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在那遥远的地方 |
正文 | 在那遥远的地方 文/桃花驿客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毡房,总要回头留恋的张望……”每次听到王洛兵先生的这首经典旋律,眼前总能浮现出一座城、几个人、几片山林、一份情。总能瞬间将我带回到那段闪亮而辽阔的青葱岁月。一首经典定格一段如水的光阴,一段往事记录一段心灵的轨迹。我们的一生如同一次艰辛的旅行,永远背着简单的行囊在路上,沿着梦中的山山水水,去赶赴一场又一场尘世未了的约定。每次驻足总能留下几串或深或浅的印记;带走几片或行或止的风景;洒下几许或聚或散的尘缘。仿佛是前世的乡愁,抑或是今生的宿命。 在履痕斑布的年轮脉络里,总有人悄悄潜入你的内心,或做短暂停留,或是来去如风。有些人和事远去了就了无痕迹,有些却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隽永而绵长。那是一段算不上爱情的经年旧事,它似一场春天的芭蕾;清芬开场,花落人寂,过程缤纷,结局平淡,而那份芳馨却永在季节里飘香。 那年我二十三,是个爱做梦的青年,总幻想在远方的天空下伸手就能摘到白云;总幻想在异乡某条花溪的尽头藏着未知的世界。只恨不能有一双远飞的翅膀,当有一天梦想启航,就再也不愿停歇。一天,邻居云哥问我;“想不想一块去内蒙古打工?”在我的潜意识里:内蒙应该有着辽阔无边的草原,蓝天白云下马儿自由奔跑,成群的牛羊伴着牧羊姑娘的歌唱。那是一个如诗如画的地方,也是我梦境中的天堂,几乎没有太多的犹豫我就答应了下来。 怀着满心欢喜与期待,我将那个美丽的梦境装进飞驰的列车,在四月的春光里上路,向着北方的北方赶来。列车穿过延绵青山,穿过茫茫林海,穿过萧瑟枯荒,在天色破晓时分停在了一个叫牙克石的僻静小城。 这就是我向往的地方吗?落差怎会如此之大!郊外看不到梦中的草场,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山林。城内不见宏伟的建筑,也没有五彩的霓虹。走在城市的大道上,一栋栋苔痕斑驳的木质民居随处散落,将小城涂抹的陈旧而沧桑。好在太阳自山林升起,眼前的世界才变了点模样:灿灿晨阳斜斜穿过氤氲的雾霭,流瀑一般倾泻而下,光影离合明暗交替,给惺忪的小城增添了几分迷离。几声清脆的赶骡车吆喝声叩开清晨的宁静,在清冷的大街洒下几串“哒哒”的马蹄声就倏忽远去。更让人意外的是:到驻地的第二天,就邂逅了一场塞外飞雪;临近午时,天地玄黄,万籁俱寂,这座静穆中的小城仿佛已被时空遗忘,任由雪花轻盈堆砌,半天时间就将它妆点成一座梦幻般的城堡。城外更是山林冰封,雪域连天。已近五月还能真正领略一场林海雪原的苍莽与寥廓,那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心灵际会,直到此时,心底的失落才算减轻许多。 一个星期后工地开工,简易的食堂里突然多了一张陌生清秀的面孔;一个扎着短辫穿着格子衣衫的女孩在案台边麻利地切着土豆。后来才知道,她叫冬梅,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一傲雪寒梅,冰莹素洁的一个女孩;一米六几的个头体态轻盈,一张圆圆的脸蛋已晒得有点发红,宛如一朵晕开的红霞自然铺面。眉宇间透过一股文静与聪慧,有着北方女孩所特有的那种温婉与灵气。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城女孩,身上丝毫没有大城市女孩的那种张扬与骄奢,处事沉稳低调,一双清澈的大眼偶尔会好奇的环顾一下我们这群异乡人。 她刚过二十,高中毕业才两年,父母在当地林场一个下属企业上班,因效益不景气双双下岗,家中还有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弟弟。为了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她放弃复读,把学习的机会留给了弟弟开始打工赚钱。那时的小城经济并不繁荣,没有好的就业机会,她只得和父亲一块来到离家不远的建筑工地打工,这回被工头安排在食堂做杂物。她和父亲每天骑自行车早出晚归,刚来的那阵总显得沉默寡言,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与磨合,话语才渐渐打开,言辞间总能流露出对外面世界的新鲜与好奇,所以总能有意无意和我聊上几句。看我体型偏瘦,于是她给我取了个外号——豆角。而我则直接叫她梅子。 工地上有个叫青子的甲方电工,也是本地人,性格温和内向,与我年纪相仿。当时我所从事的工种为水电安装,正好属于他们管辖,因此打交道的机会就相对频繁。青子和我都酷爱流行音乐,久而久之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好朋友。青子住在一栋将要拆迁的民房内,清静而宽敞,与我们的宿舍和食堂也近在咫尺。北方人有一种习惯——在漫漫寒冬大雪封门之时,为了驱寒或解闷,每天都会喝点小酒。青子也不例外,他从来都是自己单独做饭。受他的影响,我也会经常过来与他搭伙煮酒论今。许是青子屋里美妙音乐的吸引,梅子将食堂杂务收拾完后,总会过来听会音乐;或是帮忙炒个菜,或是听我们天南地北一番聊侃。平时我们的下酒菜相对简单,一打干豆腐搭几根火腿肠;或是一盘花生米加几根拍黄瓜就能对付二三两。总能惹来梅子阵阵嘲笑;“你们都快赶上鲁镇的孔乙己了,几颗茴香豆就能喝上一壶,感觉还挺美的!”好几次她还从家里带来熟牛头肉或自制酱菜予我们下酒,每回都让人心里暖暖的,也不知该如何拒绝才是。 初夏的小城气候清新宜人,白天人们疲于奔忙,晚上则可以卸下一身负累,携手家人走上大街,尽情享受这轻柔夏夜所带来的那份散淡与闲逸。晚饭后我们几个也会趁着华灯初上结伴同行。这时,昏黄的街灯下总会聚集着一堆堆的人群,他们借着动人的音乐纵情歌唱,将火热的激情放飞夜空。这是这座城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在热闹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二元一首的露天卡拉OK,它既是一种雅俗共赏的大众娱乐,又能陶冶情趣,给宁静的小城增添几分动感与活力。借着微醺的醉意,我和青子也放开喉咙——或是一曲苍凉旷漠的流沙飞天;或是一段思乡绵绵的流浪歌谣。听得一旁的梅子惊讶不已,连声叫好。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瘦弱的身躯竟能爆发出如此强音。 一天,梅子突然问我:“你的故乡是什么样子?”我说:“我的故乡山清水秀,四季分明,田陌交错,湖泊纵横,是美丽丰饶的鱼米之乡。” 那你为什么要远走他乡?“因为我不羁的灵魂里有一股渴望放逐的力量。” 你的歌声为什么显得那么苍凉悲怆?“因为我那颗无处安放的心还在远方漫无边际的流浪。” 你的远方在哪里,何处才是终点?“际遇随缘,心之所向就是远方。繁华落尽,灵魂落尘才算终点。”梅子若有所思,没有继续再问。 时光在不经意中悄然流逝,我和梅子之间的交流也越发频繁。她有空总会问我一大堆奇怪的问题,对我似乎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愫。青子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没有太大的理想与抱负,只图工作稳定,生活安逸即可,所以聊的总是一些现实平庸的话题。而我总是一脑子天马行空浪漫奇想,梅子总会瞪大双眸静静一旁倾听。有时我会用试探的口吻问她:“梅子,别老固守着这座小城,有机会也去外面的世界走走。” 梅子回答道:“我从未远离过故乡,上学时曾非常向往远方,后来在生活的磨砺下,这种念头逐渐淡薄,不是我不愿闯荡,而是我怕尘世的纷繁迷乱了双眼,让灵魂失去方向,我怕走出后就找不回故乡。我生活的这片土地宁静安详,这里的每条街每条巷我都了然于心,我的一生属于这座小城,属于这片山林!”多么简单质朴的情感流露!真没看出梅子对这片土地这么的眷恋与热爱。我不禁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平凡的女孩,从心底对她萌发了一种怜惜与敬意。 七月的一天,我与同乡在工地一楼安装电缆,恰巧梅子收集木柴由此经过,一看是我便上前招呼几句。不远处,一帮本地工人也在一楼给工程队供应砂浆。这个地方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处于天寒地冻,余下的季节才能进行生产施工。这群工人其实就是一群地痞烂仔,但为了生计,他们也得抓住这个季节打工赚钱。只是他们从不好好干活,成天在工地混日子磨洋工,而且还经常喝酒滋事。工地老板对他们也是无计可施,为了让这帮人尽量不要惹是生非,只能给他们安排一点零活,到月底就给他们发工资。 也许是他们误会了我和梅子之间的关系,看我不顺眼想找茬教训我。只见一个剃着板寸的混混推着一车砂浆漫不经心地朝前走着,当路过我身旁时,他故意将小车一个侧翻,满车稀溜的砂浆顿时倾注一地,瞬间将我的鞋子淹没。那时的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一见这架势,心里的火腾地就窜了出来:“你怎么回事”? “不小心洒了,怎么着吧?”听得出他是存心想激怒我。这时侯,又有三四个混混也凑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场面开始弥漫出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大有一触即发的势头。梅子与这帮混混只算是半生半熟,平日里对他们也是避而远之,一看这种情形,她也顾不了许多,赶紧跑过去劝阻。 “憨哥,消消火,何必跟一个外地人计较呢,他们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别把一点小事给闹大了!”梅子开始在几个混混中间进行调和劝解;身边的同乡一看这阵势,快速跑过来将我拦腰抱住,极力劝我保持克制?——好汉不吃眼前亏,并一再跟那群混混说好话,他知道事情这么发展下去,我肯定会吃大亏。 梅子出面调解,多少也管点事,她边劝边嘻和地将那群混混往室外推搡。这时,一个下流的家伙奸笑着将手搭在梅子的肩上,手掌却滑向了梅子的脸蛋。一看就是那种趁人之危,趁火打劫的货色。“看在我妹子的面上,不与你计较,下次再教训你。”他冷冷地给我扔下几句狠话;要不是被同乡摁住,我恨不能抄起家伙尽情宣泄满腔的愤怒,哪怕头破血流也会在所不惜。明明是冲着我来的,却让梅子跟着遭欺负受连累,心里当时有一种被针扎的滋味。 梅子隐忍屈辱奋力挣脱,为了尽快平息此事,她强装镇定继续从中周旋,最终将那群混混对付了过去。那一刻,我心存歉意,对梅子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疼惜与感激。 在青子的小屋里,我们经常听张真的一首《红红好姑娘》——“小时候的梦想,从来都不曾遗忘,找个世上最美的新娘……”那些日子,我总是沉浸在歌中那种缠绵缱绻的梦幻场景:一个玲珑少年携手心爱的姑娘漫步阡陌红尘,他们情意绵绵死生契阔,在花前月下许下一生一世的爱恋。这是一种多么唯美浪漫的意境!恍惚间我总能将梅子与歌中的姑娘紧密联系在一起,仿佛觉得梅子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而且她的影子还时常走入我的梦境。醒来后,总有一种谈谈的惆怅悄然于心:难道我是真的喜欢上梅子了?不!我们之间有太多的障碍,生活习惯与理念大不相同,她有她的执着,我有我的追求。我在心底一千次告诫自己:必须停止这种念头,不然只会越陷越深,最后或许还会伤害到梅子或伤害自己。但心里却总又无法释怀,总想有个答案给自己一个交代。 八月的北方,天空蔚蓝澄澈,气温回归爽朗。原野葱郁山林清幽——旷远而宁静。青鸟穿梭蜂蝶流连——自在又从容。长期的枯燥劳动让人总有一种逃离纷扰回归自然的冲动。终于有一天,我们三个约好了一次短暂郊游:穿过几片稀疏的街区;跨过一条孤寂的铁路,就越过了城市的边缘。终于从繁琐沉闷中突围,扑向原野与清风共舞、听松涛阵阵,心情似轻灵的燕子肆意滑翔。站在青青的高岗上,小城全貌尽收眼底:没有浮华的都市面孔,没有现代工业的进驻,也没有拥挤的人流,一切显得是那么的恬淡闲适。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端详过这座陌生的城市,虽然身在其中,却从未读懂过它的蕴藉;虽然毫不起眼,却因为一群有缘人而变得生动。感谢生命让我有缘邂逅这片天地,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打马天涯的过客,与这片地域的缘分也许今生只此一回。此刻就让我融入你广袤的怀抱,用心聆听你发出的每一缕声音,让眼前的每个凝望都成永恒。 青子借故和附近一位放羊的大爷攀谈起来,我心里明白,他是想让我和梅子独处一会。而此时的我心中的确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明知结果的答案。我们背向山林并坐高岗之上。梅子双手托着下巴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小城,神情似一个久别的远方归人,又宛若一个温顺的邻家小妹,让我觉得既陌生又亲切。微风轻轻撩起她额头的发丝,让这个心事满怀的姑娘更加显得清丽和深沉。终于,我鼓起了勇气; “梅子,你不觉得这片地域太过岑寂枯冷吗?” “没觉着呀!可能是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吧!虽然这里的冬天过于漫长,但这样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就多呀!室外风雪连天,室内和乐融融,一家人围坐火炕静数流年,平实简单的日子也是一种幸福。” “梅子,跟我去南方吧!给自己换一种心境,尝试一下新的生活?” 梅子愣了愣:“我不想离开这里,南方没有雪域的秘境;没有层叠的山林;没有温暖的火炕;也没有父母的叮咛。离开了这里,我的灵魂将如萍飘零空寂无依!” “你难道想老死桑梓,将一生的锦绣年华湮没在这片荒凉寂寥之地吗?”我紧接着问;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没有太过华丽的思想,只想守着父母守着家园简简单单的生活。如果你可以舍弃你的梦想与追求,我倒希望你能留在这里。这里的山林、小城和冰雪有诗一样的灵韵、有画一般的清逸,时间久了,同样能令你感动,你会迷恋上这里的!” 我们开始沉默:是呀!她就是一个单纯地不能再单纯的女孩,只想守在故乡和亲人身边。而我却是一个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颠沛流离,萍踪不定,负不起她那如水的光阴,还是就此放下吧!此时心里没有太多的失落和忧伤,反而轻松了许多,因为我早就隐隐感到:这个执着的女孩注定属于这个地方。就让她在这里安静地生活吧,不要让远方的牵绊搅乱了她的清宁,轻轻地来就轻轻的走吧,只当在青春华年里做了一场潮湿的梦! 转眼已是九月中旬,北方的第一场大雪悄然降临,寒冷开始侵袭小城。好在手头的项目基本完工,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直到此时,自己才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不舍——舍不得这片恬静美丽的土地;舍不得这里单纯善良的朋友。在这最后的离别之际,我希望倾注所有的记忆将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街一巷定格脑中伴我上路。多年以后开启尘封记忆,再次重温那个遥远的城市遥远的人,或许会是另一种心境与感怀… 临行的前一天,我见到梅子和青子。青子因工程的后续验收工作没时间送我。而见到梅子时,她脸上似乎多了一丝淡淡的愁绪。她心里明白:明天以后,我们将天各一方,从此山远水杳,永不再见 。当得知我们一同随行的老乡有好几个,梅子始终抹不开面,也就不便相送,只留下简单的联系方式和几句道别的话:“不管未来怎么改变,我们做一生的朋友。长相忆,莫相忘,要记得在那个遥远的北方,有一个朋友一直默默为你祝福。就让这塞北的千山碎雪代我一路相送吧!” 一段尘缘就这样湮灭在岁月的彼端,轻轻的开启,又悄悄的合上。无所谓开始也谈不上结束。人生本就是一场萍聚萍散的红尘游历,很多的事因一个意念或一时冲动就能重新编排,我们不必刻意去更改某段章节,只要真心付出过,就无须抱憾情深缘浅;只要尊重彼此内心,万事才拿得起放得下。错过的也许命中注定,有缘的加倍珍惜,这样才不会辜负大好的年华,才能让我们少走弯路多些坦然… 追上了漂泊的云,却荒芜了青涩的眼。失落了最初的梦,却丰盈了记忆的城。我放逐一生的脚步,去丈量天涯的里程。走过风景无数,历经世态万千,回头却发现:最美的风景不过是让自己灵魂感动的地方;最美的故事莫过于让自己回味一生的往事。如果还有传说中的轮回,我愿做一世随遇而安的人。在霞染的渡口泛一叶木舟,摆渡到那个遥远的地方,驻足松烟驿道做一次无悔的等待——等一场漫天雪飘,等一次擦肩回首,然后守着一座寂寞小城,守着一段风轻往事,在巷陌深处静静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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