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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落叶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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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知秋

国子,真名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这样叫他。国子,背有点儿驼,始终佝偻着个头,背是弯的,我猜想他的小名与他的驼背有关。在我家乡这里,驼背,方言就叫“背国子”,我猜国子是因为背驼,才被人笑称“背国子”,久而久之,省略了背,简称国子!

国子母亲走的早,据说是嫌弃家穷才走的,走了后就没有回来,据说是改嫁了!

国子父亲叫张光亮,当时正在进行阶级斗争。张光亮父亲叫张虎子,人长得很魁梧,据说有一米八的身高,提起他,村里人都竖起大拇指,方圆十几公里的人都很怕他,都说此人不好惹。据说,民国时,张虎子十几岁就跟随别人入了匪伙儿,后来就威震一方,自立门户,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只是专门对付那些地主土豪,当时还算有钱人,后来当了一方的土财主。

到了国子他爹张光亮这一代,家里慢慢就中落了!张光亮生性温顺,自幼爱好读书,一直成绩很好,读到高小,现在相当于高中学历,当时已经是佼佼者了,后来由于家里扣着富农的帽子,他只好被辍学了!当时上大学,也不需要分数,流传的就有“张铁生交白卷”上大学的故事。

在那个年代,张光亮还被村里大队的革委会绑去问话,说他是个反动派,当时绑着用鞭子抽打,他才招了。

后来,张光亮的家庭就因为“成分”不好,逐渐败落!

国子在五六岁时,母亲撇下他就走了。那天,是个秋天,树上的落叶哗哗响,风吹一夜,地上就铺满了很多黄黄绿绿的树叶。

国子坐在土房子的门槛的木凳上,眼看着母亲的身影渐渐在土坡上消失,他的心里有种失落。土房子边的蚂蚁正成群地搬家,国子看着这些蚂蚁,正出神,张光亮就扯高嗓门说,国子,去打桶水,我过会儿还要把红薯下窑。

国子嚷嚷着说奥,就去厨屋里挑起个扁担,勾起水桶,踮着脚,慢吞吞地走着。

国子家在一个地势地的地方,小名叫张家沟,地图上是没有标注的,只是以前这里张姓的几个家都在这个低洼的类似锅底的地方盖起几间土房子。

土房子是用上等的粘性强的黄灰土掺杂着一些黄土搅拌后,再烘干,然后砌成的,上面用抓钉把木头抓牢,构筑成梁,然后上瓦。所以,这种房子,全部是纯自然的,一般住个十几年没有问题,甚至有的做工好的能住二十年,只是遇到刮风下雨, 土墙容易倾斜,用长木支撑着,也不碍事!

村里很多人家都把房子盖在高处,时间长了,这个地方就叫高家冲,不是姓高的人多,而是它地势高,而“冲”是说爬上这个地方需要上一个土坡,得冲一冲,就这样还直喘粗气。

高家冲那时候,人们不富裕,但也饿不死,能自食其力,种些粮食和蒜苗,蒜苗还可以拿到市集上卖。

国子沉默着,走过一个下坡,去那口水井里打水。那口水井很浅,用手提着水桶的绳索,灌满后,一提,就是一满桶水。

国子每次挑水,都要上一个土坡,再下一个小坡,就到家了。

张光亮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住在坡上面,叫张耀华,继承了他的文化基因,酷爱读书,人也很机灵,后来在县政府找了个差事,还安排儿子去给领导开车,后来也当了公务员。

国子则一直没走出张家沟,窝在家里。每天,国子就早中晚三趟上坡下坡地挑水,路不好走,上上下下,自然会浪出一些水,国子挑回家就只剩大半桶,国子还累得直喘气,冒一身冷汗!

国子他爹,平时就种地,通常看到他拿个锄头,在田间地头忙碌。村里的支书李光得看他这么忙碌,调侃他说,你咋这么下力呢,让国子跟你一起干,他就笑着说,国子挑水就够累的,他就干些拔草的活儿就行了,孩子他娘走了,是我把他一手拉扯大。

国子很快到三十岁了,还没有成家!那个时候,结婚也全靠媒人介绍,媒人知道他家条件不好,所以提亲的极少,再说,国子也被他爹惯养着,没有吃过什么苦,又没有技术,所以,国子一直没讨老婆。

时间过得很快,在一个严寒的冬季,国子他爹因为寒冷得了一场严重的感冒,不料,撒手入寰。临终时,他拉着国子的手说,国子,我老了,这次恐怕不行了,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你得加把劲儿。国子哥哥叫张大伟,去县里请来好的大夫,大夫把把脉说,他这是风寒,入了骨,我怕难啊,这样吧,我开几个方子,抓点药,行不行,就看这个方子了。

那个时候,农村看病,一般都是开一些中药,中药作用慢。过了几天,在一个房檐嘀嗒作响的晚上,张光亮望着窗外的雨,再看看这个家,身体虚弱得都做不起来了。他躺在床上对国子说,你得勤快点,我走了,我怕你吃不上饭。

第二天,国子去给张光亮端药,他也没了气息。国子看着一夜之间房檐上冻结的冰棒,从房檐坠落,却连在房檐上,村里人管这叫凌冰勾子。国子的泪水,就想凌冰勾子,夺眶而出,就冷却成冰,慢慢从脸颊滚落。

张光亮去世了,像滚烫的水,在高家冲每个人嘴里说着,像炸开了锅。人们都说,不好,国子恐怕要饿死了。

天晴了,张光亮就地埋在他家旁边的土地里,国子踩着还没有干的泥巴路,寄宿在哥哥张大伟家。

弟弟,你就安心住着,有什么困难,就尽管对嫂子讲。张大伟帮助国子把房间收拾好,看着国子那悲伤的眼睛说。

国子说,感谢哥。国子平时也不爱说话,是出名的闷葫芦。

国子住高家冲了,小孩子们热闹了。

那个时候,村里的小孩子成堆。那时候最爱玩斗鸡,国子每次在旁边看,兴起时就也提起腿,开始斗。于是乎,整个娃娃们都在笑他,都站在前面指着手划着脚,都嚷嚷说,国子,你看国子,他也斗鸡,他好可笑,我们来斗他……

国子也不害羞,反而跟我们一起讪笑着。我们也顿时乐得开了怀,相互推搡着,往国子身上贴。那个时候,国子是台上的小丑,是个滑稽的小老头,斗起鸡来也是一驼一拐,像是跳舞,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过了几年,有年夏天,大旱。整个夏天。太阳烘烤着大地,地里的庄稼都渴死了,天气还是很热,不下一滴雨。麦子稀稀拉拉地在地里,一茬茬的,屈指可数,确切地说,是种得麦杆!

嫂子,我好饿,你就多给我点儿饭吧。国子向嫂子哀求道。

今年天干,我们都没有多少吃的,你去问你哥哥。

嫂子,你也不能天天只给我吃一顿饭,我饿得眼花,天亮了都不知道。

嫂子过会儿就把门关上,国子吃了闭门羹,折返到那个石绵瓦的砖房,歪斜着脑袋,穿着个补丁的脏衣服,借着虚弱的灯光,一个人发呆。

邻居李兰兰,看国子蛮可怜的,就给他送来一块饼,国子也不嫌噎,吞咽着,还觉得特香,嗫嚅着说,大婶啊,谢谢你,我这几天都没吃饱了,说着打了个饱隔,让李兰兰笑得合不拢嘴,赶紧递给他一杯水,润润胃。

李兰兰隔三差五就给国子送饭,她老公王华看在眼里,真希望国子能吃饱。

我看国子他大嫂,是诚心不给国子好日子,故意刁难他。

可不是吗,每次送饭时,国子都直掉眼泪,这家伙挺可怜,死了爹娘,命苦啊。王华递给李兰兰一碗饭说。

国子的身体一天天消瘦,肚子也前皮能搭到后腰,通常被眯缝着个眼睛,很少走出家里。

国子也想回张家沟种父亲种过的地,可是他不会,也没有留下的粮食种子,而且现在他都饿的没有二两劲儿了,更不用说去翻地、除草了。

李兰兰的儿子有次回家,听说了国子的遭遇,心里也打抱不平。他托人到婚姻介绍所,给国子介绍了个孤寡妇人。

她叫梅梅,家就住高家冲旁边一个村,相距也就五六公里,人长得不赖,就是左边脸一个疤痕,丈夫在河里打鱼,有一次发大水,他脚没站稳,脚不慎一跛,掉进水里就再也没有起来,看到此情况的李二哥说,他掉进水里,连一个水泡都没有冒出来,说明的是这个人上辈子干了缺德事,活该。也是,梅梅丈夫兄弟几人,在村里是凶神恶煞,飞扬跋扈,连村支书都不放在眼里,每次开会都搅得混乱,嚷着说支书的处事不公。她丈夫平时也对她挺好,只是凡事得依着他,否则就拳打脚踢,梅梅没少挨打。

经过介绍,梅梅看到了国子,只是感觉国子已经被生活折腾得不成样子,两只眼睛无精打采的,李兰兰说他是生活不好,饿的,问梅梅怎么样。

梅梅也是个可怜的人,娘家在深山老林,自幼姐妹多,父母养活不了这么多孩子,五岁那年就把她过继给了别人当童养媳,婚后育有两女一儿,女儿都已成家,儿子在福利院上班。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也没有人敲打吹锁钠,国子安静地走向了梅梅家。

村里人知道梅梅有了新伴,都赶来看热闹。虽没有吹火袍(就是吹喇叭、敲鼓),可是还得有该有的仪式。

国子驼着背,头上顶个黑锅,穿上个新衣服,走进了新家。村里的习俗是,男人嫁到寡妇家,必须背黑锅,才能走运,否则,寡妇的前任丈夫找上来,就只有祸害了!

国子又蹦跳起来了。我去邻村玩儿,国子还笑呵呵地和小朋友们玩斗鸡。在农忙的时候,国子就跟梅梅在地里收稻谷。无论怎样,现在国子吃饱穿暖,有时候还会到高家冲转转,看到的人都说,国子嫁了个好妇人,把国子照顾得脸肥膘壮的。

当我再看到国子的时候,国子住进了福利院。据说,梅梅后来因为心脏病而去世了,三个孩子也都在外地打工,长年不回家看看,没有回家照顾国子。

我每次去路过那个福利院,都能看到国子驼着背在门口晒太阳,我喊他国子,他抬头看看我,似笑而非,六十多岁的人了,太阳的阳光太刺眼,他还是眯缝着两双眼睛,拄着个木棍,呆滞地看着我,貌似已经不认得我了。

后来,好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我问家人,国子现在怎么样了,家人说,也走了,我问怎么回事,家人说,国子有次在福利院,路太滑了,他摔了一跤,把木棍丢了,躺在地上没有动弹,福利院的老人走过去一看,他已气息微弱,后来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村里的新楼房盖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漂亮,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哪里开公交车了、谁发大财了、蔬菜又涨价了,却再也没人说过国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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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4:06:08