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安格拉的防空洞 |
正文 | 听母亲讲过去的故事 几年前夏末某一天下午,我们全家四口,我姐姐、妹妹和我都坐在母亲的小客厅里,已故父亲的照片依旧挂在墙上十字架旁边。母亲把我们喜欢喝的东西摆在桌上,斟满玻璃杯的矿泉水不断地发出轻轻的气泡声,妹妹滚烫的咖啡香气浓烈。阳台门开着,鸟鸣从外面树梢里轻悠悠地传进我们的耳朵。我的母亲叫安格拉,她今年七十五岁,每一次我们聚在一起,她都很喜欢叙旧,喜欢说我们家过去的事情,喜欢在外婆留下来的相册里回忆起那些遥远的故事。我们三个年过半百的小孩子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就像蜜蜂想从最甜的花丛中吸吮出蜜来。母亲开始叙述老故事的时候,一片红晕浮上了她的面孔。七十二年前的故事,有些已经模糊不清,有些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有些故事是她已故的母亲,我的外婆以前亲自口述的。 安格拉的防空洞 汉诺威的防空洞大部分不是地下而是地上的防空建筑。市区有六十多座防空建筑,顶上和墙壁都是三米多厚的钢筋水泥。这些建筑是一种用来防备空袭及保护平民的楼房。对于通常用来防御炮弹的防空洞,有的只有一层,有的三四层。时隔七十多年,历史沧桑,很多市区的老防空洞至今还完好无损。现在的汉诺威,不管你开车或坐公交车,大大小小的防空建筑依然可以见到。其中有一座三层楼的建筑,是我母亲当年的避难处,地点不象我预期的那么僻静。母亲的记忆力相当不错,她平静地跟我说:“七十多年前这座防空洞周围没有其它房子,现在它成为此住宅区最有名的建筑。”这座像巨大的岩石垒起来的建筑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因为铁门锁上了,我们进不去。第一层的墙壁被刷过了,楼上的颜色依旧灰沉沉的。墙里方形的枪眼睁大眼睛盯着来来去去的行人。墙根地上灰色的水泥板已裂缝了,有些蒲公英从狭窄的裂缝里探头探脑地长出来。我站在门口轻轻地闭上眼睛,无形中有一种寒冷而愁闷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九四四年深秋,是全德国最糟糕,最黑暗的时代。二战恐怖的响声无处不在,汽笛声、爆炸声与人民灰心丧气的样子像一条长的铁链子愈缠愈紧,窒息了老百姓的呼吸。汉诺威中心原来壮观的火车站被盟军在反击中炸成废墟。车站楼已成为没有门面,没有窗户,也没有房顶的好像快崩塌的骨架。车站里曾经气氛活跃的人声消失了。门前的大广场原来深绿有活力的树木成为无叶哀愁的棍棒。汉诺威的居民也每天生活在恐慌之中,城里的防空洞是老百姓唯一的避难处。 外公外婆 当时 四处横行的轰炸把外公外婆原住的楼房炸坏了,他们只能临时住在离中心火车站大约六公里远的地方,他们自己盖建的简陋,没有电灯、没有水,大约有三十平方米的木棚。那时,棚屋里最有价值的物品就是暗淡的煤油灯、取暖的煤炉与二手的收音机。棚屋里所有的家具如木床,桌子和柜子等都是外公与我曾祖父亲手做的。他们的“家”就盖在两千五百平方米的果树园里,花园篱笆墙是四季长青的女桢树。园中有一个长方形带水泵的水泥池,也是他们唯一提取地下水的地方。因为不知道木棚的命运与老房子是否一样,外婆把所有重要的文件如结婚证,出生证等放到铁盒子里并埋在花园里。 那时我的母亲安哥拉刚刚三岁,有一天,她站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伸着脖子盯着深红色的樱桃,树上每一颗樱桃向着她点头微笑,她也笑得和阳光一样灿烂,侧头望着她的母亲,好像要说:我喜欢吃樱桃。她母亲自然明白她要什么,就把刚摘的熟透的樱桃给她吃。当她望着安格拉尽情地享受甜蜜蜜的果子时,虔诚地向上帝默默祈祷:“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无论如何请保佑我的女儿,我求求你,阿门!”眼前美满幸福的景象使我外婆暂时忘掉战争的痛苦,她心里播下希望的种子正在小心翼翼地发芽。她没有什么奢侈的要求,只希望在一个和平的国家里过上普通的日子。清新的秋风轻抚着她的脸颊,抹去了心头一切的郁闷和烦恼。这时,二战的爆炸声对她来说似乎变得很遥远。 体形偏胖的外婆若不在屋里做事,就是照管孩子与张罗食品。作为家庭主妇她忙里忙外,管家也管花园,整天不辞辛劳地打理家务。二战之前她的眼睛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住院开刀之后她的视力越来越差,因此她一辈子离不开那副我觉得很奇葩难看的眼镜。在我回忆里,她天天戴着一副像放大镜那么厚的玻璃眼镜。因视力较差,她一九七六年过马路时不幸被卡车碰撞死亡。我外公二战之前以铁匠为生。据说一战时期营养不足,脊椎有问题,后来再也不能上班。那一年他在德国北海一所疗养院治疗,所以不在家。我脑海里的外公是个面孔非常严肃的,似乎不苟言笑的人。个子不高,身体健壮。嘴上面是肉墩墩的大鼻子,方方的鼻头格外惹人注目。两只手很灵活熟练,盖房修房,他什么都会。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外婆与邻居来往不多。因为不知邻居是纳粹党员还是特务。你跟谁来往,跟谁说话都要小心谨慎。批评希特勒或纳粹党自然没有什么好结果。有一天下午,外婆在院子里正在晾衣服,悬在绳子上洁白的床单与外婆的裙子迎风飘扬。晾衣服其实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此时,屋里收音机刚传播希特勒的讲话。外婆不是纳粹党,也不是崇拜希特勒的“粉丝”,所以对她来讲,谁在讲话她一点兴趣都没有。邻居妇女看见此情景,觉得不象话,她双手叉腰地盯着我外婆说:“希特勒讲话,你怎么不爱听呢?”老妇女对不忠心的外婆不服气就向纳粹党的组织人报告,最后不知道有什么结果。另外一天,外婆不曾用希特勒举手的样子与别人打个招呼。隔壁邻居发现了此事时,用不客气的口气喊道:“他们(党卫队,是当年德国纳粹党中用于执行治安勤务的编制之一) 以后也会抓到你们!”不知道邻居是威胁还是提醒她。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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