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名城梦铁索寒(华元荣) |
正文 | 泸定城,一个被红军的鲜血染红了的名城;铁索桥,一座被共和国的史册铭记着的古桥。 历史的画卷匆匆翻过了将近八十年,红军的鲜血早就已经凝固,被风雨洗刷得不留半点痕迹,曾经的枪林弹雨早已经在人们的耳中隐隐约约,甚至惊不起河边芦苇中在微风中荡秋千的小麻雀。 只有那铁索桥,虽然锈迹斑斑,但是几经修葺,在苍老的年龄中又透露出几分清秀,摇摇晃晃背负了多少沉重,让古老的泸定城摇摇摆摆地走过了多少艰难的岁月,一直走到今天。 我不知道,灯红酒绿的泸定城中,到底有多少灯红酒绿的泸定人(抑或是甘孜人,甚至是中国人),还能在刺鼻的酒精或者呛人的烧烤烟气中,闻到从八十年前铁索桥畔飘来的浓烈的阵阵硝烟味,听到八十年前铁链摇晃发出的沉重的吱呀声和红军战士攀着铁链过河时心惊肉跳时紧张的呐喊声。 站在铁索桥上,看着天边沉沉欲坠的夕阳,我这样想着。 家在何处?有人问我。 我是土生土长的泸定人。从出生到现在,接近不惑之年的我,脚印就一直在泸定的这块土地上延伸。 泸定可是个好地方啊!日夜奔流的大渡河,永远唱着不知疲倦的流浪歌,在崇山峻岭间蜿蜒舞蹈。平坦处,她是康巴高原美丽的藏族姑娘,柔美的腰肢轻轻摆动,清粼粼的水波微微荡漾,简直就是天上飘动的朵朵白云,时而有一两条调皮的大鱼跳出水面,幻化成为冲天飞翔的雄鹰;险峻处,他是热情奔放的康巴汉子,铿锵的踢踏冲突而来,简直就是古代的千军万马,飞天而起的滔天白浪,在阳光的映照下,又成了陕北高原咚咚咚咚的安塞腰鼓,犹如放牧的老汉吼出了热情得如同一团火的山歌,分明又是康巴高原高亢嘹亮、热情奔放的藏歌。 川藏公路,这条漫漫长长的路,恰好就从我家门前经过。小时候的我,每天,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想它一定就像一根藤,缠绕着大渡河,不知道通向多么神秘而遥远的天堂。我总是梦想有一天,我能变成一条鱼,或者传说中的龙,穿过古老的河流,或者是一只高傲的雄鹰,随着不知尽头的公路,到达另一个精彩的世界。 泸定,在我的记忆中可是物产丰富的宝地啊!且不说她山间茂密的森林,林间跳跃的飞禽走兽;也不必说她春天鲜红酸甜的樱桃,秋天火红的柿子,香气四溢的核桃;单是这里四季不缺的蔬菜,就令人怀念无穷了。莴笋在地里贪婪地吸收养料,长得又青又壮;绿油油的青菜伸出宽大的巨手,招摇着在阳光下笑出了声音;红彤彤的西红柿长得光溜溜、圆滚滚,不用说那酸酸甜甜的清香就蕴含在比拳头还大的身躯里了;紫得发亮的茄子,有的胖嘟嘟,有的长溜溜,都在田间地头昂着高傲的头,向人们挤眉弄眼。这里号称甘孜州的小天府,可以说是甘孜州的菜篮子。我不知道每年从这里产出的蔬菜有多少,只知道每当蔬菜上市的季节,农用车就源源不断的将泸定的蔬菜销往甘孜州的十八个县,再加上其他地方进县收购的车辆,使得泸定的蔬菜滋养了多少甘孜人的肠胃啊。 但是,这已经是三四年前了。 如今的泸定,随着大渡河水电站、大岗山水电站和其他水电站的建设,有很大一部分曾经丰饶的土地被淹没在大渡河的水道里了。昔日多彩多姿的大渡河,变得更像一个发了福的老太太,变得安静,没有了以往的喧闹和调皮。搬迁的移民,我的乡亲,甚至我的母亲,游荡在泸定城的边缘,梦着他们魂牵梦绕的土地,像余光中思念大陆一样思念着曾经吃不完的蔬菜,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每月屈指可数的生活费。泸定城的菜市场里,曾经便宜得令人心痛的本地菜,也被价格高得令人咋舌的外地蔬菜挤得不知去向了。 社会的发展是必然的,每一个事物必然都有结束的时候,所以,牺牲是在所难免的。泸定的很大一部分土地的消逝在人们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的伟大创举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站在铁索桥上,手扶着冰冷的铁链,迎着上游飘来的凉凉的风,看着暮色笼罩下的大渡河,我这样想。 其实,生命本身就是一个从生到死的过程。 我又想起了去年六月经化林坪翻飞越岭去探访茶马古道的情景。“人间四月芳菲尽”,不免让人感到惆怅甚至伤感,但是,茶马古道上一路的水仙花却让我感受到“不是春光,胜似春光”的欣喜。想想吧,在炎炎烈日炙烤下,山下连水牛都忍不住投身到大渡河中扎猛子的时候,在步行四五个小时后,却能找到这样一个清凉的去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请尽量展开你想象的翅膀,在睡梦中遨游这样一个美妙的仙境吧!一棵棵孤独而又高傲的树,正尽量展开他们丰满的腰肢,系上绿得耀眼、密得不透半点阳光的绿裙,在群山中展开她热情的手臂,向你招摇着,偶尔飘过一两缕微风,发出如情人一般温柔的呢喃,让你不得不驻足,凝望,奔跑,呐喊,然后再挥一挥双手,招来天边一片片或红或白的云霞,虽没有管弦呕哑,却忍不住要随她一起,跳一曲曼妙轻盈的双人舞。 这舞池才叫美呵,不是污迹斑斑、猩红腥臭的红地毯,而是由长得密密麻麻、长长短短、漫漫长长的杂草铺成的天然绿地。绿地上,那水仙花可水灵啊,一眼望去,紫得逼人的眼,红得透人的心,蓝得沁人的脾,香得呛人的鼻,甜得腻人的嘴。哪里是那些翻着酒污,飘着鱼腥的歌厅舞厅可以比拟的呢! 于是,你可以在舞池中飞奔,可以在绿地上打坐,可以在水仙的濡染中沉醉。因为,这里,是陶渊明笔下“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世外桃源啊! 但是,这里真的是世外桃源吗?不,不是。那条长满荒草,嵌满石板,在群山中时隐时现的茶马古道在告诉我。他说,这里曾经也是人来人往,策马飞奔的古代官道。在这里,也有先辈们洒下的鲜血和汗水,更有那说不完的艰辛道不完的酸楚。不信,就低头看一看路上那些石头上深深浅浅的“拐子窝”①吧!这些拐子窝,小的如黄豆、如板栗,大的如核桃、如鸡蛋,每一个拐子窝里,要承载多少背夫的魂魄啊?可以这样说,如果万里长城的每一个砖头都沉睡着一个中国人的灵魂,那么,每一个拐子窝里,则流淌着数百个背夫的血泪。 但是,茶马古道也早已经消逝在青山绿水中。曾经喧腾的声声驼铃,竟然惊不飞树上歌声清脆的布谷。 站在摇摇晃晃的铁索桥新铺的木板上,看着蹦跳着调皮跑过的小孩子,望一望高楼林立的泸定城,我又这样想着。 如今的泸定,正在打造“红色名城,宜居城市”的品牌。不错,作为甘孜州的东大门,川藏线上的咽喉之地,泸定的确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宜人。这里,四季瓜果飘香,终年绿菜满园。这里,民族团结融洽,人民安居乐业。但是,我站在铁索桥上,看到越来越臃肿的城市,看到被挤得几乎难以照射一缕阳光的土地。我想起了毛泽东那句人尽皆知的“大渡桥横铁索寒”,不由得再一次看了看那新整修了的铁索,它正默默地承载着暮色的笼罩,在冬天,桥头路灯的闪烁中,散发出寒光。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沧桑,何不潇洒走一回”,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潇洒走一回》。不错,随着天地悠悠,随着潮来潮往,随着滚滚红尘,红军、家乡、茶马古道、名城泸定,甚至我们生活的整个地球,都会成为宇宙中匆匆过客的。 在夜色中离开铁索桥,回望她在夜色中风姿绰约的倩影,沐浴在城市的霓虹灯光中,我这样想着。 2013年1月于泸定 注:①拐子窝,是茶马古道独有的标记,它的形成,乃为背夫们途中歇息时用手里的丁字拐支撑于背架之下,让拐子的末端杵于石上,而末端稍加包裹的铁尖,在一代又一代背夫一次又一次偶然的重复之中,与石头厮磨而留下一些圆圆的小窝儿。这些圆窝儿大小、深浅不一,它们一路散布,绝非石头天然所成,仿佛有人为这条路专门制作的标记,此乃历代背夫为千年古道遗留的铁血见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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