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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安顿灵魂
正文

□ 陈永明

八十年代中期,一位讲普通话的安徽籍中年男子,在县志办董叔的陪同下来到我家找我父亲。随行的还有同村不同组的詹姓老人。这样的一位陌生人,在一个三伏天的中午,正吃午饭的时间,这么突兀的造访我家,究竟为了何事?我与父亲放下碗,泡了茶,请他们在堂屋落座。董叔和父亲很熟,改革开放前都在同一生产队劳动,后来平反冤假错案,他恢复了工作,安排在县志办写县志。他是解放前高中毕业生,写一手好字,从其谈吐中的遣词用语一看就是文化人。这詹老汉解放前在县警察局当差,过去是"四类分子"文革期间在村上受尽了屈辱。我招呼他们一起吃饭,三人都说已经吃过午饭了。

董叔向我们说明了来意。原来这位中年男子姓李,家在安徽省安庆市,系该市一重点中学的教导主任。他多次写信,请县志办帮忙查找他父亲的下落,这次利用暑假专门从安徽赶过来办理这事。

这位李老师给我们说:“我父亲是一九四七年和母亲结婚的,婚后第七天被拉兵离开了家,也就在父亲离开前母亲怀上了我,我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后来收到过父亲的一封家书,才知道父亲在陕西南部一个县的警察局当差。母亲时时祈盼、天天等待着父亲回家。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过去了,始终没有父亲的任何消息,不知是生还是死?过去交通不便,家里条件又不好,没有能力来寻找父亲。这些年我不断给县志办写信,每次都是董叔给我回信。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打探到父亲在一九四八年的初秋,患了痢疾,由于缺医少药,只两天功夫人就没了。母亲得知这一消息后,天天落泪。母亲催我来找父亲。”

他父母亲在一起只生活了一周,就在这一周里的某个晚上,孕育出了他这个生命。十个月后他来到这个战乱纷争不断的世界,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还侍奉两位老人到了百年,在盼望和等待丈夫中熬过了近四十年。

詹老汉接着说:“当年他父亲与我同在县警察局共事,人是中午落气的。局长让我在街上买了口棺材装了他父亲。出了点钱,喊了几个村民抬到庙垭沟给埋了。埋人的地方现在是你们家的自留地。”

董叔提出让我父亲和他们一起去找那座坟冢。父亲爽快地答应了。

我在一旁没插一句话,静静地听他们几个人的交谈。我被这个故事和李老师千里寻父,寻找只给了他生命的父亲的挚着精神所感动。听着他们谈话,我在想,他一定长得很像他父亲,我眼前似乎看见了穿一身黑色警察制服,腰里扎着黄色牛皮带,打着白绑腿,大盖帽上的青天白日帽徽和白色领章上的警察编号。他的个头、五官长像与李老师一个样。但比他年轻。那年立了秋的太阳还是那么毒辣辣的,中午他在街上执勤,热的不行就买了一块西瓜,就是吃了这块西瓜到晚饭前肚子开始痛。他就不断往厕所跑,感到里轻外重下堕不行。到了这天后半夜,脚耙手软己经下不了床。用那种粗糙的火纸擦了屁股,在蜡炷的昏腤光线下,看到的是红白痢疾。到了第二天弟兄们请来了中医大夫给他诊治,抓回的药熬好,只喝了一次,人就不行了。从今天来看,拉痢疾这样一个病,吃三粒氟派酸,有两三次,就可治好的小病却要了他父亲的命。一个年龄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轮落为异乡的孤坟野鬼。

李老师对父亲的孝道受到我的尊重。我还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拿着镰刀、锄头就和他们一块去了我家的那块自留地。

这块地原来不是我家的,1975年村上农业学大寨,抬田造地,把离我家很近的自留地给占用了,才把这块很远的地补给我家。在这之前已经抬成梯地,地里看不到有坟冢了。

快四十年了,詹老汉记得最清就是坟前有三棵碗粗的漆树,坟头对着最东边的那一棵。那三棵漆树早已不在了,可那长漆树的地方新发了一丛漆树,粗的已经有茶缸那么大了,可坟冢离漆树有多远?具体位置在哪呢?抬成梯田后他确实无法指认了。

董叔和我父亲都很着急,把詹老汉叫到一边又问了当时埋人的情况,分析了现在地势,认为现在那丛漆树靠东面一点,梯田坎下稍微平坦那块地方应该就是。并趁李老师不在场时,轻声叮咛詹老汉,指坟墓所在位置时口吻要坚定,要让李老师相信。

地方确定下来,我们一行人把那地方的杂草割了,用锄头锄掉草根。李老师烧了一把香,插在地上,又烧了一些纸,跪在那磕了三个头,用安庆方言呼喊着他父亲,说了一些思念的活,特别是说他母亲的艰辛和盼望等待他回家时己泣不成声了。我们就立在那儿,跟着他一起流了泪,心里都有点难过。

李老师泪眼婆娑的对我们说:“按照我母亲的愿望,把父亲的遗骨想搬回老家,葬在祖坟园子里。”听他这样一说,董叔和我父亲心里清楚,那些年抬田时他们都参于了。当时是块坡地,为了扩大面积,像那种多年无人上坟的坟冢早都平成地种了庄稼,抬田时曾经挖出过腐朽不堪的棺材和骨殖都埋在下面了,那里还能取出骨殖来呀!董叔就问李老师:“这些年你母亲以及你们全家大小身体可好?家道顺不顺?”李老师说:“都好,家里一起顺利,小孩聪明学习也好。”董叔说:“那就对了,人死入土为安,家道这么顺,那说明你父亲葬在这里好着的,何必在搬来搬去的折腾呢?!弄不好还影响你们的家道。”李老师考虑了一会儿说:“这事我还需征求我母亲的悥见。”

第二天上午,李老师提了四色水礼来我家,对我父亲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并说他己经打电话和他母亲商量好了,让他父亲就安息在秦岭青山中。我父亲说:“这也好,那我们今天去用石头给他磊砌个坟头,用土堆出个坟冢来。”李老师说:“我正有此意,坟冢修好后,我带有相机,拍个照、装把泥土回去让母亲看看,了她的心愿。”

我父亲叫上我和弟弟几个人忙了大半天,从小河沟里扛了石头、从山坡上担了些土修好了墓,。李老师在坟茔前焚了香、烧了好多的纸钱。纸钱太多,他一个人烧不完,我们都帮他烧。

李老师对我们给予的帮助非常感动.在他返回安徽的前一天,又买了礼品来谢我们,并希望我家今后能帮他照看他父亲的坟墓。从那以后,每年的清明节我父亲叫上我,先给自家的先人的上坟,再到李老师父亲的坟上去扶土并清理掉墓及周边的杂草。在坟头上挂上"亲"。两家也常有书信来往。李老师毎年都要给我父亲寄来茶叶、烟等礼品。有一年,还寄来过一床毛毯,我父母亲每年也给他回赠一些木耳、香菇、枣皮、蜂蜜等当地一些土特产品,往来如同亲戚一般。

过去常听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这话没错,只不过要记住是哪座青山,山名不能忘了,埋忠骨的地方要立一块碑,要让他的亲人知道这些才行啊。

前不久看了凤凰台陈晓楠做的一挡节目,全是牺牲在朝鲜的志愿军烈士的后人,几十年来矢志不移,在异国他乡寻找父辈陵墓。当他们见到了自己亲人坟墓后那种激动、悲伤的哭诉,祭奠完英灵后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使我想到,知道了自己的亲人长眠的地方,并能在墓前哭诉思念之情,焚几柱香,烧一些纸钱,就是安顿了一个人的灵魂。实际上这哪是安顿死者的灵魂,是活着的人心灵有一个停靠点。

李老师和他母亲找到了心灵的停靠点。

2014.12.26日写于袁家庄街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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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5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