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青衣 |
正文 | 陆娆站在练声教室门口揪着衣摆转来转去,几次想进去又退回来,脸色有些微微不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刚要去敲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举起的手就那么落空了,就像陆娆落空了的心。 “想好了? “我不想学习青衣,我希望自己可以重学花旦。”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可我更适合花旦,老师你是知道的。” “别说了,这事由不得你,如果你肯拜我为师,那你就退学吧。”不等陆娆再开口,便转身就离开。 陆娆慢慢放下了手,向校门外走去。 陆娆想学花旦是有她的理由的。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本来就是干净利索的,而花旦的道白也用的是清亮的京腔,而青衣的韵白则拖声拖气,在没有翻译,不打字幕的情况下,比看盗版碟片还要吃力,一句话,青衣的韵腔道白说的整个就不是人话。唱腔就更不一样了,花旦唱起来利索,爽朗,接近于捏着嗓子的流行歌曲,又活泼,又可爱。青衣则不同,就那么一个字,她也要咿咿呀呀的,一步三晃的,一手捂着小肚子,一手比划着,翘个指头在那儿晃,等你上晚了厕所,该干的都干了,一回头,一个字还没唱完呢。戏剧如此不景气,喜欢青衣的也就剩下那么几个退休老干部了。陆娆清楚的许多青衣前辈都走下台了。说到底,不能和花旦比,但国粹总是要有人来保留的,而花旦的出路总归比青衣好一点,要不然,戏剧早就绝种了。 陆娆七岁进的戏校,一直跟在白黛眉的身后学戏,说话的嗓音和白黛眉一点儿也不像,一开口,活脱脱三十年前的音惊四座的“白先生”,不用说,白黛眉对着孩子是出了名的喜爱,陆绕用的全是最好的,大到陪班先生,小到戏服,定妆师,无一不是自己挑出来的,做老师的也有自己的私心的,陆娆苦涩的笑了笑,都这样了,自己还敢说什么? 隔天看到路娆站在自己面前,白黛眉无疑是最高兴的,拉了陆绕走进教室,一边说“这不就对了嘛。” 白黛眉是专业的,进去就开始教陆绕各种技巧动作,在旧社会,妇女的行动很不自由,封建礼法要求妇女目不斜视,笑不露齿,甚至袖不露指,走路也不能快走,要稳重安详,所以在舞台上表演妇女一般的正常姿态,不管坐着、站着,或走路都要求一只手横着,捂着胸口和肚子中间的一块,一只手耷拉在身子旁边,而且永远要慢条斯理的,或坐,或走,经常要保持这样一种姿态,路绕细心的一一记下。白黛眉看着不远处的陆娆,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像透过光晕看多年前的自己,或许,自己并不亏,或许,她可以代替自己。 老天爷创造出一个花脸不容易,老天爷创造出一个青衣同样不容易。白黛眉是其中一个,其中的另一个则是陆娆。 日子平淡无奇的过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剧团负责人找到了白黛眉,说有人出钱,说想听白蛇传》最后的一折《祭塔》,指明了要白黛眉,据说是当年的戏迷,来找当年偶像的。白黛眉一时心里五味杂陈,换做平时,自己必定是高兴的,毕竟独台这种事不多,可自己毕竟是40好几的人了,身段没了不说,嗓音也丢掉一大半,白黛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一个戏子,舞台是自己最大的梦,虽然自己老了。曼忆从前,青衣少年,眼波流转,流光溢彩,皆是柔情。只如今断尽愁肠,又有谁怜惜?泪没双颊,又有谁来相拭?莫道不销魂,何以念深深?往事梦魇已成过去,人却深陷难以觉醒... 白黛眉狠了心,这出《祭塔》自己演定了,不用说,这B档自然陆娆来演,师徒两开始了频繁的对戏,私底下,白黛眉开始减肥,吊嗓子,拼了命的想拾起自己丢掉的那一半,陆娆看在眼里,对老师的行为很是不认同,也不说什么。年纪是硬伤,过了就是过了。 开戏的前一天,白黛眉自己坐在化妆室里,披上水衣,扎好,拉开抽屉取过底彩,把肉色的底彩一股脑儿全挤在掌心里,不一会儿,脸上,脖子上,手背上,都被细细匀匀的抹好,陆娆递上了面红,白黛眉用食指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眼眶,鼻梁画红了,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开始上胭脂,胭脂搽在了面红抹过的部位,面红立即出彩了,青衣的样子大概也出来了一个轮廓,画眼,画眉,有条理的做着一道道工序,最后吊完眉,贴上大片,上好齐眉穗,盖好水纱,头套,假发,一个不同于现实的青衣就这么出来了,漂亮的,妩媚的,陆娆眼里带了点不一样的感觉看自己的老师,白黛眉不说话,她觉得陆娆在嫉妒,挺起胸膛,缓缓走了出去,她眼里只有戏台,是她的命。 一上台,白黛眉便忘了自己,或者说,台上的才是自己,一切全都打开了,白黛眉还要唱,还要演,大幕不知怎的就落下了她转头看着团长,团长一脸悲伤的看着她,她“刺花了”,当着所有人的面,陆娆悲哀的看着她,像是在诉说着什么,而在白黛眉眼里,那是嘲弄的,挑衅的,怜悯的眼神,不,她不要,可是幕已经谢了,团里人决定她不用上了,后面的全由陆娆唱,包括那段《祭塔》。 白黛眉无力的走下台,转身看到路绕在抹彩底,心里一动,走进去,从她手里拿过彩底,柔声说 “小娆啊,老师来帮你上,你来帮老师完成未完的心愿。” 陆娆却听着一股子妖气儿,就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上完妆,陆娆登上戏台,就如三十年前的白黛眉,白娘子般的婉转哀肠,唱着对许仙的情思,青衣素裹,挑起轻轻盈长袖,舞尽了清愁,唱尽了风流,醉了秦淮的青楼,散了钱塘的记忆。春蚕夏蝉雁过秋,寂寞千重厚。夜虫低吟云影愁,任寂寞成秋,辗转孤枕无眠。马上到高潮了,所有人都看着她,陆娆却“呕——”的一声,“刺花儿”不说,在戏台上开始呕吐起来,一张脸,肿了大半个,画了胭脂的面红,像狰狞的女鬼,所有人倒吸一口气,今儿个的戏,算是毁了,陆娆的戏子生涯也算是毁了。 后来,戏团为了息事宁人,赔了不少的钱,而陆娆不用说,退学,退戏,陆娆满心的怨恨,自己的底彩掺进了胡杏粉,自己对胡杏严重过敏,知道的,出来白黛眉,还有谁呢? 到处找不到白黛眉,陆娆跑到后院,只见白黛眉穿一身薄薄的戏服,自己给自己打了板眼,开始了唱,还是那段《祭塔》,旁若无人,陆娆昂着依旧红肿的脸,走过去,抓住白黛眉的胳膊使劲一拉,险些跌倒,白黛眉抬眼看着路绕。不说话。 “你还不甘心?” “甘心?哈哈哈,甘心什么,我赔丈夫,丢了戏台,怎的?你也来指责我?”白黛眉话语里说不出的阴森 陆娆像是愤怒到了极点,猛地把白黛眉一推,上前看着面前落魄依旧骄傲的女人,吼道 “妈,你闹够了没,你还要怎样,你爱戏,也不至于一次次把自己赔进去,爸是你逼走的,是你要前途不要家的,你怪谁?你要我学青衣,我学了,我也以为我完成你的梦,这个家就会完整一些,到最后,你又毁了我,毁了你自己,说到底,你就是自私啊,你是把戏当人生演了,还是把人生当戏演了?” 白黛眉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来,倒在一旁,泪点点滴滴落下来,都最后,起起伏伏,没有余音袅袅,现场如坟墓般死寂。 白黛眉绝望的闭上眼睛,青衣,青一世之梦,自己最后不过落得个人人弃之的下场。 陆娆看着地上自己的母亲,复杂的看着这个倔了一辈子的女人,她不懂她,可她却希望她能醒过来。 白黛眉摇晃着站起来,脱掉被染脏的水衣,丢在地上,像是丢掉了自己兀长的人生或者梦,向陆娆伸出被底彩花了的手,眼里满是决绝。 “回家吧” 陆娆如释重负的缓下心来,拉着母亲走出了戏校。 三天后,陆娆轻轻将蓝色鸢尾放在白黛眉的墓碑前。轻轻的说 “妈,你还是放不下吗?青衣于你,是好还是噩梦?演了一辈子戏,到最后,也不肯趋于平凡。真当是人生如戏。” 陆娆忘不了那一幕,白黛眉妆发带齐,水袖轻翩,嘴里唱到:“月下花前痴心恋,青梅竹马忆当年。美梦成空愿难现,为公子茶饭减、损容颜、我柔肠寸断、泪不干。今日相逢幸非浅,愿将一语奉君前。纵然公子时运蹇,我去锦绣、解簪环、布裙荆钗、亲操井臼共百年。” 杨柳带愁,桃花含恨,花朵儿与人般受逼凌,我寸芳心谁共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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