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母亲的爱好 |
| 正文 | 人大都有这样那样的爱好，我母亲就有不少爱好。说起母亲的爱好，她与常人大不一样。比如，母亲喜欢唆鱼刺，吃鸡头，啃鸡爪、鸡脖子；再比如喜欢吃剩菜剩饭；还有不喜欢吃肉，喜欢穿旧衣服……尽是些有别常人的爱好，说来你都不会相信。你说那个鸡爪子，除了皮就是骨头，有啥啃头？可恨那时候我少不更事，尽管对母亲的异常“爱好”感到奇怪，但在初中毕业之前我没有真正怀疑过，我甚至觉得母亲是世上最傻的人。 母亲这些个有悖于常情的爱好，她说起来总是很有理由，让我们小孩子听了不能不信。比如不喜欢吃肉，母亲解释说，她小时候，外祖母尽把鸡肉、鱼肉给她吃，已经吃够了。你若还不信，她就进一步振振有词地说：老俗言，吃肉不胜喝汤，喝汤不胜闻香。做一顿饭，肉香全让我一个闻到了。对母亲这话我内心还是有自己的看法的。我觉得还是吃肉比喝汤闻香来得实惠。 我们小时候，能吃上红烧或者油炸回锅的鱼块，大约都是在过年。那年月农村水库池塘都归集体所有，放养着草鱼、鲢鱼、胖头、鲤鱼等家鱼，需得到了腊月，大队小队才会下网捕捞上市。平时有钱也买不到。过年节，罕见的鱼块上桌，母亲总是把鱼头?给父亲，把鱼鳍、鱼尾?进自己碗里，整块鱼肉全留给我们姊妹六个分食。母亲还洋洋自得地说：“豆腐小菜一大桌，不胜鱼刺唆一唆。鱼肉三下两下就咽了，哪能比鱼翅汁味长久呢？”那时我们小，对母亲只爱吃鱼刺竟然信以为真。 有一回，母亲给我讲她小时的事，说民国三十一年河南大饥荒，外祖母把米糠饼留给她吃，自己吃观音土。每一位母亲都是如此，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儿女。但我听出这故事和上回吃鸡肉时她讲的话就矛盾了。原来，母亲小时候并不是鸡鸭鱼肉吃腻了的。我开始怀疑母亲的爱好。 上初中的时候，我和大姐就懵懵懂懂体会到了母亲特殊“爱好”里隐藏的母爱，吃肉的时候见母亲只吃萝卜，就给母亲碗里?块肉，她总是将肉块还到菜盆里，还拿另一番奇谈怪论嗔怪我们：“大人吃肉长皱纹，小孩吃了长身体。你急着想让妈妈变老吗？”说着浇勺肉汤故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在物资匮乏、粗茶淡饭勉强果腹的年月，没到饭点早已饥肠辘辘，鸡鸭鱼肉不见也罢，摆在面前忍着不吃需要多大的意志力！然母爱力大无边，母亲这些特别“爱好”骗了我们几十年。 早年，父亲一个人在铁路工区上班，养活着八口人，吃穿用度常常入不敷出，母亲肯定是要精打细算，节俭度日。尽管日子过得不算宽裕，有时甚至要借钱借粮接济生活，父母常常要为此发愁，但我们做儿女的没有缺过吃喝穿戴。长大以后，我终于体会出贫穷才是母亲特殊爱好的根源。 母亲对喜欢穿旧衣服更是满嘴理由，说是人年纪大了，穿旧衣服软和。布衣素食，习惯成自然，穿一件的确良衣裳还真走不出去。她还说：妈也不出三门四户，有一件上街赶集、过年走亲戚的衣服就足够了。 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买布要用布票的，商店里的机织布需得凭票购买。我家姊妹六个都是半大丫头小子，穿衣特别废，布票总是不够用。为了弥补布票不足，母亲与附近农村一户有织布机的人家认了干亲，并不辞劳苦地学会了纺线织布。父母都穿她自己纺织的土布衣裳，母亲还是坚持棉布比的确良布料穿着舒适的说辞。父母是铁路工区仅有穿土布衣服的大人，而我们姊妹们则是最早穿的确良、迪卡布料衣裳的孩子。 母亲为了让她的孩子们出门穿戴得排排场场的，更是为了节省块儿八角的制衣钱，她那一双巧手缝制衣服的针线活甚至超过了缝纫机。母亲把裁剪好的衣片用大针脚绗缝固定，然后用细密的针脚仿缝纫机走线样式仔细缝制完成，再抽去大针脚绗线。这样手工缝制的衣服，几乎和机制衣服一模一样，却要多耗费一倍的时间。一家八口的四季穿衣，都是母亲这样手工缝制的。现在我知道，母亲的爱都缝在那一针一线里。 说来惭愧，在吃穿爱好上，我好像不是母亲亲生的，一点儿不像她。我是有鸡蛋不吃豆腐，有肉不吃鸡蛋的主。每当一种爱好得到满足之时，幸福感就会从心底油然而生。现在我知道，这幸福感其实是母亲给的。 母亲倾尽心力呵护六个儿女长大成人。熬到我们姊妹六个都参加工作了，生活水平发生了天翻地覆变化，儿女们攀比着给她买好吃的好穿的，但是母亲勤俭几十年已成习惯，她的爱好终老也没有根本改变。 娘疼儿嘴里吐，儿疼娘手里有。这世上除了父母不会有第二个人掏心掏肺地对你。岁月让我明白，父母之爱与儿女孝心永远难以划上等号；即使最孝顺的儿女，也难使天平倾斜过来。母亲逝世十八年了，无论走到哪里，她那无限牵挂的目光依然在背后注视着我。 母亲就是一种岁月，她承受了人生最多的痛苦，负担了最大的生活压力。共和国的初创时期，物资短缺，生活不易，能承受的母亲都独自承受了，该付出的母亲都独自付出了。母亲一生一如钟表的秒针那样匆忙奔走，最后停摆在八十三个春秋人生的时钟上。十八年来，母亲深藏在“爱好”背后的爱依然在温暖着我的人生。 后来，我们姊妹六个也都已经为人父为人母了。随着经济发展，物资充盈，生活越来越好，只要愿意，一天三顿可以吃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也不稀罕了。大人小孩连嘴馋是什么样的感觉都忘得一干二净。儿女们整天担心增加体重，也不再贪吃大鱼大肉，我们得把鸡头、鸭脖、鹅掌让给他们去啃。这是时代变迁、爱的轮回。每当此时，我仿佛看见母亲仍然和我们在一起，她就坐在餐桌一边，看着儿孙们生活幸福，母亲欣慰地笑了。 是的，我的母亲一生没有对她的儿女们说过“我爱你们！”但她为呵护儿女健康成长，将自己置之度外的不寻常“爱好”，个个都闪烁着母爱的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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