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邂逅 |
正文 | (一)地铁内 地铁车门打开,有人出去,有人进来。 “大爷,您坐这里吧。”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给一个刚上车的老年人让座。 “谢谢你,姑娘。”一个男性老年声音说道。 “不客气。” 简单的对话在分秒间完毕,老人已经落座到女孩刚刚让起的座位上。 原来坐在女孩旁边的是个老太太,那老太太衣着光鲜,架一副眼镜,正在翻看某本书。听见老头儿的声音后,蓦然抬起头来,看向老头儿。 那老头儿也架副眼镜,样子斯斯文文,他落座后也正歪着脑袋好奇地看向老太太。两人目光交接时,老太太又慌然避开,低头继续去看她手里不知是用来打发闲时,还是她本就喜欢读的书。 老头儿原本目光中带着好奇,与老太太目光交接后,忽然变得深远起来,一会儿又闪过一丝隐隐地疑虑。 老头儿与老太太的这些微小的动作,除了他们自己感受深刻外,没引起同程地铁里的任何乘客的注意,包括那个给老头儿让位的小姑娘,也在让完位置后,走到了另一个扶手处了。 老太太似乎继续在看书,老头儿的目光透过镜片扫视了下老太太的全身,老太太的发髻边夹一个暗黄色带花边的夹子,身上穿一件深蓝色的妮子大衣,下身穿一件黑色的羽绒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度齐脚踝的毛靴子,样子比较时尚。 老太太自从低下头后,不曾再抬头。老头儿打量完老太太后,双手交叉放在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皮包上,皮包平放在他那穿着卡其色棉布裤子的双腿上。 老头儿的双手时而握得紧些,时而握得松些。眼睛偶尔眯细,似乎思路也随之飘向遥远的过去。 每一站约2.5分钟,不知不觉间,地铁的门已经开合数次。 “西单站到了,The next station is xidan......”地铁广播里传出报站的声音。 老太太似乎等这一站等了很久,动作娴熟的将书塞进膝盖上黑色的牛皮软包,便起身走向地铁门。 老头似乎早想好了要跟老太太同一站下,他早已用单手抓好包带,提起来包包,起身便跟着出了地铁门。 “华盈。”老头不敢完全确定的喊了一声。 老太太顿了下,没有回头,把包的肩带往里拨了拨,继续走着。看不出来她是因为听见喊声停的顿,还是自然地想把包的肩带往里拨而停的顿。 “华盈!”老头儿的声音比刚才响亮,也比刚才更加确定。 老太太这次闻声停下身来,回头看了眼老头,眼神里带着股陌生又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同时下地铁的人群几乎都已从他们身边走过。 “我是陈中泰。”老头走到老太太身边,睿智而带着沧桑的双眼盯着老太太轻轻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陈中泰。” 那个被唤作“华盈”的老太太看一眼那个自称是“陈中泰”的老头儿,说道,“不好意思,我不记得哪里见过你。请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果然是华盈!”老头有些儿激动,“没想到这么巧。”说完这些,老头遂又因为不被对方记忆和认出而有些讪讪,像是自然自语又似乎说给对方听地道:"这么多年没见面没联系,你不记得我也是正常。" 地铁门开,又一波人出来。老太太站到边上,老头也紧跟着站到不影响人通行的边上。 “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但我想起来你是谁了。”老太太的眼睛在镜片后转动了下,这个动作没有逃过老头儿的视线,“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她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这个想法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很庆幸,她没有否认她是“华盈”。看得出来,她之前是想把这数十年来唯一地一次邂逅当做不曾有过的。但,又不知什么原因,她似乎又肯“坦然”面对他。 “一块儿坐坐好吗?”老头儿轻轻提出要求,声调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微微乞求。 “我没有工夫。”老太太用同样轻微却坚定的声音回绝到。 “就几分钟,地铁口有个麦当劳,陪我坐一会儿好吗?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老头建议式的央求道。 “嗯。”老太太似乎是个软心肠,经不起老头儿那弱弱地调调,也许是那句“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打动了她。 (二 )麦当劳 老头和老太太刷卡出了地铁口,进了麦当劳,他们选一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那里有个二人小位,比较安静。 “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来。”老头问坐在对面的老太太。 “不饿,不用了。”老太太的声音,比原先要有些温度。 “那我随便买点。你等我一下。”老头说完,径直到一楼点餐处。麦当劳和肯德基的生意都不如前些年了,加上,这不是正餐点儿,不用排队。 像是怕老太太不愿意久等,老头简单点了份有薯条有可乐的套餐,回到餐桌边。 “吃点薯条。”老头说道。 “我不爱吃,你吃吧。”老太太说道。 “嗯,知道。我也不爱吃,陪我随便吃点。”老头道。 老太太不再做声,打开可乐盖子,反着放在桌上,又撕开番茄酱,把番茄酱挤在可乐盖子里。 “你现在住在哪儿?”老头儿一边问,一边捻起一根薯条,蘸下番茄酱放到嘴里。 “养老院。”老太太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骗我!”老头看向老太太,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还带一丝与年龄不称地调皮,就像年轻时那样。 她也拿起一根薯条,蘸下酱放到嘴里,没有回应。 “你现在住哪里?把你手机号码告诉我。”老头伸出右手覆盖在老太太放在桌上的左手上。 轻轻地抽出手来,老太太说道,“我不用手机。” 老头知道有些话要是不说清楚,老太太不会理会自己,虽然她不明说,可她的言行明摆着是一副拒他万里之外。 “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都是空号。”老头儿说。 “嗯,早就不用了。”老太太淡淡地说。 “我去芍药居小区找过你,一个年轻人开的门,说早就退租了。” “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老太太淡淡道,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肯原谅我吗?”老头儿望向他喊为“华盈”的那个老太太,眼神里带着期盼,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我原谅。”老太太看一眼老头,语调平淡地说道。 老头儿不做声,老太太轻轻咳嗽一声自顾说道,“我确实想过一辈子不要再见你,那样说明我对你是有意见的,但,我反思,你于我,也没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 说罢,老太太拿根薯条放进嘴里无意义的咀嚼着,目光变得深远起来,思绪飘到远方。 一阵沉默。 (三)三十多年前 三十多年前,老头儿是个帅气的中年人,血气方刚。老太太是个年轻的少妇,样貌中上。那时,老头儿是个小说家,老太太是个小说迷。 三十年前,老头儿的作品名跟他的真名一样,叫陈中泰。老太太的名字就叫华盈。 他们邂逅于网络。那时网络像是个神奇的媒婆,把相关不相干的都牵到了一起。 那时,华盈婚姻不尽如意,常游逛在网络上,闲抛春阴。有一段时间,她常在某小说网上沉湎于小说家们虚构的情情爱爱当中。 陈中泰的某小说排名靠前,内容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引起她的共鸣。有几次,人家未及更新,她便像是断了奶的娃儿,一时适应不来。 小说家的每个章节下留有,华盈加了,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次读完全小说。谁知,小说家也没有现成的章节,人家也是每天吃饱饭,处理完必要事情,才能静坐案前专心构思的。 陈中泰写过若干小说,也积累了一些粉丝,但他从没见过这么痴迷他小说的,有时华盈为了等他半夜更新,会半夜爬起阅读。有时华盈还会为他小说中的某个情节不满,帮他“出谋划策,构思情节“。 陈中泰起初觉得这个粉丝有病,后来,他慢慢知道,原来这个粉丝的真实情感生活竟跟他虚构出的内容”如出一辙“。 每个小说家对自己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都会特别用心。这种离奇的巧合,不免让陈中泰对华盈有些好奇,那时陈中泰也是个单身男,只不过是离婚单身男。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地坛公园,那是初秋时节的一个晚上,陈中泰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动机约了华盈。华盈呢?出于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动机,准时准点欣然赴约。 那天,他着一身深蓝色的短袖,配一条松软的牛仔七分裤,短发一根根精精神神地竖立在头上,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洒脱。 华盈则穿一件白色的长袖薄T恤,配一条浅蓝的长腿牛仔裤,脚穿一双白色的半高跟鞋,中长的头发在微风中不经意地被拂起丝丝缕缕,看起来竟有点说不出的迷人。 但,细看她的眉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清秀微浓的双眉下是一双不语含情的单眼皮,微微高起的鼻头下那红得发暗的唇,泛出自然的光泽,显得知性而略带性感。 他们坐在一块石头上,陈中泰不语,像是在用心读审对方。华盈明白,其实男人在与女人交往中时候,比女人更加审慎,他们用一种无形的屏障把你隔离开来,等他觉得安全了,他才会亲手把那屏障切除,那时候,女人才能真正走进男人的心里。 一阵沉默后,华盈的手机想起,是她丈夫打来的。挂了电话,陈中泰问:“家里人打的?” “嗯。”华盈答应一声,她知道,聪明如陈中泰,不需要解释,也知道谁打的。解释通透,反显得不好。 “走吧,回去吧。”陈中泰说完,起身往公园门口走去。华盈看向陈中泰,他的表情一脸平静,口气也是,看不出他对她的态度。 陈中泰走了,影像却深深地植留在了华盈心里。 但,陈中泰却像消失了般,从此不跟她说话。华盈觉得也许陈中泰不喜欢自己,也许,他甚至还瞧不起自己。 这之后的大概一周后的某个周末下午,华盈的上突然弹出一个小窗口。是陈中泰。 “干嘛呢?” “值班。” “我去陪你。好吗?” “嗯。” “把地址给我。” “......” 没有了对话。一个小时后,陈中泰果然出现在她办公的地方。这次,他穿着黑色的T恤搭一条白色的裤子,大大的双眼皮眼睛,虽然隔着眼镜,一样显得异常神采。 这是第二次见他,可不知为什么,华盈竟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宝黛初见”,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之后的故事,就落入了常规。他们关系发展迅速。有一周,华盈跟丈夫吵架,她直接住进了陈中泰那里。 陈中泰并不问她为什么离家,也不打听她任何家事,除非她主动说。而,华盈也不去提。他们似乎心照不宣地认为这只是一场“艳遇”,没有结果,无需深入了解。 华盈呆在陈中泰那里时候,陈中泰有接过女生电话。凭着女性特有的敏感,华盈知道,陈中泰在同时和别的女人交往。 她起初觉得难受,经不住留下泪来。陈中泰说:“你不也不止跟我一人交往吗?” 华盈明白,陈中泰说的是她目前还有婚姻,还有丈夫。她只说一句:“可我在跟你交往时候,心里只喜欢着你。” 陈中泰不语。华盈问:“你从前交往的女生都是怎么分手的?” “不联系就断了。”陈中泰说这话时候很镇定,还隐隐带着一股霸气。其实,华盈问这话,就是想知道陈中泰会怎样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周后,华盈回去了。回到她从前的生活。她重新思考,重新判定,也许她现在的丈夫并不差。 华盈是吵架赌气出去的,出门后关了手机。丈夫当时动了手,他找华盈心切,华盈回来,他是欣慰大于怪责。但,华盈没法交代清楚那七日的去处,这成了他们生活的阴影,不久,他们的婚姻解体。离婚后,华盈租进了芍药居小区的一间屋子。 陈中泰自从承认自己同时与几个异性交往后,也就意味着他承认对华盈的态度是玩不是恋。 就像陈中泰用他惯用的扼杀与异性关系的手法:不联系,不理睬--断绝了与华盈的关系。 华盈早就预料有这一天,虽伤悲,却不曾再去纠缠。她知道,对于意志坚定又聪明异常的陈中泰来说,纠缠无用。 华盈怀孕了,一年后,她生下了个闺女,孩子长得很像陈中泰。她给孩子取名华华,这是她唯一的闺女。 华盈把孩子的照片放到空间,她调整心态,准备新的生活,也许,隐隐约约中,她还盼着陈中泰。 有一天,那灰色的头像忽然变亮,再然后,陈中泰问她:“你有孩子了?” “嗯。” “孩子看起来好漂亮。不像你。” “嗯。” “像她爸?” “嗯。” 再然后,头像又灰了,没了对话。华盈很后悔,没有告诉陈中泰,他就是孩子爸。但是,她转而又觉得,不告诉他是对的。 两三天后,上弹出个窗口,是陈中泰。他说:“方便去看你吗?” ”方便。“ “地址?” “芍药居小区二单元601.” “我明天去。” “好的。” 第二天,陈中泰果然来了,提着些水果。 他们见面时候,没有熟人的感觉,也没有陌生人的感觉,就是那样轻描淡写一段对话: “就你自己在家?” “还有孩子。” “在哪里?我看看。” 华盈把陈中泰带到小摇篮边,孩子正在熟睡,陈中泰看了又看,那神情还是平静如水。他问:“孩子爸爸呢?” “我们离婚了。”华盈说。 “哦—孩子你一个人带着?” “一直都是我妈帮带着,我爸住院,我妈帮回去伺候。下周就能过来帮我带宝宝了。” “那我帮你带几天吧?”陈中泰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还是那样平稳,只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 华盈总是拒绝不了他的每一个“请求”,但是,她慢慢也学会了“宠辱不惊”。 “你能带孩子?”华盈用平静而带着好奇地口吻问道。 “我会带得很好。”陈中泰很肯定的说。 于是,陈中泰住在华盈那里,他果然会带孩子,他能给孩子换尿布,把孩子尿尿,逗孩子乐。 华盈感觉这是最幸福的日子,小华华也像是寻了亲爹似的,每天笑的次数比以往更多。 “宝宝叫什么名字?”晚上,宝宝睡着了,陈中泰搂着华盈问。 “华华。” “怎么没跟他爸姓?” “我们离婚了,让她跟我姓。”华盈轻而平静地应道。 “这孩子眼睛大大的,双眼皮,倒像我。”陈中泰不紧不慢地说,说着,眼睛盯着华盈的脸,一眨不眨。 “似有点像,眼睛好看。其它长得一般。”华盈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移。 “她脸庞也像我小时候,胖嘟嘟地。”陈中泰继续说。 “没见过你小时候,不知道像不像。”华盈还是轻描淡写地应着。不过,她内心却翻江倒海,有着说不出的惊喜:他毕竟还是认出了是他的孩子。 不过,华盈的暗自高兴没能维持几天。她母亲要回来的时候,陈中泰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她不懂他。他在她身边时候,显得有情有义,但,一旦离开,会让她觉得,他从未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 三年后,华盈看见他空间里有个他抱着小男孩的照片,她明白:他结婚生子了。她知道,他找着了他喜欢的人,再也不会和她联系。 华盈不恨他,也恨不着他。毕竟,他从没给过她许诺,也没要求过她什么。 华盈能做的,只是把他的从自己的好友列表中清除,再把自己的手机换号。事实上,他几乎不曾给她打过电话。她怀疑他根本就不再存有她的号码,但是,为了某种“告别仪式”,她用这种方式去清除对他的所有记忆。 一场失败的婚姻,两场失败的恋情。华盈对婚姻和感情都不再抱有幻想。从此,她把所有的精力和情感投在了事业和孩子身上。 (四)回到现实 “你现在过得好不好?”那个名叫陈中泰的老头儿突然发问。 还犹然沉浸在对过去的思绪中,冷不丁地被打断,老太太惊了一下,眼神从涣散状态逐渐凝聚。 “老了,一辈子都快过去了,还有什么好不好?好也好,不好也好。”名叫华盈的老太太悠悠然答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陈老头儿问道。 “问你什么?”华老太太反答道。 “问我生活过得好不好。” “问也没用。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华老太太的声音有些生生然。 “你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聪明,任性,倔强。”陈老头儿说道,带着包容,带着豁达。 可是老太太显然不喜欢陈老头这种似乎很了解她的口气,她驳道:“你我没怎么相处,不要断言。” 一般人会感到尴尬,陈老头显然历经岁月,读人无数,他说道:”你呀,就吃亏在你的‘硬’上。女人要是肯低头,肯软一点,生活就会容易很多。“ ”我没觉得生活有什么不容易。“华老太太觉得奇怪,这人仿佛是她的克星,只要遇上他,她就会像是变了个人。 ”这么说,你生活很好喽。那怎么还住养老院?“陈老头的思维跟年轻时候一样敏捷,华老太太本以为这家伙老了,没有年轻时候的魄力了,谁知道,思维的敏捷不减当年。 对话像是拌嘴,莫名其妙。 ”住在自己家房子,自己命名养老院。“华老太太也用起了年轻时候思维中的狡赖和调皮。 ”那我可以申请住进你家养老院吗?“陈老头的调情手腕相当高超,不减当年。要是年轻时候,华老太太会觉得欣赏,现在,她也是读人多多,不领这套,甚至烦他这种特有的”调情“本领。 ”我没工夫。要回去了。“说罢,老太太起身提包欲走。 ”华华的新书下个月签售?“陈老头的问话让华老太太着实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的?“她下意识地问道,又重新坐到座位上。她要确定他不是那么熟悉华华,她要确保她的华华不会受到这个人的干扰。 ”我看过她的书,写得很好。比我当年写得还要好。“陈老头说道。 华盈不得不承认,华华确实像她的爹更多些,包括文笔能力。 ”孩子从小喜欢写作就由着她了,大学毕业后,她进了国家单位,起初闲暇时候写,现在专职写了。“华盈简单地说着,她想通过这简单地对话,套出陈老头儿对”闺女“的了解程度,当然,她希望他了解得越少越好。 ”华华写小说也写散文。她那篇《母亲》写得生动而感人,你对她的影响很深。“未等华老太太接话,陈老头儿继续道,”我参加过一次她的新书签书会,还索要了一份她的签名,只是,没能索要到她母亲的电话。“ ”你问她要电话?“华老太太吃惊地问道? ”是想要,没敢要。“陈老头叹口气,问道:”华华是我的女儿,对吗?“ ”不是。“华老太太断然道,为强调答案的正确性,她补充道,”华华是我和前夫生的。“ 沉默了一小会儿。 陈老头儿说道:”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不行。都老了,各自有各自的家庭了。“华老太太断然道。 ”华华在书中说,她是由母亲一手带大的。你不是独身吗?“陈老头儿不肯轻易放弃。 ”年轻时候都不曾吸引住你,现在,人老色衰,更不想了。“华老太太的酸酸的口气中夹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如果我曾承诺过什么,让我从现在开始弥补。用我的余生。“陈老头儿的口气有些乞求。 这不像华盈印象中的陈中泰,她心坎里曾经的那个形象不是这样的,她心中的陈中泰是极度自我,高高在上,呼风化雨式的。 ”我老伴去年过世了。儿子儿媳几年前就搬到美国了,很少回国。就我自己。“陈老头儿自说着自己状况。 华盈听了一阵反感,心想老伴刚过世一年就耐不住寂寞,跟年轻时候一样风骚,一点没改。嘴上却说道:”那你可以找个年轻的媳妇,你那么有魅力。“ 陈老头儿听出了华盈语调中的讥讽,苦笑一声说道:”你还怨我?“ ”不怨,我对你没感觉。当年也和你一样,只是玩耍。“华老太太借机报复,她用这种方式,去灭绝他那高高在上的自信,去报复他当年对她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陈老头喟然叹息地说道:”其实,我婚姻并不幸福。我跟第二个妻子结婚不到一年,就分居了。我找过你,那时,我才知道,我喜欢你。“顿了下,他说道:”如果有机会,真希望,把年轻时候的过错都补上。“ 华老太太的心软了一下下,眼角有一丝丝的酸意。这个让自己相思了半辈子的男人啊,就在她的眼前,而且跟她发出爱情的邀请函。 ”我要回去了。“华老太太说道,没有起身,这次她想经他同意后再起身。毕竟他认了错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感情上也没法分出个对与错。 ”你不喜欢我了吗?“ ”老了,喜欢不动了。“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陈老头的声调有些悲伤和无力。 ”你不需要我原谅,你对我没做过什么。我一直过得很好。“华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辗转过岁月留给她的酸楚,又略过一丝豁达,她也不想给这老头儿以后带去什么自责,毕竟都老了。 ”那这么说,你是不肯接受我?“陈老头儿不肯轻易放弃。 ”是的,不接受。我的生活不需要任何意外了。有孩子们就够了。“华老太太说这话时候语气坚定。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去弥补呢?“陈老头儿看着老太太额角的皱纹,轻轻地问道。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你对我的生活没有过任何影响。“华老太太依然坚定确凿的口吻说道。 ”呃—我是问我能对华华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要做,她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而且生活得很好。她不需要你这样的人去打扰。“华老太太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陈老头儿有些生气,”不要因为一些事情,就把人瞧不起!“ ”我没有瞧不起你。“华老太太没想到陈老头会因为这句话会这么生气,倒有些惊慌,紧忙答道。 ”年轻时候,咱俩在那种情况下认识,我也不确定你人品。不是我对感情不专一。“陈老头话中有话。 老太太不做声,老头儿又自顾说道:”也不都是我一人的错。我并不知道你怀孕,你也不曾承认过华华是我的孩子,但,她长大了,我看她跟我很像。“ ”我承认有用吗?对我,你当初本就是玩的心态。“华老太太眼角泛出一丝亮光。 陈老头把手轻轻压在华老太太手上,柔声说道:”我年轻时候不懂事,等后来我才发现,我心里喜欢着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就一次!“ 这次,华老太太没有抽出手,吸了吸鼻子,使劲仍住没让眼泪流下,她说道:”哎,我的生活真的不需要你了。你找个年轻的伴吧,还能照顾你。我老了,自己还需要人照顾呢。“ ”我知道。我不需要你照顾,我生病了,你甭管。你生病了,我来照顾你。“陈老头儿笑着说道。他这话倒把华老太太逗乐了。 不过,华老太太继续婉言拒道:”其实,我们并不了解彼此。也许,呆在一起,反而吵架。而我老了,不想吵架了。“ ”不会的,相处久了,就了解得多了。“见老太太话语渐渐松动,陈老头儿”乘热打铁“。 ”你给我个你电话吧,以后联系,我真的要走了。“华老太太说道。 ”你把你手机号给我,我给你打电话。“陈老头生怕老太太拿话哄他,这一走,再见不着。 ”我不用手机,真的,好多年了,我都不用手机。“华老太太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是真的,打开随身包包给老头看。 陈老头见老太太一脸真诚,不像说谎,没办法,只得说道:”那你告诉我住哪儿总行吧?“ ”跟孩子们住一起,告诉你,不方便。你把你手机号告诉我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陈老头无奈,取个笔和纸,不光写好地电话,还写了地址,递给华老太太说道:”一定要跟我联系,你可以随时找我,这是我现在的住址。“ ”嗯,好。“华老太太欣然答道,把老头递给她的纸条儿收进钱夹子里。 陈老头和华老太太分手后,天天盯着手机,一有陌生电话就兴奋。可是,一年过去了,陌生电话接了不少,但,从来没有一个是华老太太打来的,多半是广告骚扰电话。 (五)尾声 后来,陈老头想尽办法,通过出版社认识了作家华华,并慢慢和华华成了忘年交,再后来,陈老头儿认华华做了干女儿。 等陈老头可以用自然地口吻问起华华家庭状况时候,才得知,华老太太已经病逝。原来,他遇到华老太太的那天,老太太不是回家,而是独自去医院检查身体。 从此,陈老头常常翻开一个破旧的小小日记本,日记本上抄录着每一句他当年跟华老太太在网上的对话。 他的日记不会被人翻起,但,还是出于某种天性的警觉,他把对话中的彼此写成了“他”与“她”。对,就是这种警觉,准确说来是过度的天性警觉,使他把她当年的直率误读成了轻浮,一误数十年。也正是这种过度警觉,使他以为她别有所图,而实际上,直到她彻底离开他所在的尘世,她也不曾张口向他索求什么。 由于当初无意保留存储,等他有意留存的时候,只抄录了这些对话: 她:”你们为什么离婚?“ 他:”因为我没钱。“ 他:”你觉得嫁给有钱男人好,还是嫁给没钱的男人好?“ 她:”这其实是个风险投资问题。“ 他:”嗯?“ 她:”如果没钱的男人素养高的话,还是选没钱的好,一起拼搏,更有意义。将来发达了,也会感恩风雨同舟的老婆。但是,要是没素养的穷男人的话,将来有钱,会变心。那还不如直接嫁个有钱的,变不变心,亏损率都低些。“ 他:你挺精明嘛。 她:实话实说而已。 他:你太聪明了,男人不敢娶。 她:错了。不自信的男人才不敢娶。聪明自信的男人,都不希望自己媳妇傻,那样没共同语言。 他:对,你已经结婚了。 他:你结婚了,怎么还想网聊玩婚外恋。 她:那是你的观点,用心则是真感情。 ...... 她:你喜欢过几个女人? 他:这是个无聊的问题。没想过。 他:你喜欢过几个男人? 她:两个。你和他。 他:真的?仅有两个? 她:这是个无聊的问题。呵呵...... 他:你们感情不合吗? 她:说不清。他吵架时候,常动手,往死里揍,没有一丝夫妻情分。别的时候都很好。 他:好好跟他谈谈,毕竟新婚不久,都年轻。 她:有些事,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没法表达。谢谢你好意。 ...... 他:今天有空吗? 她:嗯,下午有时间。 他:我去找你。 她:好的。 ...... 他:明天有空吗? 她:怎么了? 他:我去找你。 她:没工夫。 他:那后天呢? 她:也没工夫。 他:你怎么了? 她:没怎么?没时间陪你玩。玩不起感情。 他:你生气了。 她:只是看清了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话。 ........... 他:你有孩子了?” 她:“嗯。” 他:“孩子看起来好漂亮。不像你。” 她:“嗯。” 他:“像她爸?” 她:“嗯。” ..................... 他:“方便去看你吗?” 她:”方便。“ 他:“地址?” 她:“芍药居小区二单元601.” 他:“我明天去。” 她:“好的。” 往事历历, 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对话,只有陈老头儿能读出味道,能从文字中读出华老太太的脾气。很多对话,都是戛然而止,不是被他人为选择性地摘抄截断,而是,当初就没“对话完整”,就像他俩的认识,不用打招呼,说断就断。就像她的离去,没有一丝“预兆”,说走就走。 翻来覆去就这么点残存的内容被摘抄,这反让陈老头记忆得越来越清晰。他承认,她当初即使在网上,说的也是真心话。她不曾骗过他,只除了,她说她会联系他。 也许,在她的心里,他们短小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里,付出真感情的只有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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