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我和余集中学 |
正文 | 叶晓明 海山来了个电话,说清明节大家有点时间,邀请几个中学同学去他那里聚聚。 花卉科技园的环境真不错,先后来了八九个同学,有好几个都是中断联系30多年了。35年前的少年,如今都是5旬的人了。相逢一笑,杯盏相迎,席间自然免不了学堂时的话题。 新洲县余集公社中学,我们的母校。在那里,我呆了四年,自1978年夏天离开那里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听建新同学说,那学校早已改成小学了,接纳的还是余集、余岗、马鞍和老屋四个行政村的学生,不过一至六年级加起来也只有26名学生了。 我是从一大队向阳小学来这里上小学五年级的,那是1974年,我10岁,当时还是文革时期。 学校是由一座庙宇改建的,上下二排房子,很是气派,教室里有公备的桌子板凳,不再需要我们再自备桌凳了。 那时到处都是学习黄帅、张铁生反潮流和批林、批孔、评水浒的大字报。虽然如此,但课堂纪律仍然重要;课本虽然很薄,但还是上了些课,也有考试成绩。而最终能否升高中,却与成绩无关,由生产队推荐决定。 我当然不是一个好学生,但也不应该算坏学生。上课的时候爱走神,脑子里喜欢想那些好玩的可乐的事情。曾经因为上课时看窗外的体育老师打球,被任课老师揪住了耳朵,我是歪着脑袋被揪到讲台罚站的,那耳朵实在揪得太疼了。 而被揪次数最多的人是袁小彦,要么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要么因为回答问题错误,最后的几次都是他自己主动跑到讲台罚站的,还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耳朵,逗得全班哄堂大笑。那之后没多久,他转学走了。 这几乎是每次同学见面时都聊的经典话题,每每聊到这里时大家都乐坏了,笑得和当年课堂上一样。可当年老师的脸色都是铁青的。 记忆最深的是经常外出劳动,除了校办农场外,就是周边的村子。插秧、摘棉、割麦、送粪、垦荒、采中药材…… 大约是1975年初冬,小麦已经出苗几寸长了,学校下达了捡落地棉的指令,说是支援国家建设。农民连棉杆都收完了,上哪找落地棉呢? 青石和我捆着棉篓就出门捡棉去了,走了几个畈,捡到的落地棉不过几片。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学校,看到食堂养的小狗娃,很是喜欢,于是干脆逗起狗娃玩。 玩了许久,还是想起落地棉的任务来,依依不舍地走出了校门。青石突然问:“他们先前交的棉花放在哪里了?”我指了指东北角那个堆杂物的教室。 “去后边看看。”果然,那存棉的大笺篓就在窗户边不远,窗户是虚掩的,手完全可以伸进去够着。青石一把就上了窗户,身体甚是敏捷,随后是一把一把的烂棉花从窗户里抓出来,我在下面用篓子接着,装了二大篓子,随后飞快地跑离了学校。心里想,这回总能得个表扬吧。 自然,二人都得到了表扬。只是超额任务太多了,不得不还编了个如何在某某农科所偶然发现这些烂棉花的故事。 不过,后来的高中还是我自己考起的。那时已经是1977年了,恢复了考试制度。原以为自己是没有机会被推荐上高中的,因为自己是长子而家里正需要劳力,从来就没有想过上高中的事情。所以,为了不错失这个天赐的上高中机会,还真是使劲看了一阵子书。 二个初二班共一百多学生只有一半考上了高中,一半的学生回家种田去了。新的班主任是一个大学学历的老师,他带语文课,也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具有大学学历的老师。 原以为他对我们的功课要求会更严格,毕竟我们二年后要面临高考。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更在意人品的培养。“考上大学毕竟是少数,好的品格享用一生。” 上大学和好品格是对立的么?还是上大学就不需要品格?或者为了好品格就不需要上大学?当然,我们当时是意识不到这个口头禅有什么问题的。 比读书更艰难的日子到了。 他要求我们每个人每天必须早晨5点到校,打扫全校卫生,给教师食堂挑水,给老师菜园浇水,然后回教室吹笛拉琴,6点后开始朝读。 有几个同学迅速走红了,他们用勤劳换来了赞誉。甚至还有男同学发明了更好的品格——到班主任老师房间帮他倒夜壶。紧接着,有的同学靠挑水加入了共青团,也有同学靠检举其他同学偷看手抄本也入了团。 这可是一群本来就衣衫褴褛农家孩子呀,许多还打着赤脚。吃苦耐劳还需要学校来培养吗?他们干吗要来上高中? 5点到校就必须4点多就得出门,毕竟还有四华里的路程,还有比我更远的。而我是个天生的瞌睡虫,几乎完全达不到这样的要求,每次都是被生产队长的哨子声惊醒,一次次地受到批评,招来同学们的蔑视。 那天建新在我家玩,母亲对他说:“你把我们家小明带一点嘛,你们从小就同班,先进要带落后呀。” 我心里本来就很不爽。 那晚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惊醒了。一看,天还是黑的,于是松了口气,匆匆出了门。 现在是无法考证当时的时间的,因为那时就没法有时间概念,没有钟表,甚至连电灯都没有,只有有经验的大人才能根据第几遍鸡叫来判断时间。 时值深秋,夜间已经有些冬天的寒意,月亮在云层里约隐约现,道路还依稀可见。沿途经过二个村子,不时有狗冲我狂吠。当然,我本来就不怕狗,自然也就不是大问题。而稍微有点让人发怵的是,必须路过二个曾经淹死人的水塘和一些新埋的坟墓。 我还是坚持高一脚低一脚地来到了学校,学校门是闩着的,推不开,老师们都在睡觉。 我围着学校转了一圈,试图寻找个地方翻进院墙,可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我在东边的猪圈边坐了下来,心想:等等吧,天应该快亮了。 月亮依旧在云层里隐隐约约,坡顶上几颗零落的苦楝树影似动非动,犹如一个个的鬼影。除了猪圈里隐约传来猪的鼾声,周围死一般的静谧。 我坐了好一会,感觉有些冷了,还是想找个地方翻进去,可又转了一圈还是找不找突破口。 我还是在老地方坐下来,再次看着天空发呆。 又坐了好一会。“不行,我这样会睡着,会冻病的。”我干脆站了起来,开始慢慢地往家走。心想,路上碰到来上学的同学就一起回来。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家,也没有碰到一个上学的同学,我又钻进了被窝。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建新来敲门喊我了。我们又一同来到了学校,这时天还是没有全亮,但学校门已经打开,已经有同学在打扫院子了。 实在太丢人了,我折腾了一个晚上,到头来还是靠人家来喊,表扬还是没有得到。前年在阳逻跟海山同学聊及此事,海山大笑:“这种事我都干过好几次,把院子打扫完了天还没亮。” 就这样在紧张与焦虑中度过了一年,这时已经是1978年7月。过2月就要上高二了,离高考只有一年了。 在生产队里打了一个暑假的农药,滴滴涕、马拉硫磷、一六零五、保棉丰等等,全是剧毒农药,每天挣8分工,合人民币三角六分,这是我第一次挣成年劳力的工分。9月开学了。父亲却跟我说:“散了,余集中学就不要去了,跟我走。” 父亲并不是一个很有决断力的人,这回居然作出了这样果敢的决定,甚至事先没有跟我做任何交流。而更要命的是,父亲甚至连下一个去处都没有给我找好,只是说让我先在他那里自学。正是这次同学聚会才从幼强同学(当时是班长)那里得知,当时他和班主任到我们家进行过一次家访,也是那时唯一的一次家访,是我父亲接待的。说是事态比较严重,具体因为什么事情严重到什么程度,现在也记不清。或许,这就是导致父亲作出决断的直接原因。 就这样,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余集中学,和袁小彦一样。 我在父亲的施岗初中二部猫了一个多月,每日自己看些书籍。大约是十月,我到施岗初中三部上了初三。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第一任恩师王幼勋和谭本良。从此,我至少不再是一个被盯的坏学生,我逐步找回了作为一个正常学生的起码自信。次年,我已经是班级里的学习尖子了。 不幸的是,因为是倒读生的原因,1979年5月,我再次失学,只有回家硬着脑袋参加高考了。 1979年高考成绩241分,居然过了地区中专线。但更阴差阳错的是,后来不明不白地被人扣了2分,还是落选。 9月,几经辗转,我进入了阳逻三中高二1班再次插班。 是呵,已经跑题了。跑就跑吧,我本来就是个跑题的学生。 在阳逻三中,我遇到了生平的第二任恩师:梅新彩、鲁文柄、王玉芳、叶永连、叶显普。 在这里,没有了斥责,没有了训诫,没有老师去斥责学生的长发,没有老师去训诫学生的喇叭裤。只有笑容可掬和抑扬顿挫,只有和蔼可亲和关怀备至,只有洋洋洒洒和满腹经纶……。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整天把品格挂在嘴上的老师了。 一种由衷的敬佩和崇拜油然而生。却原来,老师是用来崇拜的! 那一天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就象是在昨天。在三中的后山上,于淑珍《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在耳边回荡;放眼前方,大江滚滚东流,春日的天空明净高远;眺望江南,红钢城高楼林立,白色的楼房在春日的阳光下格外显眼。不禁心潮激荡:是那里,就是那里,那里是更辽阔的远方,我是一定会去的…… 现在,很多年已经过去,我的品格老师也早不在人世了,而今的我也已经在高校任教三十年。每每上讲台前,我常告诫自己:别把自己当成什么圣人,没有人等着你来拯救。老老实实把你的电子测量讲好就够了,你的责任是启发,启发才是学生的唯一需要,学生本来就是用来超越你的。 ……啊,余集中学,铭心刻骨的岁月,懵懂的少年迷失在你的黑夜里,找不到人生的方向。爱你恨你,我说不清。有多少人就这样被迷失过了啊? 这次参加聚会的多是后来复读考学或辗转走出来的,一代曾经迷失的少年啊。读着余凤生同学赠送的《一路走来》,不禁感慨万千,所有人的经历竟然都是如此惊人的相似!那时的我们谁能想像得出,这个曾经贫穷的国度不就是在这一代的觉悟中逐步振作起来的么? 我们曾经因为贫穷而求索知识,我们从文革的迷失中挣脱了出来,我们当然是对的。可今天,我们却反而再次迷失在铜臭的海洋里,水污染、空气污染、食物污染、道路堵塞、官员腐败、阶级分化……,我们富而不贵。谁来再次为我们启发新的航程呢? 2014年4月7日于武汉大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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