八年的小三私生女又找到大表弟,说:“爸爸,我要回来跟你。” 大表弟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然后大表弟就问我有没有关系把“女儿”搞到县里的初中读书。 我说:“如果是你的女,我会想办法帮你;如果她妈妈回来跟你过日子,我也会想办法。这不明不白的事,我不帮。” “她妈说要回来。” “那就等她回来了再说。先把女儿弄回来怎么回事。” “我,求求你帮帮我。” “不是我不帮。你在城里租房子一个人住着还方便。听说那妹仔长得比我还高了,又不是你的亲生女,你们住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 “我,我没想恁么多。她妈说,她没有跟那个人结婚,那个人不可靠,靠偷东西过日子。她会回来的。” “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帮你。” 大表弟傻傻地等小三回来,两年过去了都没有回来,连照面都不打。“女儿”放假就来,来了就哄“爸爸”要钱。 一直到现在,大表弟还生活在小三要回来的梦里,不知道哪天才能睡醒。 生活在最底层的老表们就这么坚忍地生活着。谁能改变他们的命运,或是改变他们后代的命运? 2011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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