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人在考途 |
正文 | 记得那年上初三,开学一周后,学校专门给我们这些尖子生开会,校长开始讲话“你们是最有希望考上初中专的。。。。。。”,接着副校长、主任、班主任、老师分别讲,重复校长的意思,就是要争取考上初中专。那是1996年,大学离农村还是太远,用我爸的话说:“农村娃考上大学的,稀得跟米汤一样”,米汤专指吃大锅饭时熬的小米稀饭,我没有见过,据说一个大锅里只有几颗小米,我能想象农村娃考上大学的有多“稀”,初中专就成了我们这些小泥鳅的龙门,只要考上初中专,就可以脱离农村,端上铁饭碗,吃上轻省饭,老了还有退休工资! 那一年我每天早上4点起床,在裤子口袋塞进两个我妈蒸的大馍,骑上我爸的老飞鸽自行车,趁着月光向学校飞驰,到学校门口,我翻过大门,取下挂在门闩上的大锁子,开门,进学校,再轻轻掩上门——我和看门的老师很有默契,他晚上关门不上锁,挂在门闩上,等到第二天,不用早起开门,我们也不用惊醒他的美梦,否则他会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边骂边开门,顺便再给第一个进门的人屁股上来一脚——进了门,放好自行车,直接走到实验楼下,那里只有一盏灯可以亮,我们就拉开灯,开始读书。 那时候农村大多数学校都是三晌制,早上早读再上两节课,中午上三节课,下午三节课加晚读,我们在家里悉心地把辣椒面和少许调料和在一起,用纸包起来,早午饭时间用馍蘸着吃,或者把馍揉碎和调料和在一起用手抓着吃,晚上回家再吃剩饭,当然有家里条件好的,就吃豆腐脑,我们班董小兵他爸他妈每天早上准时在放学前10分钟挑着担子来学校,一头是豆腐脑缸子,一头是调料摊子,董小兵他爸舀豆腐脑很艺术,紧抿嘴唇,整个人全身的劲好像都用在那一个小铜片上,胳膊几乎不动,全凭身体的起伏一片片地舀舀出羊脂玉一样的豆腐脑,一片片叠在小小碗里,转个身就是调料摊,突然加速,用小勺飞快地向白花花的豆腐脑上淋上各种颜色的调料,然后猛地一转身,顺势带起一勺油泼辣子泼在上面,一碗豆腐脑就等你来接。我爸我妈有一次商量,觉得我有希望考上初中专,就决定每周给我两块钱,用作零花,我对豆腐脑垂涎已久,暗自盘算我可以每周吃四天豆腐脑,有一段时间,我也围在董小兵他爸的豆腐脑摊子前,边咽口水边往前挤,接过豆腐脑,我先把馍一块块掰碎,泡在碗里,等那汁水全部渗透进去,再一口口吃掉,只剩下一碗白白的豆腐,再吃掉,这样,我享受了美味,又填饱了肚子,我曾因自己的发明而沾沾自喜过好一阵子,我妈因为农活忙,经常忘记许给我的每周两块钱,到后来干脆就彻底忘了,我就又回到吃馍蘸辣椒面的生活。 我曾经一次吃过6碗豆腐脑,在同学们中间传为佳话。那年考期末试,我们班的李炎求我考试时给他“照一照”,他学习一直很烂,如果这一次考试还是很烂,就证明他在念书这一条路上没有前途,家里就决定李炎跟他爸去学开拖拉机,我很不理解这个同学:如果我们家有拖拉机,我早跟我爸去开拖拉机了,哪会这么玩命地学习。李炎为了让我的口头答应变为实际行动,请我吃豆腐脑,他请我到街道上专门的豆腐脑店去吃,那里有桌子凳子还有热蒸馍,李炎还找了几个要好的同学相陪,我一口气吃了三碗,李长刚说,够不?再来一碗!我说算了,李炎见我回答的勉强,就再要了一碗,我没有推辞,又吃了一碗,周围相陪的几个为李炎操心,说李炎明年能不能念书就靠你了,你要吃够,再吃一碗,他们把我当成了大救星,在大家的撺掇下我又吃了一碗,吃完第五碗,一种豪气油然而生,我把嘴一抹,对李炎说,不用那么麻烦了,考试时咱俩把卷子换了就行了,李炎两眼一亮,大声对老板说,再来一碗,我就吃了六碗豆腐脑。下午考试时,我兑现了承诺,精心答好一份试卷,不写名字,趁监考老师转身时和和李炎交换,结果这小子还是没能如愿,原因是那年他考得太好了,从全班倒数第一考成了全级第四名,比我还靠前,第二学期,他就没能来上学。 临近中考,班里突然多出四个同学,他们不出教室,不说话,整天埋头复习,经过多方打听,我们才知道其中三个是从高一“下来的”,原来人家去高中跟本就不是靠大学,而是深造一番,回来准备考初中专,还有一个采取城市包围农村战略,在大城市接受高级教育,回来和我们这些土蛋竞争,这几个入侵者给我们带来了强烈的威胁,我们深感危机重重,我曾拿出一道难题假装去请教,人家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我们更加拼命,课间10分钟,即使憋着尿也不出教室,有个补习了一年的老兄见状急了,他上次中考就是几何成绩拉了分,于是,每天早上躲在一棵梧桐树下,一道一道地背几何证明题,背了一个多月,看人时,眼睛都发绿光。 这中间,我们村的史大海差点改变了我的命运,他是个标准的大学生,史大海在高三整整补习了七年,从他第三次科场蹭蹬开始,四里八乡把他当做笑话讲给孩子们听,笑到第七年,他竟然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住进了只有用指印才能打开的房子。我妈曾经把史大海当做反面教材给我讲,她的意思是,考上大学要花费整整八年的时间还要花费整整八年的钱。 我却从另一个侧面去理解史大海事件:根据“史大海补习七年考上大学”这个条件,可以推理出,一、农村娃还是可以考上大学的。二、考大学一年考不上,可以多考几次。只要有恒心,就能考上。也就是说,我也可以补习,那怕补习个七八年,应该也能考上大学,这个想法刚开始在我心中一闪而过,我妈第二次给我讲史大海的故事时,考大学的愿望在我心里竟然逐渐强烈起来。 中考来了,我已经忘记了我在考场上怎么度过,只记得英语考试,那时的听力考试由老师转试场念,那个漂亮的女老师念的第一个单词是“desk”,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英语,嘴里,脑子里不断地模仿着她的发音,“desk、desk”,回过神来时,老师已经念完了,我只听了一句“desk”,整个人汗出如浆,完了,我当时的反应是,回去该怎么向我爸我妈交待,走出考场,天地一片明亮,有个哥们耀武扬威地挤出人群,大声喊着,英语太简单了,我着点想过去揍这孙子一顿。回到家,不等我妈开口,我直接招了,“考得不太好”,我妈我爸一个月没理我,直到学校通知我参加初中专复试,我才知道我考得其实不错,全县第五名,有资格参加初中专复试,那一天晚上,我和我爸我妈坐在院子放倒的树上,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看那晚比太阳还亮的月亮。 但是我还是想要考个大学试试,初中专复试那天,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考得太好,考得太好就容易考上,一进入考场就忘了自己的决定,一个一个地答题,等到最后一科考试快要结束,突然想起自己的决定,那一年第一次实行答题卡,不准涂改,不准折叠什么的,我一狠心,拔出钢笔帽,把一摊蓝墨水挤在答题卡上,这一下,最后一科考试要作废吧,没想到竟然碰到一个那么负责的老师,监考老师惊恐万状,她匆匆喊来主考,副主考,请求主考解决我的问题,她替我说家里多么不容易,我考试多么不容易,几乎像是为她儿子求请,主考和副主考商量半晌,走过来安慰我,不要紧,你先回去,我们尽量处理好,那个监考老师不断她拍拍我的头,说不要怕,没事,相信老师一定会处理好的,她关切她问我家住那里,要好好学习,我欲哭无泪。 那一年,我如愿考上了初中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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