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咫尺缘 |
正文 | 生命的痕迹,在此间不会显现。 我象被遗弃在某个蛮荒时代的石猴,此年不再成长。 01 这是哪一个公元? 这确切的又会是哪一年? 时空交错着莫名的轨迹,让我迷惑不解。 我是在酒家寻酒之际,才从店小二口中得知的,原来我们的大宋王朝早已没落了! 没落?没落…… 这是一个恐怖的让我含泪的词语。 此年慌慌,此年茫茫! 我? 小二的眼光永远是盯着我身上的银子,即便现在。 “客官何不再打坛酒,容小的再陪着聊下?” 我默然,掏出银子,他机灵的上前接住。 再上了坛酒,小二似乎更欢了。 “客官不像熟客,看家这身行装,可不要往北哪。” “这是为何?” “我们的皇上都给掳走了。”他脱口而出。随即又连骂着“屁屁屁”打自己的嘴巴,犯忌般的狐疑的向四周瞅了瞅。 “这……” “客官想必是寻人去吧,看年纪就知道。” 我淡笑不定,他就没什么在顾虑的了。 “咱这里甚为安宁吧,可大散关淮水再往北,可就难说了。” “怎么说?” “这”小二又话峰一转,“掌柜的叫我了。” 我停了停,“小二,再上一坛酒!”我叫道。 “好咧!掌柜的,客官要第三坛酒。”小二抽身回去立即端了坛酒出来。 他凑上前来,“听说咱皇上皇后一起好多人都给抓那北边去了。肯定活不了,活不了。”他摇着头。 “是吗?这样……小二怎么这样清楚?” “瞧,就我家那掌柜就是逃难来的,女儿不就没了吗?”他更小声了。 我让他再上几个菜,自己却怔住了。 02 小二的话,听得我心惊不已。 迈出客栈,一下子觉得头顶的天摇晃了下。 我扯开脑门上假的发髻,露出光秃秃的佛印。 “啊弥陀佛!” 这是口里念叨的第几次?善哉善哉呼! 北方乱乱,北方颤颤! 所有关于北方的记忆,天崩地裂般压来。 二十几年的修行,不但未参透何谓生死之命,何谓天下大义。甚至,依旧佛身人性的愚笨。 我的叶子,我的家,我的中原,我的全部! 我颤抖着面对北方,一身惭愧!泪沾染着胡子,沾染了衣襟,滴向大地! 阔别故乡,隔绝尘世。原来我抛弃的是一幅安定的世事,而潜心的修为换来的竟是这样一幅的支离破碎! 我为自己而羞,羞撒贱泪! “嘿,这不是不为大师么?”一士官从我身后绕上前来,“大师,庙里不好呆吧!” 我回望了他带的兵,又看了看士兵旁边正押着的一群贫穷布衣。 “大师,如若替我们超渡,将死而无撼!”他们一脸绝望的,也正恭侯着我的眼睛。 “这等?” “也就是抓几个逃役的土兵,禁军不足备患,土兵抵!”那士官又转回来,轻蔑地瞟着他们。 “吾等还是要多行善因。”我叨念着。 “哈哈,听闻大师也是有功夫的,如果不还俗来我军中效力,那就赶紧回庙去吧。哈哈!”士官大笑。 “哈哈!”他身边的兵也随即和着。 “国不久矣,国不久矣!还善行,哈哈!你做梦。”士官喝斥开围观人群,耀武扬威的从我身前走过。 他的兵,也散散的委随其后。 “国不久矣!?”就是这咫尺的言语,居然来自我大宋的士官! 我抽出袖里准备戴上的假发髻,狠狠地将其抛弃! 03 这可怕的世事! 我是受不了种种清规才从寺庙走出的。我以为,这除开寺庙的世界是个清新安定的世界。 所以“大师”这一名号,我是担当不了的。 可是,我猜错了!我没有经历过,虚名与世事都是别人给的。 我已经回不去了。 不管是寺庙,还是随记忆远去的北方的家。 一切都被这可怕的现实和世俗给吞下去了。 我不明白的世界,我已不可明白的世界! “来人哪,救命!”街角传来一女子柔弱的声音。 寻声而去,很快看到了一切。 我一动不动的,远远立在那个稍有些年纪的汉子另一边。 他停下了手,女子惊慌的起身。 “和尚也好管这事?”他咬着字眼向我闯来。 “刀!”女子没跑开,惊叫! “和尚就管这事,我还不走了!”我依旧没闪动身体。 他撩出刀,“去陪佛祖说吧。”一脸凶狠地冲过来。 女子吓得没动! 我轻巧地闪电般地躬着腰,移步,一下子蹿到他身后,留下一拳,种在他琵杷骨下。 “哐”汉子应身倒地,残喘着,找不到方向。 二十几年没认真修佛,可这功夫可没白练! 他慌不迭,费劲地爬着,跑了。 女子婉婉而来,“恩谢大师!” 这女子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特别温馨的感觉。 我见地上有一绣袋,捡起,正欲递给她。不料,一片金叶子从中滑落。 金色的叶子!我敏感的惊呆了。 女子立刻将它拣起,怀揣着,一脸紧张,又欲跑。 “金色的叶子,还有银珠似的露儿!”我颤颤地念着,“露儿!”湿润了眼。 “金色的叶子!”女子喃喃着,反复的念着。满脸泪水的迎了上来! “露儿,我的露儿!”我满心疼爱的揽着她,“我的孩儿,孩儿……” 04 叶子离去,小小的露儿就一个人,逃难南下,及至到此。 那么多年过去了! 不想,这咫尺间的距离,在此年此日竟会遇到! 这难言的命; 这辛酸的命; 这不舛的命! 05 江湖,渐行渐远;花明柳暗的江湖,偏渐远渐近! 我一个人的江湖,那么近,近的有关风花雪月的醉生,梦死,都破碎了。遥远的没有踪迹。 见了露儿,我又戴上了曾遗弃的假发。原来那张假发再回去时没找到,这张新的还是露儿买的,舒适。 露儿漂泊久的彷徨似乎还没褪去,我说北上寻她母亲故地时,她余悸未逝地不安。 她是一路逃难南下的,她晓得北方的危境。 我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长长短短,很不规矩。干脆将她打扮为男装,上路方便。 父女一路,北上寻亲。乱世那么动荡,只有人的心勉强装着安静。露儿说她不怕,她不怕这乱世。我笑,可爱的孩子。 悲惨尽沿途,比露儿来时更恐怖。行乞之人,破破烂烂,寻寻觅觅地一大堆。徘徊在小道边缘,也徘徊在生死的边缘! 空气里似乎都有死亡,冷色的味道。透着绝望,有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偶尔的呻吟,抢夺,在迷糊的树阴里泛起,但马上又安静下去。 此起,彼伏,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夜色寂静的时候,甚至连虫的呢喃都没有。月影间的枝丫处停着一只鸦,却不叫。 月色掩映着,这惨白的人间!悲天悯人的土地公公,被掘碎了宝座。神台,香灰把它压在碎土之上,威严也被埋葬! 江湖落魄,只因人世纷争。仅有的安静,也不知道可以坚持多少年月。 也许明天依旧如此,又也许,只会残留下焦土。寸草不生的地方,我们见的不少,大都一样的死静。 我忽的悲凉起来,我心爱的宝贝女儿。几年前,她也是这样人群里的一个颠沛流离者,她是怎样子的坚持? 我一下子拥她更紧了,继续安静的向前。 06 偌大的城,当年的气派现在还可以重现么?我惊讶的时候,满脸的悲痛的回忆。露儿却一脸的平静。 我看得到,她安静的脸面上有的若隐的悲恸! 这座让她悲哀的城,被她的爹爹再次提及并亲赴。而要北去亡地见的人,是早已逝去的娘亲。 我也禁不住内心的凄凉,与荒城一样的凄凉。偶尔脆石崩塌的声音,夹杂在沧凉里,模糊一片。 城已非城,没落的只剩残缺的外表,蛮横地抗拒着外人的进入。发出吼声,像是声撕力竭的抗议,又像是孤苦伶仃的呻吟。 我们没有进城,大门被城楼上坍塌的石块堵实了。一旁的城墙上,破旧的一支箭射在红色的军旗中央。硬邦邦地粘着,布料哗哗地叫,没有节奏的挽歌。 绕着城,转过残垣断壁。竟然看到一队金人。我忙捂住露儿不知何时哭泣的嘴角,蜷在乱石一角。 听得清,大队人马过行的铁器撞击声。 露儿就真的不再哭了,我预感到了她内心的紧张,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 “孩子,没事了!”我笑定,迎着她的脸又笑了笑。露儿很懂事的点下头,止住泪水。又指着路,绕过去。 叶子的气息离我愈来愈近,我甚至能够回忆到,这一路的似曾相识。 也许,叶子沉睡的安宁之地也是她最快乐的地方,是这样吗? 露儿又落泪了,停在一片林木前。在土丘边扑地跪下。 空气里有嗡嗡的声音传来,强烈又软弱。我看到的整个荒丘都是土色的,在黄昏的林子里闪烁。仿佛,叶子一样,素衣若水,如风。 我跪在地上,心里有种与泥土相融的冲动感。 我抽动着身子,移动膝盖趴到木碑旁,低声的呢喃...... 拔了些枯死的野草,重新垒着几块石头。“磕”的脆响,石块被我双掌打入泥土,固定起来。 露儿的声音我早已听不清了。 我确定,其实,二十年前我与叶子是在这里懈逅的!叶子的笑,就象树林里飘舞着的红叶,悠远,典雅。 红叶摇落的日子是安静的,安静的只有雀鸟的欢颂,此起彼伏。 红叶沾到叶子的身体都会变的清香。我们时常躺在红叶树下,恬恬地看北燕南归,看风卷云堆。 在有阳光的晨熹或黄昏,叶子就会倚靠着我,安静地小憩。遥想着我和她的地老天荒,在红色的期待里,一天又一天,把树叶结成不老的牵挂。 而现在,她安静地睡在我身下。安静地不再有呼吸,不再有清香,不再有美丽!她只是静静地,听我和露儿的声音,听我们的哭泣,听我的回忆——那些属于我们的地老天荒! 07 叶子沉睡的地方,现在没有看到一片红叶。 露儿上前,捧出了那天被我无意看到的金叶子!也正是这片金叶子让我们重逢,那是当初送给叶子的信物...... 我合上露儿的手,让她把金叶子装好。 我是有两袋红叶的,世外修行的十几年间,每年,我都会收集两片寺庙红树下的叶子。积累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看到她了! 我和露儿,用手填了填土,敷上两袋红叶。在宁静的光里,恍然的落泪。 ...... 08 这是一个冗长的略带悲伤的梦,梦醒的时候,我还在紧握着zo的手。 住院部的房间都死一样静,睡了一夜。除了空调的温度勉强的低了些,居然一夜都没人来探望。即便zo已经快康复出院,但他们的不闻不问还是让我不满。 我轻轻的放下zo的手,湿湿的,安心的一脸满足。 我从椅子上挣扎着,扭着腰总算站直了身。走到窗前拉开了帘子推开玻璃,还好,清晨的阳光温和的并不强烈。 一片叶子被风从窗外卷进来,我敏感地抓在手心。 是红叶!我愣下,又回味似的擦了擦眼睛。敞开手指,像有红色的蝴蝶在掌心寻觅。 我又在zo的床前坐下,静静地望还在熟睡的她。 她脸色很好,睫毛齐齐地弯在眼角,美丽大方。我慢慢地又握起她的手,把刚才的红叶镶入她手心,帮她又合上拳头。 病房里安静极了,我甚至能感觉到有两种节奏的心跳声在隐现。还有我们牵手浪漫的声音。 过去的都过去了,卸下沉重,我一下子倍感轻松——仿佛,这小小的房间,霎那间就变成了我和zo享受过的最安静的地方,就是我们可以宣誓,地老天荒的地方。 温柔且轻缓地,地老天荒…… ——zo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微微地翘起嘴角;朝我笑,那一脸寂静的欢乐神色,在说,她很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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