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二妈 |
正文 | 二 妈 文/岁寒四友 春天,就这样过去了。 夏天,悄然而来。 忽然之间,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那夜,天格外得晴朗,抬头仰望,深邃悠远的天幕繁星耀眼。风,轻轻吹过,四野里麦浪柔柔细语。站在大门外宽阔笔直的水泥路上,临风戴月,整个人似乎也要飘动起来。说话间,目光穿透空旷的黑暗一直向南望去,不远处的街镇灯火通明,公路,铁路干道横穿秦川大道,前赴后继的汽车,火车在我的目光下飞驰而过,身后划出的金色火花如流星一般耀眼,长长的弧线或明或暗中稍纵即逝。天幕下西南方向的县城星光与灯火璀璨交织,把整个城市打扮得分外妖娆,鳞次栉比的高楼外围一片片辉煌的光晕把整个城市紧紧包围,如果不是那恍惚闪烁的五彩灯光,还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在这宁静舒适的夜晚,咫尺之间却嗅着不同的滋味,感受到不同的人情世故,真是难得。 自从奶奶去世后,老家的这块土地我们就走的很少了,因为故乡与我们而言已经没有了亲人的牵挂和留恋,再走只是因为父母久别重回,暂居老家,我们姊妹循着父母的脚步,自然而然回来的次数就多了,老家在我的记忆里是模糊的,今天以一个成人的眼光再去审视她倒觉得更加亲切,自然。 在老家除了暂居的父母,我最亲的亲人就是二爸一家了,每次回家我都要带上不多的礼物去二爸家转转,但见到的永远只有二妈一个人,行走在诺大的庭院里,她佝偻的身躯显得异常形单影吊,只要我去她都会热情相迎,试图挽留我多说一会话,或者能在她家里吃上一口饭,其实不是我不想留下吃饭,只是我不想让她难堪尴尬,因为她现在在旁人的眼里不是一位正常的人,邻里都说二妈这些年精神出了问题,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破绽,也许我们的相处总是欢愉的,谈笑间不曾触及她的伤痛而已,所以她展现给我的始终是头脑清晰,思绪敏捷,说话甚至带些文人色彩的完整的,健全的一个二妈。尽管如此,我还是婉言谢绝了,我怕我的真情乱了她的方寸,所以每次来我也只是看看,匆匆而来,匆匆道别。 二妈今年不到六十岁,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她是六十年代响当当的高中毕业生,确切地说她是个文化人,然而就是这样本要比别人高一等的文化人却吃了文化的亏,在那个女性很少上学的年代,农民家庭能供养出一个高中毕业生,足见她在家里的受宠程度。后来的后来,二妈嫁给二爸,意味着她要从受人尊敬的文人立刻蜕变成能经风雨的家庭能手,但游走在知识分子和农民的夹缝中,让她尴尬艰难地生存着,要文文不起,要武她不精通,在农村她不像那些泼辣而又贤惠的家庭主妇,种地务农,把持家务,样样都是一把好手。慢慢的,她偏离了生活的轨道,日子也在艰难中一点一点地维持着。我那勤苦节俭的奶奶也开始以挑剔的眼光看待二妈了,事事都觉得二妈做的不妥,常常会被奚落,为此而常常打架斗气。 年轻时,我的二妈守着丰收的粮仓却给孩子们做不出一顿可口的做饭,别说调剂着一日三餐,简单的吃饱都难以达到,我的两个堂弟常常在饭时就偷偷顺着我们家的墙角溜进院子,用紧张而又期盼的眼神看着我们,我知道他们又是来混饭的,于是我和哥哥就开始呵斥:又来干啥?去你家吃去。在怒斥声中,堂弟有时会悻悻离去,有时会厚着脸皮坐在门墩上等着,这时我母亲就会训斥我们姊妹,再给堂弟们舀来热饭,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们更是气急败坏,恨得咬牙切齿。奶奶一旁看不下去,嘴里直念叨:那是天上养的憨瓜。后来一见堂弟堂妹来,我们也不骂了,只是不咸不淡地嘲讽:天上养的憨瓜来了。平时父母孝敬给奶奶的糕点,糖果等好吃的,她总是舍不得吃,转个身就藏进自己的袖筒中,只等着偷偷塞进她那几个“可怜”的孙子的衣兜,这等小事常常被我二哥逮个正着,奶奶笑着说就权当她自己吃了,你看孩子可怜的,积德行善,必有余庆。现在想来我们小时候也是可笑可憎的,倘若我的二妈能在家里把孩子喂饱,喂好,他们也不会胆战心惊跑来我家蹭饭的。 离开家乡已近三十余载,于二妈家的来往也是断断续续的,时空阻隔了我们兄妹和堂弟妹的生活圈子,再见面时我们都已经是成家立业,热情客气的大人了,二妈还是那个二妈,只是又老了几岁,人变得越发瘦小,堂弟们在外打工成家,很少回家,堂妹也已经远嫁他乡,回来更是没有期限。我的亲爱的二爸则是远远地躲在一个我二妈找不见的外地打工去了,他宁愿在外吃苦受累,打工拼命,也不愿呆在那个让他压抑得快要窒息的家里。生活真是可笑,它把本属于两条轨道的两个人硬生生拉扯在一起,各自受着身心的疲惫和煎熬,他们依旧各自按照自己的目标向前延伸,永无尽头,中间的痛楚可想而知。我不否定也不赞成二爸说的做法,旁人也说二爸真的在家没法呆,二妈一辈子都是爱着二爸的,但她狭隘畸形的爱让自己变得多疑,妄想,神经质,她把凡是和二爸说过话的女人都当做自己的假想敌,迁怒于别人。为此,二妈招来过外人和二爸的谩骂,甚至殴打。二妈身心受到太多的创伤,臆断的状况越演越烈,虽然我从没有见二妈精神不济时是什么样子,但从她家里诡异的不循常理的成列我判断邻居的话是有道理的。没有一个能为之疗伤的亲人愿意真正走近她的内心世界,哪怕是倾听,哪怕是些许的安慰。 如果我的二爸对她好些,如果孩子们多回家转转陪她说说话,如果旁人能不计较她糊涂乱猜而说的瞎话……我想她今天的精神状况不至于如此。 五一回家探望父母,听说我要回来,二妈也早早迎在门口,问长问短,快乐溢于言表,傍晚时分,我和老公带着女儿专程去二妈家转转,路上碰见,她说她下来到我家和我们说话的,她一人实在是心慌的很,无耐村上人多,处处寒暄,倒是把一旁的二妈给冷落了,可她就一直默默跟着我,听我和几位邻家嫂子没远没近地闲聊,从傍晚时分,一直跟我到天黑,临了我们借着月色,就着凉风,望着远方的灯火,随意地聊着,二妈说堂弟妹离得远,没有时间回来,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她不知道二爸去了哪里,她说我的父母有我们这样的儿女是幸福的,她羡慕我的父母……毫无掩饰的表达让我同情可怜起二妈,我能想象二妈一个人在孤单寂寞中慢慢朝前划行的困顿,我能看出她多么希望过几天亲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日子,享几天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这些微不足道的人之常情在她这里却化成遥远的期望。夜色已晚,谈兴正浓,我告诉二妈晚上回去给女儿打个电话让回来看看,陪她住上一段日子。我的话似乎提醒了她,说话间她心急火燎地要回家去给女儿打电话,但转身又停下来,自言自语道:还是别让孩子回来了,我又给她们做不了什么。她极度地向往孩子能来看看她,可又惊恐地担忧自己不会给孩子做些什么,包括照顾小孙子,矛盾的思绪爬满二妈苍老的眉宇。我能理解她的顾虑,她是多么想念自己的儿女,可又怕自己的不济让孩子们越发疏远了自己。 第二天中午,我带着礼品,端着午饭给二妈送去,她见我和女儿来了,高兴地不知所措,上了锁的房门一一打开,翻箱倒柜给孩子找吃的,一把核桃,几个苹果代替了她全部的爱意,她硬往孩子手里塞,孩子坚决不要,前面跑去,她后面撵着,直追到楞畔下我才挡住了二妈,她见我和孩子不肯收下零食,有些失落而凌乱地说道:娘娘(nia nia)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看见你们就觉得亲,孩子什么也不要是嫌弃我吗?你看你们姊妹几个,你来我往的,大家多么热闹,二妈命不好,二爸没有把孩子教育好,一个个不知道回家来看看……我挡了她的话,怕再说下去触了她的痛,乱了她脆弱的心绪。我终究是没有拦住倔强的二妈,一会功夫,她给我送来了一袋子自己亲手压制的细面条和十几个从别家借来的大大的鸡蛋,我真是于心不忍,这些在外人看来很普通的东西在她不知是费了多大的周折才做好,为了让二妈高兴,这次我没有做任何的推辞,临走时,这些东西和这片真情我一并带走。 这些年由于二妈偶尔的精神异样招惹过无辜,所以旁人曾笑话她,瞧不起她,甚至欺负辱骂她,其实她脆弱的心理不堪刺激,我们应该给予她常人的关心与真情,说到底她是我的亲人,连她最亲的人都不待见她,还能指望外人看得起她吗?二妈尽管不济,但她始终是我的二妈,是我堂弟堂妹的亲妈,是继奶奶去世后让我想起老家时最先能想起的亲人。我们对二妈的真情流露她一样可以感受得到,真挚的感情是相互的,无需演绎和雕饰,每次只要知道我的父母要回老家了,二妈总会毫无怨言,心甘情愿去我的家里打扫收拾已经荒废的院落,待父母回家时,庭院已经干干净净,可以立刻落脚了。前年清明回家,正直细雨蒙蒙,被雨水泥巴糊得面目全非的皮鞋硬是被二妈拿去给我一点点擦洗干净,我不愿她劳神,她却说给自己的女子擦鞋怕啥呢?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在二妈眼里她依然爱我如初,我有什么理由视她为外人。所以,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是谁,我始终念她是我的二妈。 夜已深沉,星光寥落,微风渐凉,言犹未尽,嘱咐二妈该是回家的时候了,目送她回家,那孤独瘦小的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巨大的黑幕之中,突然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鼻腔,继而幻化成一股凉意蔓延开来将我紧紧包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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