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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秋花
正文

秋花是在嫁给李国之后,成了我们的邻居的。

秋花长着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双眼皮,微微外凸,两条弯弯的、细细的柳叶眉,牙齿长长的、黄黄的,参差不齐,嘴巴很大,却怎么也包不住那口夸张的牙。

她的脸,似乎永远也洗不净,永远都沾着尘土草芥,两只鼻孔下,似乎有流不完的鼻涕。敞开的嘴角,有丰富的涎水,仿佛随时准备流下。

她是个有轻度智障的女子。

成为我们邻居的那年,秋花22岁,正值花季。花季的秋花,嫁给了32岁的李国。

李国是个孤儿,因为偷了集体一点钢铁,时运不济,碰上“严打”,遭到重判,入了狱,做了牢。

出狱的李国,身上有了污点,找不着媳妇,便娶了秋花。

秋花大我八岁,她做新娘子时,我还在念初中。只记得那时她穿得红扑扑的,脸蛋也红扑扑的,偶尔会到我家,跟妈妈借农具。

结婚一年后,秋花怀孕了。临产的时候,秋花觉得肚子疼,就去了厕所,结果,产下了儿子。秋花的母亲,给秋花的儿子,取名后福,寓意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福是秋花的母亲一手带大的,孩子小的时候,非常非常可爱,漂亮,长大了,才发现,跟秋花一样,有轻微的智障。

我真正接近秋花、了解秋花,是在1997年,生了孩子后,到妈妈家休产假那段时间里。

那时节,秋花35岁,儿子后福12岁,跟她一样高了。因为智障,后福没进学堂,跟秋花一起,在街头闲逛。

我曾听左邻右舍议论过,说秋花生了个跟她一样的儿子,多愁人啊。秋花却每天笑嘻嘻的,一点都看不出忧愁烦恼。

秋花也有忧愁烦恼的时候,那是她被丈夫李国赶出家门的时候。

清晨或夜里,李国在家的时候,有时会从邻院传出秋花撕心裂肺的哭声,“李国又打秋花了。”父亲叹息着说。

最初,听到秋花的哭号,父亲会进到李国家,劝说李国。李国在得到秋花“再也不敢”的许诺之后,就会放过秋花。

后来,当类似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秋花曾经的许诺,被她自己轻易地忘记粉碎之后,父亲就只有呆在家里,听秋花的哭号,叹息秋花的不幸了。

李国殴打秋花的原因,多半是他费力气捉到的一只老鳖,一条大鱼,或花心思搞到的一大块废钢废铁,被秋花自作主张,无代价地送了人。

秋花为此,吃尽了苦头,却屡教不改。

“李国又打你了?”邻居递给秋花一块瓜。

“嗯。”秋花接过瓜,嘴角的涎水淌下来。

“为么打你?”

“鱼送人了。”秋花边大口吃瓜,边含混不清地回答。

“人家给你么了?”

“一个苹果。”秋花扔掉瓜皮,用袖口擦了擦嘴。

李国钓鱼捉鳖,是为了赚点钱,贴补家用。他钓的鱼,通常都有十几斤重,鱼种名贵,卖给酒店,是一道上讲究的菜肴。卖鱼得来的钱,换回100个苹果也绰绰有余!

李国打秋花,多半是李国答应了酒店,送鱼或送鳖给人家,等回到家,却发现,养在缸里的鱼鳖不见了。

秋花记吃不记打。

隔上一段时日,她还会为着一块糕点或几枚糖果,把李国费尽心力捉来的鱼鳖送人。

李国被秋花低级的错误激怒的时候,一通暴打之后,就把秋花关在门外,告诉秋花,不要她了。

“李国不让我回家了,你去说说。”秋花低着头,眼睛瞅着地面,用手扯着衣襟,求父亲。

父亲不说话。

“你去说说,李国不让我回家了。”秋花抬起头,两只无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祈求。

父亲多半就会去说说,说说之后,秋花回家了。

秋花长着两条不知疲倦的腿。她的两条腿,每天都要走遍整个村落,村里发生的新鲜事儿,她会第一时间,通知到她遇到的每一个人。

左邻右舍,谁的家里来了亲戚,秋花也会第一时间通知。常常是我们在家里坐着,摘菜或拉呱,秋花急急地走进来,嘴里喊着“来了,来了”。

“谁来了?”妈妈问。

“亲来了。”秋花答。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动静。

“哪来了?”妈妈问。

“来了。”秋花答。

果然,再过一会儿,小姨或者二舅,就会推门而入。

秋花倚在门口,看着客人。妈妈这时会递给秋花一个苹果或一只梨子,秋花双手接过,欢喜地离去。

就像义务通知客人到了一样,秋花愿意义务帮人送垃圾。

冬天的早晨,天寒地冻,秋花皲裂的手,红红的,抓着冰冷的铁车把手,进到我家院里,将垃圾筐里的垃圾,倒到铁车里。

我们村西十几户的垃圾,都是秋花主动上门,义务运送。帮人送垃圾,她不怕脏,不怕累,不怕热,不怕冷,也从不顾惜自己的体力,几十年如一日,乐此不疲,不计回报。

作为报酬,村人们有时会送给秋花一些好吃的。

有人感叹:“真是个傻姑娘。”

听说秋花的母亲心疼她,曾叮嘱她别再干了。秋花不听,依然乐呵呵地干着这件傻事儿。

秋花傻吗?她用我们眼中的傻,诠释着我们正常人看不见或忽略不见的那个道——乐于助人,不计回报。

听说,秋花是个有过不少男人的女人。村里的大龄单身汉,大多在秋花的身上,得到过满足。

我以前不相信这种说法,直到有一次,从秋花的口中,证实了这种传言。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几个邻居凑在大树底下,纳凉说话。秋花也凑近来,有个邻居便问秋花:“昨天你跟某某在一起了?”

“恩。”秋花低下头,用手扯着衣襟。

“在哪里?”

“地里。”

“他给你么了?”

“一包点心。”

我这才注意到,秋花丰乳肥臀,女性的特征相当突出。我不知道这样的传言,有没有传到李国的耳中。好像李国从没因为这种事情,打过秋花。

李国也是爱秋花的吧?

有一次,我在平房上看到,李国和秋花,双双坐在炕上,每人一手一瓶啤酒,一手一根火腿,喝一口啤酒,吃一口火腿,把酒对酌,逍遥自在!

算下来,秋花今年51岁,李国61,他们的婚姻,也走过近三十个年头了。

年轻夫妻老来伴,祝福他们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按辈分,秋花跟我同辈,我该称呼她秋花姐,但我从没称呼过。小时候,我称她秋花,语调生硬,口气中隐含着一丝傲慢和嫌弃。长大后,我称她花儿,语调柔软,口气中隐含着一丝同情和怜惜。

秋花姐能听出我语调的变化吗?秋花姐能感觉到我们对她的歧视、调笑和那种没来由的优越、自大感吗?

是的,自大!不管是小时候的嫌弃,还是长大后的怜惜,我称呼秋花姐的那些语气里头,都潜藏着一种自大,一种正常人对智障人的无形的优越和自大!

而在上帝和佛陀眼里,我和秋花姐还有什么区别吗?我们都是他们的子民,都是一个自由的魂灵。

在我着手写秋花姐的夜里,秋花姐第一次,进到了我的梦里。

梦里,我抱着孩子离家,秋花姐穿着一身红红的衣衫,手里抱着一个彩色的皮球,急急地从街的拐角处,追上我,把孩子爱玩的小皮球,递给我。

“谢谢你。”我感激地看着她,秋花姐大大的眼睛,闪着不谙世事的清辉,定定地看着我,然后,转身,离去。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花儿”,秋花姐回过身,怔怔地看着我,“糖”,我把糖抛过去,秋花姐伸出手,半蹲下身,稳稳地接住了那颗糖。

秋花姐裂开嘴,甜甜地笑了。

2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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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4 3:5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